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螳螂捕蟬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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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西海岸騰龍實業公司開業了。地址選在金金鑫大酒店西邊的一個百貨店的二樓,三個房間。
夏提香說,這個名字大氣,還有紀念大龍的意思,大家都很滿意,小軍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開業典禮在金金鑫大酒店舉行,三個單間全滿,大廳里也坐滿了各路兄弟。肖衛東帶着他的“老逼幫”佔據了最大的那個房間,胡金招呼他的那幫“白道兒”朋友在第二間,穆坤、孫洪和德良帶着各自的兄弟湊在第三間,小軍、小滿和元慶挨個酒桌敬酒。
菲菲也來了,是元慶求魏大浪讓她來的,領女人那桌,那桌兒裏面有小鳳和李淑梅,李淑梅跟元慶的關係確定了。
小鳳和李淑梅起初不知道菲菲是誰,喊她姐,介紹過後,她們改了口,喊嬸兒,因為魏大浪看上去大了一輩。
單飛沒有回來,小滿說,他答應一個鄉親要幫人家修拖拉機,單飛有技術,留下了。
肖梵高也沒來,托夏提香捎來一張“請假條”,上面說他要去江蘇參加一個企業家聚會,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最有意思的是“老逼幫”的幾個傢伙,除了肖衛東的打扮還算正常以外,其餘幾人各有千秋。夏提香千年不變地提着他那隻巨大的皮箱子,頭髮一絲不苟地梳成少年毛澤東的樣子,燕尾服換成了深褐色,冷不丁看上去像是飯店裏請來了一個兵馬俑提檔次。魏大浪的中式褂子外面套了一件黃馬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清朝皇宮派來的。最驚險的當屬夏侯寶,此人戴着一副鑲着金邊的平光眼鏡,鬍子颳得溜光,嘴唇好像抹過口紅,腮幫子也塗過胭脂,讓人想起電視劇里的某個太監。更為讓人稱奇的是,老小子的一隻耳朵上掛着兩個蛤蜊皮模樣的大耳環,一抻脖子一叮噹。問他為什麼這付打扮?夏侯寶悻悻地發狠,我要讓某個婊子看看,爺們兒打扮起來不比任何人差勁。
夏侯寶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魏大浪在捏着一隻酒杯唱歌:“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夏侯寶的眼前突然就是一陣發黑,黑到最後,又開始發白,一如菲菲的乳房,只是這白裏面,什麼都沒有。
夏提香坐在魏大浪的對面,搖着一根指頭哼哼:“tacky,一群俗人,俗不可耐,糟蹋純真之愛情。”
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天林指揮幾個兄弟抬着一個鍍金財神來了,讓元慶感到奇怪的是,天林的後面跟着古大彬。
元慶跟天林握手,問,老古跟你一起來的?
天林說,路上碰見的,他不知道你們公司開業,我跟他一說,他直接跟過來了。
元慶讓幾個兄弟將財神放下,跟古大彬打招呼:“大哥今天沒事兒?”
古大彬笑得有些尷尬:“聽說你們開業,我過來湊個熱鬧……”說著,掏出一沓錢,“我也沒有準備,這是一萬。”
元慶把錢收下,笑道:“大哥發財了?”
古大彬嗯嗯着,一眼看見遠遠地盯着他的小滿,臉色陰沉下來:“胡金去找過我,小滿要跟我過不去呢。”
元慶連忙打哈哈:“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咱們不說那些沒用的。大哥,跟我來。”
天林被晾在那兒,一時感覺有些不爽,到處踅摸小軍。小軍早看見他了,走到一個酒桌前跟大家碰杯。天林皺皺眉頭,直接迎着小滿過去了:“小滿哥,恭喜。”小滿用舌頭舔着嘴唇,一笑:“你代表你自己還是代表廣維過來?”天林的臉像是矇著一層膠皮似的沒有表情:“我要是說我代表廣維你會攆我走的,那麼我就說,我代表我自己。小滿哥,咱們以前是不是兄弟?”“你說呢?”小滿繼續笑,只是這笑容里看不出一點兒感情色彩。“我說是,”天林用力擠出了一絲笑容,“後來咱們生分了,因為你們誤會我了……你打小春那事兒是我壓下的。”
“你要是不壓下會怎麼樣呢?讓他來找我拚命,還是讓警察來抓我?”
“我跟你說不進去了……一會兒我走。小滿哥,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去打小春,是不是因為大寶?”
