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暴食慾

第六章 暴食慾

殯儀館外的晨光有些刺眼,手機上的轉賬記錄已經決定了她與泡麵共生的未來。

這等歉意足夠了,反正對她來說他的事已是過去式,快到報社上班的時間了。

黎伶騎着單車去上班,西裝少女腳踏單車駛向升起的朝陽,這本該是浪漫的畫面,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合適。

她可是一名外勤記者,穿着一身喪服去採訪人肯定會受到如喪考妣的眼神問候。

回家換衣會遲到,再扣工資就只能接受她老爹一月三萬的憐憫費了,作為一個自食其力的大人再向父母要錢多可憐。

只能嘗試一把帶薪逛街的體驗咯,多掉點眼淚把剛才的經歷描敘地煽情傷心些,用來糊弄軟心腸的主編輕輕鬆鬆,這對於滿嘴跑火車的她也是來說小菜一碟。

倒不是說她沒自覺,只是她已經彌補了自己過錯,眼淚掉過了,補償到位了,連悲劇的觀后感都完美地撰寫好了,所以她卸下當事人的身份轉頭跑向觀眾席看戲。

至於自己的建議可能是害死他的原因什麼的,反正確定不了,所以根本無所謂啦,哈哈哈哈哈。

她心中已編好說辭,美滋滋地加快速度順風起飛。

路過新月公園時,看見一位熟悉的身影站在入口發獃,黎伶不自主地上前打招呼。

“早上好呀,繭小姐,你手上拿着的是早餐么?”

被稱為繭的女士回過神來,她與三年前的形象不同,蓄起了長發,穿着也變得考究,涼鞋露出的腳趾塗著玫瑰般的紅,樸素淡雅的白色長裙修飾出她柔美的曲線。

上身的藍襯衣隨意地披好,未系扣子,橫挎的女士包包嶄新精巧,過肩的秀髮宛如漆黑的瀑布隨着晨風流動,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手提着的購物袋,有食人間煙火的嫌疑。

“啊,這是做蛋糕的材料,最近新學了一種做法。”

她打開袋子讓我確認。

那些材料我也買過。

“呦呦,真好啊,你男朋友真的很喜歡甜點呢。”

她立刻慌亂起來,吐詞也變得結巴:“說什麼呢?說什麼呢!他才不是我的戀人!不能那樣的....你又沒見過他,可別到處亂說哦。”

黎伶聽她叨念那男生很多次了,說他如何如何可愛,如何如何可敬,聽得耳朵要起繭子,聽得心裏痒痒的。

“戚風蛋糕?”

“戚風蛋糕啊?”

她倆一人一句對暗號,這等滑稽的巧合逗得黎伶發笑;“呵呵,我也做了一個,送給你做參考吧,記得給我好評哦。”

“哦~~原來你也....”

正當蘇心繭要用調侃的詞彙開涮黎伶時,才注意到黎伶的表情,和那一身落魄的喪服。

她明知故問:“你從哪來的?”

“殯儀館。”

“啊啊。”

這真是太奇怪了,沒想到兩聲原始的語氣詞也能成為一個人的口頭禪,黎伶對此深感疑惑。

“他為什麼會死呢?”

這是在自問,也是在詢問。

“我不清楚,但我向你保證這次的事與我無關,因為我只見過他一次。”

