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歸來

原本就顛簸的馬背上，梅利無力的靠在米蒂亞身上，看上去削瘦的身板竟出奇的沉重。米蒂亞一時間失去了平衡，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叫聲與梅利一起從疾馳的馬背上掉了下來，匆忙之間只得摟着梅利，努力護住他。兩個人一起摔倒在路邊行道樹下的落葉堆里，米蒂亞只覺被梅利的身體重重的砸在身上，雖然身下厚厚的落葉為她卸去一部分衝擊力，但還是感覺有點岔氣。老白馬依然在向前衝刺着，朝銀魚鎮的方向絕塵而去，鎮子的第一座房子就在一百米外了。

泰特從天空落了下來，不停的他們周圍不停環繞着，嘰嘰喳喳的鳥語比平常多了些狂躁，試圖叫醒他的主人。米蒂亞呻吟着坐了起來，吐出摔倒時吃進嘴裏的葉子。她晃了晃有些發懵的腦袋，小手急促拍打着胸脯，待緩過神來立馬就去查看梅利的狀態，當她看到梅利的臉龐時，顯然倒吸一口冷氣。只見昏暗的光線下，絲絲黑線爬上他的半邊臉夾，正慢慢佔領更多地地方。米蒂亞伸手撫摸他的臉，傳來的是一陣冰涼感。他能在坐在馬馬背上這麼久，不得不說是個奇迹。

她握住他的手，往他逐漸失溫的身體裏注入溫暖，嘴裏拚命大聲呼救着。幸而此時天色還沒太晚，她可以看到遠處鎮子上和湖邊都有人影走動，遠處的人聽到了她的呼救聲紛紛向她的位置望過來，過了一會才有人影慢慢跑向他們，跑動的速度不快。最先過來的是兩位皮膚黝黑的漁民，乾瘦的樣子讓米蒂亞懷疑他們是否有力氣抬得動梅利。他們走到近前帶着疑惑的眼光看着他們，在注意到她的破舊長袍和尖頂帽子時明顯放慢了速度。

“請求你們幫幫我！”米蒂亞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的神色，依然焦急着朝他們大喊，指着梅利“他中毒了，我抬不動他，你們能幫幫我帶他去找瑪格麗特嗎！”

兩個漁夫對視了一眼，並沒有開口。他們看了一眼梅利的灰黑色的臉，還是過來把梅利抬起。一人抱住梅利的上半身，另一個抬着他的腿，向著鎮上走去，米蒂亞跟在後面，仍然握緊他的手。泰特此時終於停歇了，它落在在梅利的身上。看着一動不動的主人，低聲啾鳴。悲泣聲音聽起來就像一首輓歌。

其他村民終於追趕上來，根特也在人群中。旅館主瞪大眼睛看着梅利的狀態，眼裏滿是疑問，但現在顯然不是詢問米蒂亞的時候。更多的人也圍了上來，大家在喋喋不休說著。

“你們不是那對從維根來的年輕的夫婦嗎？你們這是出去幹了什麼？”

“他是怎麼了，臉怎麼黑了？是中毒了嗎”

“你怎麼穿得這副打扮？”

人群依舊向著銀魚鎮移動着，米蒂亞沒有心情回答他們的問題，她現在只想找到瑪格麗特。直到一個尖細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她是個女巫！大家看她的袍子和尖尖的巫師帽！”

抬着梅利的漁民頓時停下腳步，不安地四處張望。看着四周人群臉上的表情從疑惑漸漸變成憤怒，他們有些不知所措。直到那個尖細的聲音再次響起，兩個漁民才把梅利放在地上，慢慢退回人群里。米蒂亞幾乎沮喪地嚎叫起來。

一個身材矮小的女人從人群中走出來，她的臉龐佈滿了乾癟的皺紋，滿頭銀白色的髮絲有些凌亂。但銳利的眼神里閃爍着明顯的憤怒，手指戳着米蒂亞。“她是個女巫！難怪她來這裏這麼久卻很少露面，瑪格麗特一直在向我們隱瞞她的身份！”