“我不想告訴你。”
“那我就認為你是因為大寶才打小春的了。”
“讓小春去找大寶吧,”小滿將手裏的酒杯遞給天林,“喝了這杯酒你就走,馬上去‘辦’大寶。”
“我戒酒了,”天林擋回小滿的手,轉身,“跟小軍說,我們沒有跟他作對的意思。”
“我知道,你走吧。”小滿將酒杯傾斜一下,看着撒下的酒,喃喃自語,“大龍,看見了吧,這就是你的兄弟。”
元慶帶着古大彬上樓,推開穆坤他們的那個房間,往裏讓古大彬:“大哥,你在這兒湊合一下,我太忙了。”
古大彬猶豫片刻,說聲“你忙”,動作誇張地張開雙臂摟空氣:“各位兄弟好啊!我真是太有面子了!”
穆坤有些發愣,直鹵鹵地瞅元慶,元慶沖他眨巴兩下眼,帶上門下了樓。
小軍倚在樓梯口,一見元慶下來,陰着臉說:“天林剛才來過。”
元慶說:“我知道。他走了?”
小軍鬱悶地點了點頭:“走了。我應該過去跟他打聲招呼的……”猛地一抬頭,“就這樣了,不是兄弟就是仇敵!”
元慶苦笑一聲:“真是想不到,在監獄的時候咱們多鐵呀……我覺得關於天林,咱們應該適當寬容一點兒。”
小軍猛地揮了一下拳頭:“我對大龍都沒有寬容過,他算個###算個蛋?”
想起大龍,元慶的精神一陣恍惚,開這家公司的錢幾乎全是大龍的……
岳水過來了,湊到元慶的耳邊悄聲說:“穆坤、德良和孫洪在那兒拜把子,不能同生要同死,很激動,弟兄們都在祝賀。”
元慶皺了皺眉頭:“以後這樣的事情你連告訴我都別告訴我,那是他們的自由。”
岳水吐了一下舌頭,緊着屁股退了回去。
小軍悶聲道:“此人心理陰暗,有機會的話你得提醒一下小滿。”
元慶剛要說句什麼,門口走進來一個人。這個人的身材有些奇特,肩膀窄得像是被繩子綁着,胸脯卻出奇地凸,肚子凹陷進去,像故意吸着氣,又像天生就沒有肚子。他穿着一身磚紅色的西裝,扣子全部扣着,脖子上打一個蝴蝶形的領結,下巴有些類似少年時的肖梵高,脖子上面是尺把長的一張臉,金魚眼獅子鼻,一張鏟車大的嘴讓人聯想到河馬或者河馬的親戚。他的後面跟着兩個穿黑色西服的人。
小軍好像認識那兩個穿黑西服的人裏面的一個,揚手打了一個響指。
一個穿黑西服的人快步過來,回手一指那個穿磚紅色西服的人:“軍哥,康哥過來看看你。”
小軍一怔:“他就是小菠菜?”
那個人噓了一聲:“別讓他聽見……軍哥,你以後還帶我們玩吧,小菠菜不行,走下坡路了。”
小軍一笑:“我不想帶你。看見人家不行了就‘裂邊’啊?大偉也跟着他嗎?”
那個人沮喪地搖了搖頭:“大偉在濟南,跟着岳武,好幾年了都……軍哥你要是想找他,我派人通知他回來。”
小軍點點頭,轉身往樓上走,小菠菜不慢地嘟囔了一聲:“拿大哥架子?”小軍轉回了頭:“你在說我嗎?”
小菠菜揚起下巴,冷冷地說:“不行嗎?”
小軍偏着腦袋看他:“我說過這話?”
小菠菜挑挑眉毛,當空一搖手:“我操,大哥就是大哥!軍哥,我是康曉波,你叫我小菠菜好了。”
“哈,你早說嘛……”小軍走過去,跟小菠菜握了握手,“你不會是專門來砸我的場子的吧?”
“哪裏話呀軍哥,”小菠菜嘬一下嘴唇,沖旁邊的一個黑西服一歪頭,“看禮。”
“這麼客氣?”小軍接過黑西服捧上來的一個厚厚的紅包,笑,“按說我應該先過去看看你的。是不是?”
“看我?咱倆誰大?我六三年的。”
“我比你大,呵呵,”小軍收起紅包,拉着小菠菜往樓上走,“樓下亂,咱們上樓說話。”
小菠菜的脾氣好像很急,上着樓就大聲嚷嚷:“軍哥你得主持正義!現在開始扯###蛋了,流氓不是流氓,混子不是混子,連他媽誰是老大都搞不清楚了!你知道有個叫戚黑子的彪子嗎?###他跟老子叫板,一點兒面子都不給,我他媽看得起他才親自跟他接觸的……還有鄭福壽這個老畜生,他聽說我跟戚黑子搓上火了,立馬去聯繫他,說要聯手滅了我,條件是戚黑子把送砂土這塊兒讓給他……”
“戚黑子是誰?”小軍故意裝糊塗。
“一個東北彪子!他媽的他仗着他的老大是廣維,誰都不服氣!”