或許吧,畢竟蘇心繭只是為他表演了一場排憂魔術而已,就算真的要出事....那也應該是失蹤才是,而不是陳屍街頭。

之後繭的態度就變得生硬,開始唯唯諾諾拐彎抹角地向黎伶道歉,顯然在隱瞞着什麼,不夠坦誠,這種做派令人質疑她的身份,

沒有身為神的自覺性,卻又有着超乎認知的神技,就像她自貶為魔術師一樣,她一舉一動皆帶有自毀的傾向。

我們的神,我們的神之頭,應該是這幅形象么。

黎伶要遲到了,她急忙與蘇心繭道別,騎車飛奔往下坡。

下山的陡坡很長,是難以剎車,適合做慣性漂移的路。

從頂上俯衝而下,加速加速,左邊的山壁,右邊登山的行人都在視野中飛速倒退,在這呼嘯的風聲中迎來了第一個彎道。

黎伶的速度極快,大有飛越護欄騰空而起之勢,但是還不夠,離護欄的距離還不夠,待到距離足夠時,黎伶腳離踏板,身軀前躬,肩斜扭腰,

後輪抱死激起的白焰好似一道飄逸的星塵,黎伶人車合一,在山腰的彎滑出優美的u。

那出彎之處即有近道,公園的側門,黎伶滑入其中,近道的近在於弧度的短,公園中有專用的速降路線,那的彎弧度較小,就是沒有欄杆容易撞樹榦。

隨着塵土的路面疾馳,路遇坡道便揚塵躍起,聽鳥鳴聲伴奏,在翠綠的樹海中飛行。

坡如浪潮我為魚,飛往海的深處吧。

隨後,她在最高的浪潮處飛出樹海,迎接她的是終點的招牌,新城時報的立體大字。

她沉穩着陸,騎回公路,拿出折磨輪胎的秘技可勁漂移,在以左搖右擺的醉漢姿態抵達終點后,單車終於吐出滿足的嘆息。

噗。

輪胎漏氣了啦。

這糟糕的聲響引出傳達室門衛的探頭:“咋了?”

“大叔!勞駕幫我一起抬到車棚去吧,我一個人抬不動。”

門衛大叔打量着黎伶的形象,她一身西式喪服褲腿還有不少土,像是埋完人從墳堆爬出的葬送者。

“你這是....?”

黎伶邊喘氣邊回答:“剛..剛趕回來的,送完遺體后時間不夠了,呼..呼.....”

她抬手看錶:“啊....還是遲到五分鐘啊,算了算了。”

黎伶直接提起單車把它車棚方向拖,卻被大叔攔住了:“我試試看能不能修好,你趕緊去打卡吧。”

“那真是太謝謝啦”

她一溜小跑過安檢,向大叔揮手道別。

“喂!感謝記得給辛苦費!”

“哈哈,應該的,應該的。”

這下可玩球了,以泡麵度日都成奢望,保不齊得學范仲淹食粥....討厭啦。

如果工作勤快,有得酬勞就好,只是那樣的機會不容易爭取。

黎伶思考着對策,走進氣派的大樓,乘電梯來到十五層的宣傳部,這是她的工作地點。

玻璃門的裏頭藏着一堆人影,他們在開會,可惜黎伶還是遲到了,需要如膽怯的學生般向老師說報到。

拉開那扇門后,她自然是眾人的焦點,那驚愕的,竊喜的,困惑的,擔憂的眼神想要把她扒光。

她享受着這一切,眾人此刻的目光宛若孩童,清澈見底,一覽無遺,饑渴的求知慾也得以滿足。

“對不起,我遲到了。”

她向唯一站着的那位道歉。

接受道歉的中年男人點頭示意:“坐。”

等黎伶找到座位,擺好坐姿,掏出筆記后,主編才開始之前的話題。

“所以說是莫大的福祉,而我們的任務就是將這一福音宣揚出去,打消家長們的顧慮,退求其次也要維護赤楓中學的名譽,想來是一場持久戰。”

記得赤楓中學是位於度假聖地赤楓山的寄宿制學校,將在一個月後舉行落成典禮,在此之前未曾聽聞過招生標準,招生標準.....

“任務的重點有三,其一,持續性的報道,首先要指定一位同事外駐中學一段時間,這是輪替制的,人人有份,之後再派另一位同事以時報的立場進行明面上的採訪。

明暗交替,持續循環,力求客觀的事實報道,畢竟有限額,無條件的全免費招生是個人都會起疑,我也不例外,所以儘力而為吧,任務很重,爭取問心無愧。”

爭取無愧說得輕巧,學校又不是菜市場,來來去去一堆人進進出出,這哪裏是暗訪,當人家傻瓜嗎?怕不是社長有什麼骯髒的暗中交易,做做樣子而已。

哦,所以要爭取啊,主編真的是,多嘴。

“第二就是關於赤楓山的開發計劃,眾所周知,福音會擁有赤楓山的土地開發權,在我接受這次任務的同時,也拿到了赤楓山後續的開發方案,這一部分散會後發給你們,

需要特別注意一點,那就是這份無須保密,拿到手后可以隨意透露給任何人,這也是福音會一再強調的,而我們手持這份方案首要就是了解內容,後續自然是宣傳,

重點還那座由赤楓孤兒院改建而來的赤楓中學,其他的旅遊景點,待開發的福利設施都是輔助,以赤楓中學渾厚的教育資源為主,配套的福利設施為輔,

用嚴謹無暇的辭藻描繪藍圖,宣傳報道赤楓中學....啊,不是,天理福音交流會的卓越之處。”

