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巫師的居所

當第三天黎明的微光堪堪衝出地平線，朦朧晨光照亮了銀魚鎮的街道和房屋時，四個人便已經在旅館門口匯合了，此時，鎮上大部分居民尚在夢想中，只有零星幾個漁民划著小船破開湖面的薄霧，去往湖中撒網。

米蒂亞還是穿着前天晚上那身衣服，不管瑪格麗特怎麼反對，她都拒絕穿藥劑師給她的羊毛連衣裙。“我受夠了那糟糕羊毛衣服”她衝著老婦人抱怨着。“穿在身上太癢了，反正現在也沒有人看到我們。”儘管如此，瑪格麗特還是緊張地望了一眼湖面的漁民，左右掃視着街道。

根特牽着他唯一的一匹馬，那是跟他上過戰場的白馬，渾身毛髮因年歲增長而有點灰白，但流線型的肌肉仍然顯示出它作為戰馬的底子仍在，它乖巧的任由主人將韁繩遞到梅利手裏，懶洋洋地搖晃着她的鬃毛，它看起來是非常溫和，一點兒也沒因為陌生人靠近而變得不安。這對梅利來說是好事，雖然他有過騎馬的經驗，但他顯然不夠專業。而米蒂亞以前則從來沒有騎過馬，她太矮了，梅利不得先把她抱上馬鞍，然後才翻身上馬，坐在米蒂亞身前，他感覺到身後的女巫很是緊張，兩隻手摟在他腰上，力道越來越大。

瑪格麗特和根特站在一旁靜靜的看着兩個年輕人，梅利再次告誡道，如果明天他們沒有回來，就代表已經死了，讓銀魚鎮的人馬上離開。而後甩動馬韁吆喝了一聲，馬兒就馱着他倆向著小鎮東邊小步慢跑起來，逐漸加快速度，繼而快速飛奔。

沿着根特告訴他的路線，向科林的巢穴而去。這匹馬兒以前是跑過這條路的，他們不會跑錯道。當他們離開銀魚鎮範圍時，一條紅色的身影從天而降，落在梅利的肩膀上。塞西爾隔了一段距離，在林子裏奔跑着。梅利告訴泰特往前飛，在天空留意周圍的風吹草動塞西爾的任務則是搜索科林那隻雪狐的蹤跡。

他們在秋日的密林里穿行着，沿途的地貌逐漸從平地變成了起伏的丘陵，風吹過道路兩邊的樹，紅葉層層疊疊如瀑布一樣落下來。如果讓馬兒撒歡兒盡情跑他們只需要幾個小時內就能到達目的地，但這對兩個非專業騎士來說這顯然不現實，不過不快的速度也使得米蒂亞對的緊張感降到最低。

他的眼睛不斷地掃視着小路前方和周圍的森林，不放過一點可疑的痕迹。像科林這樣的巫師是極有可能沿途設置符陣的。

中午時，他們在山前的路邊見到一座用白骨壘起來的京觀，京觀左側是一塊巨大的花崗岩石頭，白馬發出嗚嗚聲，不願意靠近它。他們只好遠遠的下了馬，把馬兒拴在樹上，才走上前查看。那是用三個人，三匹馬的骨頭做成了塔的形狀。肋骨、腿骨和臂骨精巧疊放，相互交錯，頂部是六個頭顱骨排列成的圓形，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梅利站在塔前思考着什麼，這時泰特從樹梢上落下來，在梅利的耳邊一陣耳語。梅利睜大了眼睛，轉身向山的左側跑去，米蒂亞緊緊跟在他後面。他們繞過巨石，再次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驚呆了。

巨石後面臨着溪流，邊上是一條彎延小路，此刻泥土小道上，十幾具屍體直立着，大半身沉在了泥土之中，只有胸口以上露出地面，歪歪扭扭的就像是被種在這裏的，梅利讓米蒂亞退後一步，小心翼翼地繞着骸骨勘察，黑土裏探出的發黃、開裂的骨頭此刻竟讓他荒謬地想起了捲心菜。這是魔法陣的力量，地面上沒有絲毫人工挖掘的痕迹，且地面上一根雜草也沒有，

而遺骸們張得大大的嘴和伸向空中的雙手彷彿都在告訴梅利，他們臨死前的恐懼與絕望。

“這裏發生了什麼”米蒂亞顫聲問到；

“是一個魔法陣”梅利沉吟了一會“不過現在已經沒有魔力的”他小心翼翼的踏入骸骨之間，果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梅利看着那些遺骸。他們顯然就是瑪格麗特所說的，那些從銀魚鎮來找科林的人。“我這不是一個殺戮的法陣，它本身並不是致命的，應該只是為了困住靠近的人。但我們並不知道他們在科林眼裏變成了什麼。我們也不知道科林做過什麼”蹲下來檢查一塊骨頭，準確的來說是一塊前臂的尺骨，此時靠近手掌的一端呈現熔化狀，這讓他想起了傑西卡，那個頭上套着一個麻袋，唯一逃過一劫的女人，梅利不禁打了個寒顫。