人群中陷入了沉默，

人們看向米蒂亞的眼神變得陰沉起來。看着低聲喃喃的人群，米蒂亞的怒火點燃了。

“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笨蛋，”她把牙齒咬得作響，指着梅利。“他和我剛剛幫你們破除了那該死的詛咒，他就是因為去幫你們殺死梅林才會中毒的。你們現在卻要把他丟在這裏等死？！”

人群中爆發出驚詫的低語，米蒂亞隱約可以聽到關於“詛咒”之類的字眼，人們還是猶疑不前，一道響亮且帶着威嚴的聲音適時響起“大家先安靜，聽我說”根特昂揚着胸膛擠開人群，走到米蒂亞身邊。

人們安靜的看向他，等待他後續的說辭。根特挺起胸膛，手放在劍上，瞪着眾人。“這兩位的確是去幫我們破解銀魚鎮的詛咒，這我可以作證！他們一星期前遊歷到鎮上，是瑪格麗特和我請求他們幫助的，大家都認定怪事的科林引起的，而事實也的確如此，但如何解決？大家都無能為力吧！”根特對着人群繼續說道。

“那麼事情誰來解決呢？我相信只有魔法才能對抗魔法，現在請大家先放下成見，讓這位小姐先把他帶去找瑪格麗特，至於事情的來龍去脈，待這位小兄弟醒來就會給你們答案的。”

根特說到這裏，深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提高了音量“現在！請大家先讓開！”

最後一句呼喝聲帶着舊日的權威無疑具有強大的震懾力，以至於好些人都嚇了一跳來。人群重新讓出路來，那兩個漁民又回來抬起梅利，以更快的速度向瑪格麗特的商店小跑着。根特則緊跟在他們身側，迎向米蒂亞感激的微笑，他只是對她點了點頭，手始終握在劍上。嘴角微抿，銳利的眼睛注視着跟在他們身旁的人群。

隨着人群靠近，瑪格麗特聽到屋外的嘈雜聲，衝出了商店。身材粗壯的老婦人眼裏帶着疑惑，一邊用抹布擦着手。“有人告訴這是怎麼回事嗎，”“你們……”話還沒說完，她就注意到前方倆人抬着的梅利，她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快快，快把他帶到後面的卧室。你們兩個！”，她又衝著根特吼道。“從後面拿一個浴桶，去湖裏給我取些冰和冷水來。”

米蒂亞在前面帶路，抬着梅利身體漁民手忙腳亂的把他弄進廊道後面的房間，瑪格麗特轉身阻擋住另一個意圖跟進去的人，向門口的人群咆哮。“我的店鋪要關門了！大夥們散了吧！都回家去吧！”

店鋪門口聚集的人群里傳來幾聲不滿，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在慢慢擠向藥劑師站着的地方，帶着好奇與警惕。“我們就是想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想大家都有這個知情權吧。”人群里有人說到。

瑪格麗特沉默，確實，鎮上的每個居民都有權利知道，但現在顯然是先救梅利要緊。“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瑪格麗特用嘲弄的聲音回答。“但是現在我要先去救那個可憐的小夥子，想知道什麼，等我救了人再說！但如果有人想闖進來，我就會打死他。”然後她砰的一聲關上身後的門，只留下群情激奮的人群。

兩個漁民把梅利放在他的床上，瑪格麗特隨後走了進來，她看了米蒂亞一眼，然後叫他們幫忙把梅利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米蒂亞臉色蒼白的坐在床邊，緊握着梅利的手心。她知道她還不能鬆手，她持續不斷注入梅利體內的生命能量，或許就是拯救梅利的世界的錨點，她不能鬆手，她害怕梅利在黑暗世界裏迷航，那是意味着生與死別離。