全免費呢,狼子野心,不過連教育地位都守不住的廢材也活該如此。

“還有第三點,是有關精神狀態方面的問題,我們都知道,福音會收留的孤兒們大多數都是大坍塌所造成的棄兒,被父母所拋棄通常都會帶來嚴重的精神障礙,

所以正常社會的家長當然會懷疑這些孩子的危險性,讓他們接受免費的條件,讓自己的孩子去孤兒佔多數的校園上學,難免會近墨者黑,這種擔憂是偏見,但也不無道理。

所以我們要儘力調查那些孤兒的心理健康,解除傲慢的偏見,為此需要調查三類孤兒,一,從現在開始由大陸而來的孤兒,二,在赤楓孤兒院時期被領養走的孤兒,

三,至今為止赤楓中學的原學生們,由一到三的順序理解他們的心路過程,提煉出有益的結論,打消家長們的顧慮,要清楚,無論何時我們的立場都與福音會一致。”

說到還是誰強跟誰的牆頭草,不過我喜歡,風向標嘛。

主編輕輕咳嗽一聲:“我要講的就這些,具體的安排需要一點時間協調,還有什麼疑問嗎?”

寂靜。

“那麼,散會!”

在眾人起身的第一時間,之前向黎伶投去擔憂眼神的那位追求者就想湊過來,他還沒開口,主編的聲音就到了:“黎伶來我辦公室一下。”

“好的!”

黎伶趕緊跑路,甩開那個粘人的傢伙。

跟在主編身後走進辦公室,主編不緊不慢地沏了兩碗熱茶,在一碗茶旁放上一包紙,示意黎伶擦乾淨褲腿上的土,他細品清茶滋潤乾燥的嘴唇,

之後不加掩飾地吐出暢意的氣息,他問黎伶:“為什麼不向我請假?”

“太突然了.....”

黎伶回憶今早的見聞,不由得悲從中來,表現在臉上。

“這樣啊...”

主編一臉同情,平日裏的卓越口才在此刻卻想不出半點安慰的話語。

他只是輕輕地問:“是你的好友吧?”

理所應當的洞察力,黎伶無意分析。

她打直球:“我現在缺錢,儲蓄今早用光了。”

“啊。”

主編髮出意義不明的感嘆,卻沒有追問的意思:“這次的任務確實有不少獎勵,只要努力工作,回報會令你滿意的。”

黎伶抱怨道:“我不想唱白臉了”

提出粗鄙的質疑,設計矛盾的邏輯,為了打消顧慮,用不合理的假設凸顯議題的合理性,

引導讀者,讓讀者在大獲全勝的論破中確定自己的正確,這即是春秋筆法,

頭腦簡單的人總喜歡把對與錯的結論對立看待,他駁倒了說錯話的我,那他反駁我時,所說的話自然是正確的。

可愛的經驗主義者眼中容不得可能性的沙礫,那多礙眼吶。

在旁人看來,我,本人黎伶只是個一腔熱血,邏輯紊亂的初生牛犢吧,憑着直覺與正義感不停地質疑天理福音交流會的威脅,

可惜舉證不力,條理不清,被中立的吃瓜路人亂殺,久而久之,中立的觀眾也對我的無理取鬧感到厭惡,對被紙筆抨擊的無辜群體心生同情。

這種逆反心理被激發后的人,自然會與造成叛逆起源的人對峙,憑着直覺與正義感自發地維護天理福音交流會的正當性。

那是錯覺。

很可惜,這種唱白臉的做派終會結束,現在就是機會。

主編點點頭:“現在也確實不需要這麼做了,不過這和你的撈錢計劃有什麼關係?”

那是,白臉唱完唱紅臉嘛。

黎伶眼有淚花,懇求主編:“以前我沒得選,現在我想做個好人。”

主編和她對劇本:“去跟讀者講,看他讓不讓你做個好人。”

“呸呸呸,電影看多了,所以你要我怎麼做?”

