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遇見英子
項偉從清晨一直走到了烈日當空，一個農村娃很容易判斷現在是中午時分。泥濘的土路變成了沙石路，他找了一個小水坑兒，洗了洗腳，把鞋穿上。腳底板兒已經有多處划傷，許是麻木了，他並不覺得有多疼。走了一個上午，非常飢餓，真希望路面上能突然冒出幾張大餅，他不禁流出口水來。在路邊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了下來，太累了，他要休息一會兒。驀然發現前方的天空中煙霧籠罩，煙霧下面的房子個頂個的高，跟村裏的泥草房完全不一樣。這是哪裏？怎麼這些房子像戴了一個大帽子一樣？這些煙霧是不是說明這裏的人在燒火做飯？他不知道，那是工業廢氣。他站起來加快步伐，那裏一定有吃的。越走越近，到了“大帽子”底下。他發現這裏很漂亮，竟然還有汽車。這是省城嗎？不可能！張一峰說過，不坐車的話，至少要走五天。先經過縣城，然後到省城。算上昨天下午，他才走了不到一天，那麼這裏只能是縣城了。
儘管縣城的繁華讓他覺得新奇、眼花繚亂，但他現在只有一個目標，找吃的。前邊有一個小攤，牌子上寫着：燒餅，兩毛五一個，一塊錢五個。他把書包里那六毛零錢拿出來，走到餅攤前。攤主看着像個中年人，跟姑父差不多，但是一臉的鬍子，頭髮還有些白，他拿不準該叫他叔叔還是爺爺。他一手拿着錢，一手緊捂着書包：“那人，我有六毛錢，能不能給三個燒餅？”攤主看看他，眼睛一瞪說：“小要飯的，哪裏討來的錢？那人，那人是誰呀？要飯的不學着嘴甜點！”項偉感覺很窘迫，從聲音判斷，這個攤主應該不老，就說：“大、大叔，我要買燒餅，你能給我點水……喝嗎？”攤主用報紙包了三個燒餅給項偉，“六毛錢，三個燒餅，還得搭一碗水，人不大，還挺能算計。”說著從身邊的水壺裏倒了一碗水給他。項偉咕咚咕咚把一碗水喝乾，遞給攤主，“謝謝大爺！”然後拿出一個燒餅，其餘兩個放進書包里，一邊走一邊大口大口地吃。“你個小王八糕子！”身後傳來攤主善意的笑罵。
其實三個燒餅根本就不夠項偉吃，但是他不敢花錢，他不知道往後還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弄到錢。現在他恢復了一些體力，坐在街邊，開始欣賞城裏的景象。看着街上呼嘯而過的卡車和零星的小汽車，他想，要是能坐上車，去省城肯定就是一眨眼的事。
項偉在街上流浪了一個下午，路人看見他都不免多瞧兩眼——這是哪裏來的野孩子，一身泥巴，還挎着個書包，八成是偷來的……
天黑下來，項偉無處可去，肚子又餓了，可他捨不得花錢，只好忍着。他在一個路燈下坐下來，茫茫然不知接下來要去哪裏，要如何度過這個夜晚。不遠處的一個燒烤攤飄來一陣陣誘人的肉香，那裏有人在吃肉，喝着酒，划著拳。他本能地覺得，到了晚上，壞人會多，那些人可能都不是好人，不然不會在晚上出來。他挾緊書包，快步走起來，他需要找個人少的或都沒人的地方。穿過幾條街以後，他發現樓房變成了平房，原來這裏不都是高樓！平房對他來說，看起來是那麼親切。雖然這裏的平房比村裏的好太多，他還是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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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
在一排亮着燈的房子中間，有一戶卻是黑着的。項偉走過去，這家院牆外面還有個長條石凳，他坐下來，覺得這裏可以，等再晚一點，看不見人了，就躺在這睡一晚。
突然眼前出現一個人影，嚇得他哇地大叫一聲，那個人影也被他的叫聲嚇了一跳，也哇地叫了一聲。咦，是個小孩，是個小女孩。項偉鎮定下來，看着那個人影說：
“你是誰？你有啥事？”
“你是誰呀？為什麼坐在這兒？”女孩子反問他。
“我就是我，我在這歇一會，等我爸來接我。”項偉說。
“你爸？你爸是不是不要你了？要不然你怎麼在這？我剛才聽見你的肚子在叫。”
“你還沒說，你是誰呢。”項偉覺得剛才的問題不太好回答。
“我叫宋小英，這裏是我家，你坐在我家門口”。
“你家？那你家為啥不點燈呢？你看別人家都那麼亮。”
“我家就我一個人，我爸我媽都死了。”
“啊？咋、咋死的？”項偉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砸死的，幹活時被砸死了。我不想說他們了，你到底是誰？”宋小英不依不饒地問。
