第37章 風骨絕倫
楚時淵十五歲那年春季,度過了國子監為期六年的學習生涯。
在此同一時間,邊境又一次陷入了被敵國攻擊的場面。
去年的秋季,邊境就已經遭到了一再騷擾,只是沒想到在春季這個萬物復蘇的季節,他們會選擇進攻。
不過說來也合理,牧草時節,牛馬牲畜之類,會在短時間內生長得膘肥體壯。
對於牲畜來說,食物充足。可對於人來說,因着過了冬的原因,敵國的人怎麼想,非敵國的人都無法確定。
不過洛寄風卻能確定,大楚的人在被進攻時的茫然無措,無不在表現着,他們從未預料過會有這種場景。
邊境目前由洛寄風母親所在的將軍府中人鎮守。
與他同輩之人,年歲太小,尚未培養成功。而上一代的人,即洛寄風母親的弟弟,又生性體弱,根本沒有辦法上戰場。
甚至能活着留下作為洛寄風母族獨苗苗的表兄,都已經是將軍府百拜千求帶來的奇迹。
老一代將軍年歲太大,去往邊境算不得送死,但也力有不殆。現今大楚將領,與敵國游牧民族的戰鬥次數少得可憐。
雖然這年代也有兵者演練,但總歸比不上真正上過戰場的士兵。
老將軍不能出山,新兵只能勉強應對,那些善於計較人心的朝堂中人每一個都明白,這幾乎是必敗的戰役。
甚至有不少人已經在想,他們或許可以提議皇上往邊境多送些糧草,其目的不是為了保證士兵食物,而是為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將那些食物送給敵國。
有的東西吃,他們應該也不會再找死的打仗了吧?
許多人都會這樣想,但同樣也很清楚,這不過是下下之策,是沒有選擇之後的選擇,而非在有選擇時期的提前選擇。
是以,此次邊境之戰,必然要派往一個能背上戰敗黑鍋的人。
洛寄風身體不好,丞相也從來沒有推舉他入朝為官,當朝皇上表面上是念在洛寄風是楚時淵的伴讀,給了個四品虛職身份,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看在丞相……還有丞相已逝的夫人身上。
因此,擇日一早,洛寄風隨父上朝,聽聞邊境有戰,且眾人陰差陽錯,說著說著就試圖把這個鍋推給楚時淵的時候,洛寄風臉色白了不少。
同時,他又閉了閉眼睛,過後白色雖然仍然存在於臉上,但他眼神中卻堅定了些什麼。
丞相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后,先是向皇上作揖,轉眼果然如朝堂上所有人期望的那樣,舉薦楚時淵。
那無聲的眼神交織,已經讓丞相確定了,洛寄風心裏必然有了計劃。
雖然心中仍然擔憂,但丞相卻很清楚,就算是身處敵軍大營,洛寄風也有自保之力,所以極致的擔心談不上,那麼促使着洛寄風心中的計劃達成,便是身為一個父親該做的了。
“臣認為二皇子德才兼備,騎射俱佳,是此戰最佳人選。”
年邁的丞相說這話的時候,仍然保持着眼觀鼻,鼻觀心的謙卑態度。台上的皇上看不出變化,台下的眾人卻一時之間以為,丞相恐怕是想讓自己兒子擺脫沒有任何能力的二皇子。
國子監六年,除了起初楚時淵莽撞,導致他得罪了太子,是以差點讓洛寄風性命有憂……之後的日子,楚時淵再也沒表現出任何優秀。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就算洛寄風和楚時淵都知道當朝太子,根本算不上風,只念及他身後站着的所謂支持正統的皇上,也很清楚,太子可以肆意妄為的狐假虎威。
但他們不行。
丞相再怎麼又能有能耐,也是臣。
這樣一來,眾人的思維便自然地聯想到了,始終優秀如一的洛寄風。
他的身體太差了,這份弱質,使得他從來都沒有掩飾過自己的優秀。而其他的人就算看見了這份優秀,也只會裝模作樣地說上一句:“可憐他再怎麼優秀,也沒幾年好活。”
一個註定會早亡的優秀之人,再怎麼優秀又怎麼樣?不還是會死。
而他們就算不夠優秀又如何?將來朝堂的高位,經過時間歲月的積累,不還是由他們所坐?
而屆時洛寄風,只會成為時間中的一抹灰燼。
他風光霽月,他清靈雋秀,即便會早亡,可對於作為父親的存在來說,想來也不是很希望自己的孩子和一個無能之人混在一起吧。
台下的人漸漸地都逐漸理解了丞相的心。
而台上的人,卻是這世界上絕無僅有的馳名商標。
就算楚時淵的母親麗妃死了不知道多少年,那也是自己曾經愛過的女人。就算楚時淵再怎麼無能,也是自己的孩子,被一個臣子想盡了辦法擺脫算是怎麼回事?
於是台上的人就自然而然地說出了,丞相和洛寄風都知道一定會發生的可能。
“既然眾位愛卿意念合一,那此戰便交由二皇子與通政使司副使洛寄風一併前往。”
台下頓時像是菜市場一樣熱鬧起來。
“這這,這不太合適吧。”
“洛副使年歲還小,且身體不適,若是去了邊境,還焉有命在。”
“皇上此舉不可。”
說話的人大多是真的把丞相的態度看成了,想要讓洛寄風擺脫楚時淵。
而丞相乃一朝之中最高文職,與其下文官來說各有牽扯,雖說他總是表現得不與其他人結黨營私,但若是有文官前來求助,也從不吝嗇指教一二。因此,這個註定了過些年下位后沒有繼承人的丞相,反倒是朝堂之上人脈最廣的人。
當朝皇上性情偏激,剛愎自用,這點洛寄風和丞相最是明白。台下的人越吵,上頭的人只會越堅定把洛寄風也送到戰場去的這個想法。
果然眾人只見身着黃袍加身的人,輕喝了一聲后說道:“眾位愛卿難不成是對朕有什麼意見嗎?”