“讓我來主持這項任務,我想改變自身在讀者眼中的形象,從一個魯莽的陰謀論者蛻變為一個實事求是的探求者,我想把這一過程表現出來,爭取讀者們的好感,

畢竟,整天看那些謾罵郵件也有損身心健康,再說,當初報社尋找這類角色時,我可是毫不猶豫地接下了重擔,我的付出有目共睹,我想要點回報也理所應當吧,

說到底,報社中也沒有比我更了解福音會的同事,所以我認為自己最適合宣傳讚美福音會的工作,當個臨時二把手什麼的..”

主編搖搖頭:“二把手誇張了,這種事讓你當一把手都沒問題,我是真不喜歡和那些狂熱分子打交道,對神的愛不是那樣表達的。啊,跑題了,這件事論資歷論能力你都合適,

領導都是重視結果的務實派,手續這點小事我替你解決。首先.....”

他起身走近辦公桌,拉開抽屜,抽出請假條,放回茶桌:“先請個假吧,在有關福音會的會議上遲到可是很嚴重的怠慢,我昨天也強調過吧,搞不好是最高規格的罰款,

在請假條上簽字,你就說早上已經請過假了,只是十分關心福音會的利害問題,才特地從朋友的葬禮上趕回來這樣,我想這麼說應該能得到領導的諒解。”

“呀,那真是太感謝了,不用飲粥度日咯。”

黎伶喜形於色,但是沒有簽名:“還請你幫忙寫我的名字吧,既然早上就請過假了,那簽名也應該是我不在場時就有的,上面有我的筆跡顯得很不自然,

就好像我是為了在請假條上面簽名才趕回來的一樣,又或者,是被你叫過來簽字的一樣,按理說為了參加葬禮而請假的人,應該沒心思考慮請假的手續,

委託上司幫個小忙更加合理,既然要糊弄人,還是認真一點好。”

“一般人可不會在意這種細節。”

主編嘟囔着寫上黎伶兩字。

那種人多可愛啊,好想欺負他們。

主編的眼神似乎看透黎伶所想,他躊躇着,擔憂着,遲疑地問:“這樣好嗎?”

“指什麼?”

“我是問,這樣人生態度真的好嗎?你開始談話時可是很難過的表情,才過三分鐘就笑得如此開心不太好吧,我看不懂你啊。”

問我健忘又沒心沒肺的活法好不好啊,這個嘛....

黎伶站起身,低下頭,以嚴肅的撲克臉回應:“不知道呢。”

她轉身走出辦公室,離開報社大樓,去看望自己的胯下坐騎。

門衛大叔效率甚高,半小時不到的功夫車胎已然完好,雖然大叔認為自己是在開玩笑,但付出應得回報是黎伶的信條,軟磨硬泡了好一會,總算是把鈔票塞進了他的褲兜。

黎伶的大勝利!

請假條上的時間是九月二十一日早七點到二十三日同一點,就是說今天自由啦,剛好去換套正常的衣服。

回家換衣洗澡后她又出門覓食,她去了常光顧的咖啡店,那家店三年前一副快倒閉的衰樣,現在生意卻相當紅火,老闆像是得到什麼秘方一樣水平飆升,

那時心繭遞出的紙條竟有如此魔力。

來到店門前果然爆滿,人聲嘈雜的氣氛有種燥熱感,這裏也有外置的座位,比起在店裏聽交響曲催眠黎伶更喜歡癱在外頭的靠椅上吹風。

女孩子的午餐很簡單,一份漏奶華,一杯濃縮咖啡,一條麵包夾炒麵足矣。

只有這種澀澀的苦感,柔順潤滑的甜膩,以及咸中帶辣的刺激才能激發出黎伶的食慾,她從不挑食,那是品盡千百滋味也難以遏制的慾望,她的求知慾即是她的食慾。

飽食完畢總會帶來倦意,午後的陽光轉涼了,初秋的氣息漸顯,樹葉也綠得發紅,紅極泛黃,將要枯萎了。

她躲在遮陽傘的陰影下打盹,在恍惚間眯眼窺見立於身前的人影。

那不是錯覺,因為他在給黎伶送錢。

他乾脆利落地從隨身包中掏出四疊鈔票一併碼在餐桌上,三大份帶一小號。

啊呀。

這數字。

黎伶悟了。

男人問:“這些剛好嗎?”