穿過那片骸骨，道路拐了個彎，在這裏終於被時光追上了，路上長滿了雜草。路的盡頭就是科林曾經的居所。梅利和米蒂亞沒有着急闖入，而是躲到一棵樹後面，小心凝視着房子，尋找科林的蹤跡。

房子成長條形建在山坡的一側，另一邊連着陡峭的崖壁，讓人很難繞到後面。入口處用紅磚砌成一面切入斜坡一側的拱形牆，磚塊上顯然曾經嵌過一扇金屬門，但年代久遠，只留下一個沾生鏽的金屬碎片門洞。牆體已經失去了曾經的顏色，此時長滿了墨綠色的青苔，在樹林中顯得一片漆黑。風吹在他們周圍的樹葉地毯上沙沙作響，梅利和米蒂亞屏住呼吸不安的盯着那個黑暗的入口，希冀於尋找藍色光芒的跡象，耳朵則搜尋着那奇怪的嗡嗡聲，然而過了很久，仍什麼收穫也沒有。

終於，梅利從樹後走了出來，貓着身子輕手輕腳靠近門洞。他們向從門洞向裏面窺視，白晝的光線只穿透了幾英尺，無法看清屋內情景。梅利摳下一塊破碎的磚，扔進了黑暗中。

磚頭落地的咔噠聲響起，隨後又是有一片寂靜。

梅利向泰特吹了聲口哨，吩咐泰特在房子周圍警戒，一旦發現閃爍着藍色光芒的人影，就給梅利示警。

魔寵飛起后，他從背包里取出他的長柄煙斗，手指按在煙嘴處閉目冥想，直到斗缽處那圈黃色晶石發出微微閃爍的熾熱的黃色光芒。隨後他從背上解下已經絞好弦的弓弩遞給米蒂亞，他將發光的煙斗高高舉過頭頂照亮前方，小心翼翼地踏入黑暗中。

屋內很冷，散發出一股發霉和腐爛的氣味，有涓涓水聲從黑暗中的某個地方傳來。門洞後面是幾階腐朽的木製樓梯，他們小心走上階梯，踩上一條長長的走廊，梅利手裏的短棒無法聚焦照到走廊的盡頭。地板用瓷磚做成黑白相間的棋盤格圖案，很多地方開裂和拱起了，牆壁也是紅磚砌成的，上面分佈着厚厚的黑色霉斑。

在他們左邊大約十英尺的地方有一扇玻璃窗。窗外覆蓋著密密麻麻的藤蔓植物，擋住了意圖闖進的光線。梅利驚奇於玻璃沒有被植物撐破，他用光照進玻璃，驚訝地發現玻璃裏面佈滿了細細的銀線。

窗戶對面是第一個房間，金屬做的門已經腐朽，梅利輕輕一拉便把整個門從門框扯了下來。從外面看進去，他們發現這個房間的屋頂已經半塌拉着了，樹枝從上面伸進來，撐滿了整個空間，看起來並無有價值的東西。

他們避開被植物根系頂起的地磚，沿着走廊繼續往裏探索，在金屬短棒投射出圓形的圓圈內慢慢移動。兩邊牆壁上的陰影隨着光源的閃爍在張牙舞爪的舞動着，他們每走一步，都想踩着自己的心跳，彷彿下一秒牆上的陰影就會從黑暗中躍出。

往前大約二十英尺，右邊是第二個房間的入口，門被腐蝕倒塌了。梅利舉高煙斗照亮房間。相比第一個房間，這裏保持的很好。牆壁爬滿青苔和黑色水漬，角落裏有一張床，床腳用樹脂包漿，並沒有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腐爛，床上的床單被子都髒兮兮的，長滿了霉斑。在房間的中央，放着有一隻木頭雕刻成的小玩具馬，腳上裝着木輪子。他踏進房間房間搜尋，米蒂亞則端着弓弩留在入口處。可惜依然什麼也沒找到。

再往深處走去來到第三個房間的門口，這個房間除了床以外還有一張小桌子，同樣沒有腐朽。桌子上放着一本巨大的書，寬將近三百公分，長超過四百公分，厚度也有十幾公分。封面是黑色皮革裝訂而成，沒有標題，但有一個由重疊的圓圈和線條組成的金色幾何圖案，這無疑是一本魔法書。梅利沒有冒險打開它，而是直接將它放進了自己的包里，無法完全塞進去，還有一半留在外面。

桌子邊有另一件奇怪的東西，一個巨大的木桶裏面放着一棵小樹苗。木桶是用木板製作，用鐵線扣在一起做成的。樹苗就泡在底部淺淺的水裏，只長出了幾片葉子，但儘管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出它的生長狀況很健康。米蒂亞眯着眼睛用弩尖輕輕撥動它，葉子在光照下反射出一抹藍光。突然，她震驚的瞪大了眼睛向後退了一步。

“這棵樹上有個人類的靈魂。”

“什麼？”

“剛剛它在說話，說著樹的語言，但我沒有聽懂。在沒有陽光和風的地方，樹是無法開口說話，因為只有當樹葉沙沙作響時它們才能發出語言，而它才只有幾片葉子，按理說就更難發出聲音...”