台下嘩啦啦地跪了一大片,挨個說著:“臣等不敢。”
洛寄風也跪了下來:“臣通政使司副使洛寄風,願同二皇子一同前往邊境,為國效命。”
這是在表達,是他自己要去的,不是皇上指使,其他的人就算還想說些什麼,也說不出口。
乍一看是洛寄風打了許多為他求情官員的臉,可只要想到丞相府里只有這一對父子相依為命,所有人的想法就都變成了……對皇上在心中暗自搖頭。
這怕不是想逼死洛家父子。
若非洛寄風身體不好,只怕丞相想造反的心都快有了吧?
不少人心中暗自思索,嘴上說的又都是:“此舉合適,皇上所言甚是。”
話都說到這裏,將人心看得透徹的洛寄風,便是不費吹灰之力達成了自己的目的,可偏偏他右手指甲卻掐緊了掌心。
一下朝,太子便帶着一副囂張和傲慢的表情來到了洛寄風的身邊,居高臨下地對着他說:“整日和那廢物待在一起,只怕你眼下也已經成為了一個無能的廢物,去邊境若是死在外頭了……那可真是再好不過。”
太子眼神中滿滿的都是期待着洛寄風去死的樣子,誰也不樂意自己作為下一任的一國之君,還需要和一個臣子放在一塊比較……
偏偏他還比不過。
這才是最丟臉,也是最讓太子暗恨的一件事,因此他從不在明面上掩飾過自己對洛寄風的針對。
這份針對自然而然的也影響到了皇上。
如今洛寄風的母親死去多年,與之相關的愧疚之心,早在時間的流逝中消失殆盡……何況還給了他一個四品官位置。
當朝皇上的心中思緒,也轉變成了——這麼多年過去了,還計較這件事情的臣子,心裏還有沒有君主的重量了……這種奇怪又離譜的想法。
但放在當朝皇上身上,竟然一點都不讓人覺得違和。
洛寄風面對太子的刁難,只說:“多謝太子殿下關心,如今邊境戰事吃緊,臣雖是體弱,但勝在肚子裏還算有些墨水,若能出謀策劃,給戰局帶來改變,便也是一番幸事。如若不能,也當是捨身棄骨,為國效命。”
那些不怕太子的老一輩官員,見證二人對峙的模樣,也偷偷地議論了起來。
“不愧是丞相之子。”風骨絕倫。
但也有人感慨:“百年難生洛寄風啊。”
這話是早些年丞相帶洛寄風去國寺拜佛,寄希望於佛祖能保護他的身體時,國寺住持親口所說。
這一戰就算他憑藉著驚艷絕倫的智慧重新回來,只要戰敗,恐怕也會慘遭議論。
若是尋常這等年紀的孩子,心中再如何憤慨也不奇怪,可偏偏洛寄風卻能坦然應付太子,字字鏗鏘,句句風華。
“可惜了。”有官員搖了搖頭,向朱雀大門走去。
這話語被風聲帶來,洛寄風卻不為所動。
他自幼聰慧,該聽過的傷人話,早就聽完。該見過的世間黑暗,也早已見到。
如今只是……
不知該如何面對楚時淵。
這事兒就算所有人都想要推到楚時淵身上,但洛寄風也知道,若自己願意,便也可以輕而易舉將鍋推由他人之身。
可他也很清楚這是一個機會。
一個讓失德嬪妃生下的孩子,從註定無法進入皇位之爭的邊緣人士,轉變成對皇位有一爭之力的人。
兵權,乃百家之爭。
洛寄風不止一次想過,自己母親當初被皇后間接所害,是不是有皇上暗中授意想要削弱將軍府的想法存在。
畢竟當年,洛寄風之母才是如今的老將軍,親自指定的繼承人。
她一朝身死,多年的邊境,只能由老將軍頂上,只要一個意外,將軍之子因着體弱的原因,無法撐起整個將軍府,一家人全都會因此完蛋。
這想法一次又一次地被皇上的愚蠢打破,但又一次又一次地在洛寄風心底堅定下來。
那人或許是個蠢的,但他足夠惡。
當今皇上也許沒想那麼長遠,但他絕對有想要害人之心。
洛寄風再次見到楚時淵的時候,是在他的宮殿。
那是一個非常偏僻,和冷宮沒多遠距離的地方。
若非是後來楚時淵的身份拿到明面上來說,恐怕這會他還住在冷宮。
不過現在也不怎麼樣,仍是被所有皇子均視為無物的邊緣化人士。就連太子針對洛寄風與楚時淵,主要針對的也是洛寄風。
甚至迄今為止,楚時淵身上連個虛職都沒掛上。
所以他甚至不被允許上朝。
洛寄風一來,就把今早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楚時淵。
洛寄風沒轉移話題,只問楚時淵。
“你知我能將這份磨難轉介到他人身上,故因此會不會對我有所怨恨?”
話音一落,洛寄風又道:“說這話倒是顯得我過於冠冕堂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