可眼前的男人不是之前在殯儀館所見的那位。

“你誰呀?”

“這問題好,我是誰,從哪來,到哪去,這可不知道呢。”

他拉開椅子坐在對面:“不如問個更感興趣的問題吧。”

“你這錢保真嗎?”

“開玩笑!這時代哪需要假鈔,這都是銀行現取的錢!”

黎伶目測那堆鈔票的數額大抵應該的確是在三萬兩千七百元左右。

所以那小子真的開發票了,好傢夥多給了他五百塊!

黎伶心在滴血。

“交流會全額報銷的,這等家醜讓外人付出可謂是丑中丑,小丑王了。”

他透露了本不需要說明的來意,表明他話裏有話,話甚多。

黎伶瞳中有光,如明鏡般純粹,心跳加速,連呼吸聲也變得粗重。

她趕緊躥下靠椅開店門應貴賓:“哥咱進屋細說。”

咖啡店裏的客人很多,不是秘談的去處,常悅當然不在乎,他很期待黎伶的反應。

人可是多到無處落座的地步,黎伶走向最顯眼的位置,她第一次來時,就坐在那個靠落地窗的座位,來興緻的時候她就一定要坐在那裏,還必需坐在記憶中的對面。

那位置現在正坐着一對求複合的情侶,那家貧萬事哀的窘境令人聞之拭淚,黎伶抬手示意,常悅心領神會,她隨手往下一拍的就是一沓。

此舉,善。

於是乎,她與他散了。

現在,好位置的座上賓是黎伶與常悅啦。

黎伶也終於有了時間來打量眼前的來訪者,他的年齡貌似大黎伶一些,約在二十五至三十的年齡段,梳着一頭漂亮中分,面帶微笑,

臉蛋是很受女孩歡迎的類型,柔和中帶着優雅,他的眼神往黎伶身上不失禮貌地遊走,穿着淺灰色的連帽衛衣,隔一個身位也能聞到一絲淡淡的洗衣液香氣,

看上去是一位乾淨,安靜的男士。

他倆無言對視,最終打破沉默的還是那意圖不明的來訪者,他先從自我介紹開始,後轉進到黎伶的人身安全,進而強調受害者的私隱問題,完全不知所云的一堆話,因此黎伶開始提問。

“我之後有什麼需要該去哪找你呢?常悅老師?”

“也是啊,要不帶你過去認下路吧,有什麼事按門鈴就好,我家還蠻大的。”

“哇塞,剛見面就想帶女孩子回家啊。”這個男人,是披着羊皮的狼。

“哈哈哈,開玩笑的。”

他遞來一張紙片,拿起一看卻不是名片,課程表,周末無休,每天上下午各一節的課程表。

“上午八點,下午四點,這時間我通常都在交流會三號教學樓五零七室上課,如果沒找到,說明我死了。”

哦,語出驚人,很敬業嘛。

“哎呀,有時候也會抽不開身,用遠程開網課就是了。”

“這麼敬業地工作,工資拿的一定很多吧?”

“隨機的,月初到卡上的錢打多打少是個緣。”

果然是怪人的聚集地,黎伶畢業時也有機會回到他們身邊,如果那樣做,現在又如何?沒勁,暢想如果如何終究是可憐人無助的懺悔,沒勁。

黎伶期待自己的死亡:“所以說您是位護花使者?把我從莫須有的死亡旋渦中拽出的大力水手?”

“喂喂喂!我就算吃菠菜也不會爆衣的好嘛。”

他居然擺出一副幽怨嫌棄的表情摒棄責任,太可惡了。

“感情你就是過來幫忙還個錢,順帶預言我最後的死相呀!我給錢的那位男生怎麼不來?”

“他見相好去了沒空,我只是在提醒你規避危險,保護你的行動超出我能力範圍了,說到底我連之前那些人的具體死因都不甚了解。”

說我也會面帶微笑地死去,咋地,之前的人都是被凍死的么?在冰冷徹骨的飛雪夜中徘徊,被莫名而來的暖意所包裹,

從苦寒的呼嘯聲中得以解脫,用暖洋洋的身體欣慰入睡,這會是他們的死因么?不應該吧,現在才入秋呀。

也或許有別的可能,比如說醫療事故,人體實驗的失敗品,特殊的誘發傳染病,獵奇的連續謀殺,古怪的約定自殺,

巧合,神跡,扯淡,根本不存在編造的故事,可這些猜想都沒有依據,正是沒有依據才會有無數種猜想,沒完沒了,浪費時間。

“迴避危險該怎麼做?”