“哦，我叫項偉。我沒爸，剛才騙你的。我沒地方去，才在這坐着的。”項偉覺得這個女孩兒比他還要可憐。
“項偉，那你來我家住吧，我家就我一個人，我姨讓我跟她去，我姨父不讓，我姨父是個酒鬼。你能不能幫我殺了他？”宋小英有些氣憤。
“殺人？我好像不能幫你。殺人犯法，張一峰說殺了人的人要被槍斃。”項偉覺得這個宋小英有點嚇人。
“張一峰是誰？”
“你怎麼這麼多問題？他是我好朋友”。
“朋友？那，那你能做我朋友嗎？”宋小英很認真看着項偉，儘管天黑看得不太分明。
項偉想了想，他的確需要一個朋友，就算這個朋友有點瘮人，但有比沒有強，而且他實在是太餓了。“你家，有吃的嗎？”
“有，跟我來。”
進了屋，宋小英點上一根蠟燭。屋裏有了光亮，項偉才看清宋小英的容貌，看上去比他小，短頭髮，像個假小子，臉上花花的，都是出汗時用臟手抹出的為印跡。宋小英從外間拿了兩個饅頭給項偉。“吃吧，就這兩個，白天隔壁沒人，我偷回來的。”宋小英一邊說一邊給項偉倒了點水。
“你偷的？那你不怕被抓嗎？”項偉覺得這個小姑娘挺夠意思，偷東西的事也敢說出來。還給他倒水，請到家裏來，很有些感動，放下了防備。
“抓就抓唄，抓到算倒霉！偷總比跟人家要強，又不用求人，也不用說謝謝。”宋小英“撲通”一下坐在床邊，“你慢點吃，噎死了我就沒朋友了！你明天跟我一塊去車站偷吧。”
項偉有點適應了宋小英的話風。“你膽子真大，我沒偷過東西，也不想偷，我也不想跟別人討要。”
“那你等着餓死吧，白長那麼大！你幾歲了？”
“我十二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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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我十一歲，你大，我就叫你項偉哥，有人欺負我你得上，你不能幹瞧着。”
“有人……敢欺負你嗎？”
“有！車站就有兩個，仗着比我大，搶我東西，明天你幫我報仇，你吃了我的饅頭。”
“我，沒幫人……報過仇，那好吧，明天我陪你去試試。”
宋小英說她爸媽兩年前就在工地上被砸死了。她姨把她領回家，可是她姨父一喝酒就和她姨打架，還動手打宋小英，她就經常一個人往回跑，在自己家裏住，剛開始她姨還來找她，後來就不找了，除非十天半月見不着人。
“項偉哥，我睡這”，宋小英用指了指她坐着的床，“一會兒你也睡這。”
“不行，你是女的，不能和女的一起睡”。項偉想都沒想就說道，“我睡西屋。”
“為什麼？我姨父就摟着我姨睡的。”
“反正，就是不行。你要非這麼睡，那我就走好了”。
“你不能走，那你睡那屋，明天陪我去車站”。
“行，那我去睡覺了，我要累死了。”說著項偉就要往西屋走。
“站住！你為什麼一個人？你為什麼跑出來？”宋小英才想來這個問題。
“你咋知道我是跑出來的？”項偉像是做賊被人抓了現行一樣。
“你看你一身都是泥，不是逃出來的嗎？”
項偉沒想到這個宋小英連這都能看出來。他不想瞞她，從昨晚到現在，他無助、彷徨、身心疲憊，他很想有個寬厚的胸膛能包容他，抱緊他。雖然宋小英比他還小，可終歸有個可以說話的人了。
“我是離家出走的，我不想呆在家裏，我爸我媽從小就不要我了”，項偉停下，沒有再說下去，他突然覺得說不說都沒什麼用，說了爸媽也聽不見，聽見了也不會把他接回去。“我去睡了”。
“哦，項偉哥，你真可憐。”宋小英手托着下巴，定定地看着項偉，“你把衣服脫了，我給你洗”。
“可我沒有……我就這一身衣服。”項偉感覺很窘迫，“洗了就沒有穿的了。”
“你是不是傻了，項偉哥，天這麼熱，明天早上就幹了，快脫。”
“我自己能洗，你把盆……”話還沒說完，就被宋小英打斷了。
“能不能快點？你去睡，我會洗”。
“好，好吧，我去那屋，我脫好了，喊你，你再來拿衣服。”
“你咋這麼格路（東北話，意思是個性、特別），我姨家我弟，天天光屁股睡覺。”
項偉到了西屋，關上門，把臟衣服脫了，鑽進被窩，才喊宋小英進來。他太累了，外屋宋小英剛把衣服泡在水裏，他就睡著了。
項偉夢見，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他有了個像妹妹一樣的朋友。張一峰就有個妹妹，雖然他妹妹經常打他，可還是覺得有個妹妹真好，能一起玩，一起上學。張一峰說，他爸天天晚上躺在炕上給他和他妹妹講瞎話（故事），左手摟着他，右邊摟着他妹妹。如今，我也有個妹妹了……他很開心，眼角掛着兩滴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