他們很快就扒光梅利的衣服，連內褲都給他留下。可在場的人顯然沒有心思理會這些，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梅利肩膀處那個鮮血淋淋的巨大傷口，傷口外部並不規整，就像被嚙齒動物啃食過的，正伴隨着梅利每次微弱的心跳而往外滲着血。身體的其他部分都是冰冷的，而傷口處卻滾燙得驚人。

更令人擔憂的是，從傷口處像觸鬚一樣在他皮膚上延伸出來黑色煙氣已經覆蓋了他的胸膛、攀上脖子侵入了他臉部的下半部分，往下順着小腹延伸到大腿……甚至可以看到它們隨着每一個脈搏在微弱而堅定的蔓延着。和他們一起進來的泰特在他主人的身體上跳來跳去，正啄着黑色的觸鬚，好像它可以把它們剝離出來。

根特抱着冰桶從外面進來，把瑪格麗特要的東西放在卧室的角落裏，關切的看着床上的梅利“我相信他會沒事的。”米蒂亞沒有回答。根特知道自己在這裏也幫不上忙，只好帶着兩個漁民走出來門口。人群仍聚集在那裏沒有散去，似乎越來越激動了。

瑪格麗特找來一摞不知名的樹葉、幾個分別裝着粉末和藥水瓶子，把它們一股腦倒在床上。在米蒂亞的注視下，她從冰桶里取出一塊冰塊放在放在梅利傷口上，再往傷口撒了點黃色粉末，然後是綠色粉末，最後是紫色粉末。米蒂亞對藥劑方面的知識所知甚少，雖然這是她母親的專長，但她一直對這些不敢感興趣。她認不出瑪格麗特使用的粉末是什麼成份，床上那些葉子也是她前所未見的。她有雖然擁有治癒傷口的能力，卻無法用在中毒的情況下。

瑪格麗特迅速將幾片葉子搗碎研磨成糊狀物，然後將糊狀物均勻塗抹在傷口上，用一塊布條將其綁起接着打開一瓶藍色液體，倒進梅利的嘴裏，捏着他的鼻子，輕揉着喉嚨，直到他咽下。做完這一切，她才鬆了口氣，在對面的床邊坐了下來。剩下的就只能交給時間了...

房間裏，米蒂亞和瑪格麗特似乎都不想開口，靜默中不知道過了多久。泰特突然唧唧喳喳激動着叫了起來，米蒂亞凝神看去，只見梅利皮膚上那些黑色的觸鬚不再繼續蔓延，反而後撤了一些，但也只是退了一寸左右就停了下來。泰特急得看着瑪格麗特叫喊。

米蒂亞感受着我這的手得溫暖正在回歸，梅利的傷情似乎有了好轉。瑪格麗特起身，再次將一些藍色液體灌入梅利的喉嚨。這一次，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瑪格麗特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唉...沒辦法...”

“什麼意思！什麼叫沒有辦法？”米蒂亞狀若驚醒對着瑪格麗特吼道。老太太只是無言地看着她。“藍色藥水不是還有嗎？要不你試試加大劑量？或者能不能試試其他辦法？你需要什麼，告訴我，我去取——”

但瑪格麗特搖了搖頭。“不，姑娘。再加大劑量的話，殺死他的這瓶藥水，而不是身上的毒藥。”她又嘆了口氣，收拾着瓶瓶罐罐。“我們或許可以等到早上，也許他自己能恢復過來。但如果不能……”她停了下來，變得安靜。“我……有一些葯，可以讓他在安靜中沒有痛苦的地死去……”

“別說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米蒂亞終於鬆開了梅利的手站起身來，“我相信他會沒事的，他中毒后能一路騎馬回到這裏。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瑪格麗特沒有再回應她，帶着絲絲悲傷搖着頭走回商店的前面，米蒂亞正待要對着藥劑師再說點什麼，這時店門外傳來了驚恐的叫喊聲。她只能收拾情緒，隨着瑪格麗特向門口走去。站在老太太旁邊，越過她的肩膀向外面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