他笑了笑:“遠離一切古怪的門,不要碰沒見過的鑰匙,基本就這兩點,如果發生了什麼無法理解的狀況要來找我。”

“就這?這樣做就不會笑着去世了么?”

他聳肩搖頭:“不確定,我蒙的,總比什麼都不做好啦。”

“總有種既視感吶,似曾相識的感覺。”

黎伶伏下身子,左手托腮看着對方:“連續的同一種死法啊,三年前也發生過相似的事態呢,不過那次是連續的失蹤。”

常悅的眼神往右上飄,手捏着臉做沉思狀:“這麼說我倒想起來了,真奇妙,那個夜晚是你報的警吧,來了一堆警察把那塊地的土都挖薄了半米,也沒找到首呢。

搞得辦公樓建成后大夥都嫌那地方陰森,有事沒事就想外面跑,就漸漸變成了只有重要交流才會去的辦公樓,鬼樓了,而我前兩天就在那裏討論着現在發生的事,

你的名字,長相,以及你在那個夜晚的故事,也是那時得知的,真奇妙。”

常悅並沒有說完,他只是稍作停頓調整姿態,用非常非常明顯的語氣刺探黎伶:“你也很清楚,那位誘拐犯的嫌疑人,那個女人,在警察到來之前就已經自殺謝罪了,

你們三人的口供不是一致的嗎?顯然警察也認同了你們的判斷,那麼為什麼能把兩件不同的事關聯在一起?除了[連續]以外還有其他的特性?比方說某種熟悉的儀式感?”

確實有某種感覺,可惜那是無法用邏輯闡述的直覺,如同視覺嗅覺聽覺味覺觸覺一樣無須思考即可體會的感覺。

“我無法形容,只是隱約感受到了一種超越常識的事實。”

常悅輕聲嘆氣:“想像力可是恐懼的源泉,就像過馬路要觀察車流一樣,注意一點就好,沒根據地瞎猜腦袋會變笨的。”

他一轉話題:“說起來你就這樣認同我的說法了啊,我還以為會鄙視,最起碼也是被你當成精神病患呢,要是我現在隨便對着那個誰說他過兩天會死,他肯定會對我說出那三個字,

凶一點的吐口水飛踢腿都有可能,感覺你有心理準備,是不是以前的經歷為你築好了心理建設呢?”

黎伶再度擺出撲克臉:“是你錢給太多了。”

“怎麼會!”常悅大失所望,他已經無法從黎伶身上獲取更多信息,正對面的女孩很有料,一時間是抖不完的,需要有足夠的耐心,慢慢地,慢慢地溝通交流。

今天就到這裏吧,常悅準備起身道別,卻被黎伶的聲音釘在原地。

“你見過死而復生的人嗎?”

那回應的聲音緩慢堅定:“如果真有那樣的存在,那並非為人,那才是神。”

常悅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搖搖頭,把裝了錢的皮包放在桌上,伸手輕輕一拍皮包鼓起的部分:“你請客哦。”

那個男人剛才專挑貴的餐品點,是個小氣鬼。

小氣鬼走遠了,小氣鬼出門了。

不僅小氣還很浪費,他點的食物一口沒動,寂寞的甜點孤單地散發著香氣,那些甜蜜的味道互相混合交織,它們像是在爭奪着什麼,好像在期待着什麼。

馬卡龍,歐培拉,舒芙蕾,全是熱量炸彈。

“浪費可恥啊。”

黎伶只能把它們拖到自己桌前細細品嘗,順便活絡腦筋追憶過往,以消耗多餘的熱量來避免變成一位肥肥女。

剛才的溝通中有一句話我很在意,那句[你們三人的口供不是一致的嗎?]。

我並沒有和另外兩人串通過說辭,我始終是個誠實的人。

那晚我所看見的是梅雪與她起了爭執,她隨後挾持梅雪,遭到自衛反擊,失去生命反應,梅雪逃走了,最後失蹤了。

更晚些時間,我在警察局複述了以上經過,我不清楚另外倆人是怎麼說的,如果說[三人的口供一致],那麼得出的結論應該是[被殺]而非[自殺]。

至於[認同我們的判斷]更是扯淡,我們三人對那件事的態度各持己見,我們的看法角度都不同的狀況下如何去[認同我們的判斷]?

