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保留

轉眼酒過三巡，不知不覺間眾人已經喝了快有三個小時，二十四瓶啤酒果然是不夠幾個內蒙小青年喝的，第二箱也已經少了一半。這種小酒吧的經營模式很奇葩，身為銷售的我，陪顧客喝酒，把他的酒喝完是不用給錢的，反而他沒喝盡興會接着點酒，我還可以從中抽提成。

幾個小姑娘那桌因為有楊楠在，我並沒有停留太久，後半夜是酒吧人流的高峰期，在送走第四桌客人後，我不露聲色的去衛生間把肚子裏翻滾的酒精吐出大半，慢悠悠的在僅剩的楊楠他們那桌旁邊尋了個窗邊的位置坐下，點上了一根煙。長時間混跡於酒場的我練就了不露任何痕迹，且隨時可以催吐的本領。但催吐本身是個體力活，隨着喉嚨的刺激以及胃部的擠壓，胃酸會像岩漿一般燒灼着食道，五臟六腑也會隨着胃部劇烈的收縮疼痛好一陣。

我是一個喜歡喝酒的人，不然也不至於為了賺這麼一點錢連命都不在意，我熱衷於酒精隨着血液流向大腦產生的陣陣眩暈感，但對我而言，啤酒是很難產生這種奇妙的感覺的，這種裹着氣體的酒精只會刺激着我的胃，讓我噁心。所以在每天陪一群陌生人虛假的歡愉過後，我會選擇找一個舒服的角落，倒一杯度數很高的洋酒或白酒，享受一下在快樂過後多巴胺漸漸消退所帶來的安靜和讓人不知所措的空虛，我痴迷於這種感覺。

隔壁桌的男孩到底還是喝不過楊楠這個常年混跡酒場的酒精罐子，在玩遊戲不知道第幾次輸后猛灌了一瓶百威，然後突然站起來捂着嘴晃晃悠悠的跑向廁所。酒桌如戰場，沒有人跑去看他什麼情況，可能也是猜到廁所里會發生什麼，給男孩留一點最後的面子。可我終究還是得去救救他的，畢竟要是在廁所吐一地隔一夜，收拾起來能要了我的命。

猛吸兩口嘴裏的煙后掐滅，叫上大哥和前台的阿哲，把廁所里斷了片抱着馬桶倒下的男孩抬到了樓上的沙發上躺下，再把他自己的外套蓋在了他身上。我們三個對諸如此事十分嫻熟，每天有無數的醉鬼被我們抬到酒吧各處。我們這種小規模酒吧是不存在關門下班一說的，什麼時候店裏一個喝酒的都沒有了我們才會關門下班，有時候天亮了甚至會去吃個早點再睡。

處理完喝醉的男孩，我們又下了樓，還沒等落座，就聽見楊楠那大嗓門吆喝着我，“陽陽，就剩自己人了，把音響打開開唱哇。”

前台是有這麼一套專業設備的，但開業這麼久也到底是沒有騰出一個給駐場發揮的舞台，也只有我會在酒吧不是很忙的時候，在前台旁邊找個角落唱兩首歌。“哦。”我應了一聲，環顧四周確實是只剩我們幾個了，便走去打開了功放和麥克風，音響是一直開着的，前台有一部手機全天連着放歌，畢竟酒吧不放點音樂難免有些吵鬧。

“唱什麼？”我望向楊楠他們。“啥也行，來點動靜就行。”楊楠無所謂道，旁邊的幾個姑娘也一臉狐疑的看着我，好似並沒有想到我這個到處蹭吃蹭喝的“酒吧服務生”還兼職着酒吧駐唱。

“那毛不易的借吧。”我的嗓音和唱法和毛不易很像，都是偏低沉而且聲音的敘事性很強。我從前台的手機裏面找出了借的伴奏，其實店裏是有結他的，但我實在是懶得再費那勁。隨着前奏的響起，我又喝了一口那杯還沒喝完的烈酒開了開嗓子，蘇樂樂見狀坐到了我身邊順勢拿起我剛放下的酒杯喝了起來。

“借一盞午夜街頭昏黃燈光，照亮那坎坷路上人影一雙。借一寸三九天裏冽冽暖陽，融這茫茫人間，刺骨涼...”毛不易的歌很有畫面感，我的嗓音剛好可以唱出幾分毛不易的味道，酒吧里一下安靜了下來，楊楠阿哲幾人閉上眼睛感受着歌詞給他們帶來的畫面，也許還夾雜着幾分對過去的回憶。幾個女孩子詫異的看着我，互相對視了一眼。不過這些我都是看不到的，此時的我閉着眼睛，感受着深埋心底，卻總隨着黑夜到來而暴露出的悲傷，“被這風吹散的人說他愛的不深，被這雨淋濕的人說他不會冷，無邊夜色到底還要蒙住多少人，它寫進眼裏，他不敢承認...”我的聲音激昂中帶着些許悲壯，好似我也曾是被這風吹散的人，夜晚總會給人帶來一些傷感，往往在這種時候，人們好像都擁有了很強的共情能力，或是每個人都有這麼一段難以忘懷的悲傷。

“可是啊，總有那風吹不散的認真，總有大雨也不能抹去的淚痕。有一天太陽會升起在某個清晨，一道彩虹，兩個人。借一方樂土讓他容身，借他平凡，一生。”沉默了一會，楊楠帶着幾個姑娘對我鼓着掌起着哄。我呼了一口氣，從蘇樂樂手裏把酒杯拿了回來，猛灌了一口，壓住了內心的悸動。蘇樂樂在我看不到角度眼神複雜地深深看了我一眼，握住了我的手，我沒有反握回去，也沒有甩開，只是沉浸在我自己內心的世界裏。向楊楠他們舉杯示意了一下，又撥動手機，放出了另一個伴奏，郭頂的保留，這是一首我難過的時候總會聽的歌，這時候唱好像正能應着眾人還沒有平復的心緒。

“看見，你在我眼前，不去猜想我們，隔多遠。當我，夜幕中準備，只想讓沉默的，能開解。”我慢慢地唱着，不禁想着，現在難過地時候會聽保留，會聽同樣是郭頂地水星記，但以前難過的時候會聽什麼我卻有些想不起來了，可能以前的難過沒有現在來的這麼一發不可收拾吧。但總感覺我好像從小就是個難過的孩子，甚至會為花草樹木的凋謝傷心，總有流不完的淚，林黛玉都差我半點，這會想起來有些後悔了，小時候把淚流完了，淚腺哭退化了，這會再難過的時候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淚，哭不出來好像更讓人難受。

再想想，悲傷也是會變的。以前有段時間很喜歡郭旭的不找了，可能那個時候只是悲傷於愛情這種東西的可遇不可求，自怨自艾罷了。人總是在變，現在我在悲傷什麼，其實我自己也說不清，可能只是對過往的一些緬懷做一些無病呻吟？

“在有限的深夜消失之前觸摸你的臉，我情願這是幻覺，也不願是種告別。”我環視着周圍人們的臉上多少都帶着一絲難以言表的落寞，我突然察覺在這深邃的夜裏難過的人不止我一個。人們各有各的傷感，至少今夜在一群悲傷的人之間我並不孤獨。

“已經忘了，你的名字。就在這座，寂靜星石。怎麼還有，你的樣子，被，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