“廣維是誰?”
“大哥,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涮着兄弟玩兒?”
“我真的不知道。”
“那我就跟你說……”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小菠菜唾沫橫飛地說了廣維的來歷,又添油加醋地說了廣維的腦力和魄力,最後說,“我還不是嚇唬你軍哥,我聽一個兄弟說,廣維有一次喝大了,拿着槍往牆上噴,說他得了人家吳長水的好處,就得打吳長水的人情,他以後最大的敵人是你跟小滿,他說他總有一天會親手剁了你們倆!我要是撒謊我就是孫子……”“你本來就是你爺爺的孫子。”小軍一笑,心頭的那塊陰影慢慢浮了上來,儘管不能確定廣維是否真的說過那樣的話,但小軍寧願相信這話是真的,他也不止一次地在心裏說過類似的話。
元慶跟上來,輕輕一拽小軍的胳膊:“不要讓他跟古大彬坐到一起。”
話音剛落,古大彬手裏端着一隻酒杯出現在走廊上:“軍哥,康哥,果然是你們,剛才我就聽見了!”
小菠菜一怔:“古大彬?你怎麼來了……操你娘的,你不是害過人家小滿和元慶的嗎?”
古大彬大大咧咧地指了指元慶:“元慶在這兒,你問他我害過他沒有?”
小菠菜回頭一望元慶:“你就是元小哥呀?剛才失禮了。”
元慶跟小菠菜握了一下手,轉身下樓。
小軍擋開古大彬遞過來的煙,沖小菠菜一點頭:“你們隨便聊着,我下去招呼客人。”
小軍下樓的時候,聽見小菠菜在後面吼了一聲:“古大彪子,離我遠一點兒!”
站在飯店門口,小軍對元慶說:“事兒開始熱鬧了,小菠菜先跟古大彬嗆上了。”
元慶一哼:“倆迷漢,死一個少一個。”
小軍陰惻惻地笑:“你說錯了,小菠菜迷漢,古大彬不是……先死的一定是小菠菜。是不是?”
元慶笑笑,轉話說:“我覺得咱們應該聯合小菠菜,就像三國劉備聯合孫權那樣……”“你看書看‘愚’了,”小軍笑道,“你說的那是些梟雄,退一步講,咱們是梟雄,你看小菠菜是嗎?咱們要是跟他聯合,港上所有的兄弟都會瞧不起咱們,尤其是廣維。咱們在廣維的眼裏算是一股真正的力量,一旦跟小菠菜摻和在一起,他直接就開始藐視咱們了。你知道不?戰爭,對手要是首先藐視你了,心理上一下子就佔了優勢,士氣也將大增。所以我說,小菠菜只是這盤棋裏面的一個棋子,咱們要利用他,在暗處利用,任何人不能知道咱們的意圖。”
元慶笑了:“剛才我的話算是白說。呵,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的想法。”
小軍不說話了,望着對面牆角的一處陰影,冷冷地笑。
岳水一步闖出來了,一臉慌張:“軍哥,元哥,小滿哥不見了!”
元慶的心一抽:“什麼時候不見的?”
“得有半個小時了……大飛跟一個叫全發的人過來找他,一直沒找到,急瘋了都。”
“全發來了?”小軍的眉頭一下子皺成了一座小山,“他為什麼不先來見我?”
“全發說他不好意思見你,他好像惹了什麼事兒,一門心思地找小滿,剛才跟大飛一起從後門出去了。”
“別緊張,”元慶推了岳水一把,“你馬上喊孫洪出來,讓他安排人去紅島!”
“慢着,”小軍拽回了岳水,“你出去找找大飛和全發,他們沒找到小滿,不可能回去,找到他們就讓他們老實在這兒獃著。”
“你要去哪裏?”元慶不解地問。
“跟我走,我知道小滿在哪兒。”
半個小時之後,小軍和元慶站在了萬雲陵公墓的山坡下。
山風兜過一處山坡,從四面八方罩向小軍和元慶。
小軍的眼圈是紅的:“小滿來看大龍了。”
元慶的鼻子就像灌滿了醋:“對……今天咱們開業,應該讓大龍知道,一起高興高興。”
兩個人屏聲靜氣,對望一眼,一前一後,沿着一條石頭路找到了大龍的墳墓。
墓碑前沒有小滿,小滿趴在墳頭的背面,臉貼着一簇荒草,無聲地哭。
鬱鬱蔥蔥的大山被浮雲籠罩,一隻老鷹在浮雲間優雅地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