自相矛盾的說法,如同逐流浮萍水鏡花月。

那麼解開繩結的思路即為繫結的動機。

為什麼要說謊的理由。

[我們的口供一致,警察了認同我們的判斷,得出嫌疑人自殺的結論]

這一說法確實存在,黎伶從當警察的朋友那了解過。

這與事實不符,所以是謊言。

據黎伶所知的信息推測,值得用謊言掩蓋的事實只有一個:死而復生的神跡。

那個夜晚的那具身體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瞳孔渙散,心跳停止,皮膚冰涼,頸動脈離斷,大出血,沒有任何作假的可能。

黎伶至今也忘不了到場的那些警察看見屍體時的神態,那時候的他們看不出一絲沉穩嚴肅的氛圍,在看清那具屍體的模樣后,他們的表情出演了一場現世的羅生門,

有的恐懼,有的麻木,有的欣喜,有的失神,彷彿驗證了什麼的喜悅,彷彿信念被擊成粉粹的落寞。

什麼樣的表情都有,唯獨看不出那權威捍衛者應有的威嚴。

那時的黎伶無法理解他們的反應,現在她懂了,那是因為見過不止一次了,不止一次一模一樣的屍體,一次又一次死而復生的神跡。

刑偵技巧,科學工具,唯物信仰,被超越常識的事實撕成碎屑。

那時他們唯一能寄託的希望就是純粹的巧合,死者們是四胞胎的可笑巧合。

然而這種僥倖依舊逃不出幻滅的結局,通過科學工具驗證,得知死者們的dna完全一致,沒有任何差異,很可惜,屍體是四人份的量。

這才是恐懼與麻木的根源,也是他們全力掩蓋的事實。

顯然,通過常識建立起的權威會隨着常識的破滅而崩塌。

權威崩塌,權利也會一同消散。

支配的快感一旦領教過就無法割捨,為了維護權威而說謊嘛,很平常稀疏的理由。

現在想想黎伶還覺得火大,前一段日子再次見到復活的她后,黎伶還特地挑了一個警察朋友搞同事聚會的日子,請上她去捧場,想看看那些人的反應,

結果剛一落座,一抬頭,人就跑了大半,剩下三倆個新來的懵逼,到最後還被朋友指責,說給他添麻煩什麼的,什麼嘛,給他立功的機會不懂得珍惜,

那些人根本指望不上,一點都不懂得享受現狀,事實如此那就大方接受好了。

黎伶掏出今天早上出門時發現的鑰匙,那把當時就插在鎖孔之中的鑰匙,在她手中閃閃發亮,回家開門用的就是這把鑰匙,

她希望這是一把萬能的鑰匙,可以打開一切門,只有那樣的事實才能使她堅信神跡的再臨。

甜點吃得一點不剩,黎伶並不滿足,她起身走向店裏的辦公室,用並不匹配鎖孔的鑰匙打開了門。

門裏有店長,她用名為金錢的鑰匙與自身的人情拉開了他的心防,因此她能用鑰匙開啟房間內一切帶鎖之物。

用與鎖孔形狀不一的鑰匙開啟了三層抽屜,一層零食,二層零食,第三層還是零食。

有趣。

用與鎖孔長短不一的鑰匙開啟了豎立的衣櫃,有不少孩童的衣服。

真有趣。

用與鎖孔大小不一的鑰匙開啟了藏於天花板之上的閣樓,書架,遊戲廳,電視機,書桌上還有已然完成的滿分試卷。

好有趣呀!!!!

黎伶至福,毫無恐懼的理由,享受着已至的神跡,鎖孔轉響的天籟,求知慾飛速膨脹,她興奮地望向手中的鑰匙。

這把鑰匙究竟能開啟多少扇門呢?而那些門后又藏着什麼呢?

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好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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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凋花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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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暴食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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