米蒂亞凝視着小樹苗，臉色逐漸變蒼白。嘴唇微啟“媽媽……媽媽你在哪裏.....我無法聽懂太多。”

“這就是對孩子們所做的嗎？”梅利站在她身側，聲音很小。

“科林把他們變成了樹？”

梅利不敢冒然把它從水裏拿出來重了，而木桶又太過沉重，他們不得不暫時離開了它，回到了黑暗而破敗的走廊，走向走廊盡頭的房間。

這是一個一個由磚頭砌成的樓梯間，他們向下走，只走了幾步，樓梯就下到了漆黑的水中。下層的任何東西，應該全被水淹沒了。這就是它的結束。

梅利有些失望，絲毫沒有發現米蒂亞正睜大眼睛盯着水面。“梅利！”她吸了一口涼氣說，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水！水裏！”

梅利把煙斗湊近水面，以便更清晰的看清水裏的東西。只見黃色的光芒照耀下，水裏面的東西慢慢顯露出來…

骨頭！樓梯間底部有一大堆骨頭！纖細的腿骨和小小的骷髏無不在證明他們的身份，孩子們的遺骨散亂的沉在水裏，米蒂亞把手捂在嘴上。看來科林終究沒有把所有的孩子都變成樹。儘管之前梅利就猜測孩子們多半已凶多吉少，但當這一切在這裏找到答案時，他還是有些悲傷。

他們在樓梯間站了片刻，決定在屋子裏面設伏，等待科林回來時偷襲他。梅利和米蒂亞迅速制定了一個計劃。米蒂亞拿着弩躲在樓梯間，梅利則回到他們找到魔法書的房間裏等着。梅利斷定科林會去存放它的魔法書的房間。只要他進入房間，梅利會毫不猶豫的用劍刺入他的胸口，而米蒂亞會用弩射他。梅利祈禱計劃能在科林開口之前完成。因為像科林這樣的巫師來說，很可能只用幾句咒語就能殺死他們兩個。

就在他們商議好計劃的時候，那令人難受的嗡嗡聲從屋外傳來，越來越靠近屋子的入口，在走廊里微弱地回蕩着。

梅利迅速跑出樓梯間，衝進了旁邊的房間利。一聲低語，他手中煙鬥上的火光熄滅了。他輕輕地靠在門邊的牆上，拿出兩團棉花塞進耳朵里，然後拔出劍，在黑暗中靜靜等待着。

他沒有等太久。片刻之後，他就看到廊道的牆壁上閃爍着微弱的藍光。從他的位置，梅利可以看到米蒂亞蹲在樓梯間，將弩攥在胸前，睜大眼睛看着他，隨着嗡嗡聲越來越大，藍光變得越來越亮，他彷彿能聽到自己心臟嘭嘭嘭的跳動聲，他的肌肉繃緊了。

隨着微光的臨近，他冒險瞥了一眼階梯拐角處。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科林正倒立着朝着他們走來，藍色的光在潮濕和光滑的牆壁上映射出柔和的光環。他甚至可以看到閃閃發光的長袍上旋轉的花卉圖案，他的荷葉邊襯衫和褲子上的紐扣，甚至他戴在大拇指上的戒指。科林的身影時隱時現，在虛實之間變換着，他的臉依然隱藏在光影之中，隱約只能看見一雙瞪大、略感呆愣的眼睛。

時間的流速彷彿在這片空間裏被拉長，變得越來越慢，低沉的嗡嗡聲穿過耳道里棉花鑽進了他的腦子裏，梅利感覺就像彈簧強勁的彈中腦袋一樣。終於，它到達了梅利藏身的房間門口，梅利只需要探頭就能觸摸到他。梅林籠罩在藍光裏面，嗡嗡聲正是從光影的與空間接觸邊緣傳來的，間隔着微弱的噼啪響聲，彷彿空間本身在不斷的排斥這個不應該在這裏的東西。

就在科林轉向梅利藏身的房間時，米蒂亞從藏身處站起，對着科林扣動扳機，弩箭發出一聲嘶吼，強勁的射向他的胸膛。梅利則閃身而出，刀刃先行，將他的劍刺向了心臟的位置。空氣彷彿停止了流動，氣氛在這一剎那緊張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