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番外八
胡三山是讀書人,有讀書人的清高與孤傲,你在他面前說甚麼家財萬貫,他只會眉頭一挑,鼻子裏哼哼一聲,一臉的不屑,可若是說是讀書人,他自然便會高看你一眼,再若是能中秀才,那便會拱拱手,問一問對方乃是師從何儒,又如今讀何書,做何文章,再若是中了舉人,那便是與他平起平坐,能撩袍拱手稱兄道弟了!
不過如今面前這一位乃是自家妻子的外甥,是晚輩,他自然是不能與福哥兒稱兄道弟,可此時看向福哥兒的眼神已經是萬分的激賞了!
福哥兒謙虛一笑,
“不過僥倖罷了!”
胡三山連連擺手,
“話不可這麼說,若說是院試憑着博學強記過關,可這鄉試與會試可就不是強記能過關的了!”
胡三山至此對妻子這位娘家外甥另眼相看,極力留他在家中居住,為此與幾個聞訊趕來的大姨子們很是爭執了一番,不過大姨姐如今做了祖母,正在家中含飴弄孫忙得脫不開身,二姨姐如今是伺候大着肚子的兒媳婦和女兒也是分身乏術,只有三姨姐與五姨姐極力相爭,倒是胡三山說了一句話,讓兩位大小姨子偃旗息鼓,
“三姐與五姐如今都是在婆家住着,福哥兒又在預備明年的杏榜,最要緊是清靜,我們這處院子一來就是只我們一家住着,二來家裏的兒郎都在讀書,正好可相互督促,對福哥兒最好了!”
三蓮一想,
“六妹夫說的也對,我家裏那幾個小的,還有那個大的,都鬧騰的很,吵着福哥兒,誤了他的科舉,那可就不好了!”
五蓮也是心道,
“說的也是,我那家裏前頭幾日來了婆婆娘家的親戚,家裏也是實在住不下,人多眼雜,倒不如在六妹妹這裏,左右我天天都能見着他!”
於是眾人當日便在六蓮家裏吃了一頓飯,算是為福哥兒接風,眾人問起四蓮來,都是一臉的關心,大蓮道,
“如今上頭早就換了皇帝,四妹妹與四妹夫也能回來了,這京城牟家如今雖說勢頭不如從前,不過這爛船也有三斤釘呢,回來京城多好,也好過遠在那海外蠻荒之地受苦!”
福哥兒微微一笑,
“母親與父親在外頭自在慣了,再回來京城怕是反倒不習慣了!”
如今爹在海上殺人越貨,搶地盤搶得正快活呢,讓他老人家回京城受人管制,他怎麼會願意?
再說娘了,娘親如今可算是那地盤上隱在幕後的實權人物了,說句不客氣的話,在整個爪窪國連帶着附近幾個國,再加方圓八百里的海域裏,親爹跺一跺便要震三震的話,那娘親要是咳嗽一聲,這地皮子上的人都要抖三抖了!
娘親如今正雄心勃勃的四處開辦漢人私塾,要教化百姓,揚我中華光輝呢,他們怎麼會回京城?
“……不過,母親說了,若是幾位姨母得了空,想去南邊瞧瞧,便寫信給她,她會即刻派人前來接幾位姨母的……”
這廂又同眾人講了不少海外風貌,他性子似四蓮,溫和有禮,話雖不多,但言語有序,口齒清晰,又肚子裏極有學問,說起海外的人物故事來那是引經據典,詞語滔滔,極有感染力,眾人聽了不由對海外產生了極大的嚮往,大蓮嘆道,
“是大姨母見識少了,我還當只這京城繁華,沒想到海外也有那樣好的地方,以前有人說那海外有仙山,上頭有神仙,我瞧着……你娘的日子多半也是過得如神仙一樣!”
據自家外甥所言,那裏的物產豐富,那島上的樹長的果子根本摘不完,便是打那樹下過,一小心還要被上頭掉下來的果子砸個包,這樣的情形京城裏可是從來沒有見着呀!
還有甚麼那些樹上的猴子,叢林裏長尾巴的野雞,根本不用人逮,自己都會跑出來,撿塊石頭砸過去,便能砸着一個,這麼說起來,那地方的百姓都不用種地了,每日裏只需在家中躺平了,肚子餓了再去林里掄石頭便成了!
福哥兒笑道,
“京城乃是中原都城,人口稠密,這附近的田地山林早多少年前就被人給佔了,飛禽走獸也早躲進了老林子裏,這處的百姓自然見識不了那樣的風貌,不過人多有人多的好處,人少雖然物產豐富,不愁吃喝,可林中蟲蛇鼠蟻極多,不少人剛上島時,都免不了上吐下瀉一場,有嚴重的甚至還會因此扔掉了性命……”
不過如今聶爺爺已經研製出了不少克制叢林裏蚊蟲的藥物來,後來上島之人便再沒有吃過這苦頭了!
如此這般,福哥兒就在六蓮家裏住下,賈家姐妹們十來年沒見着四蓮了,把對她的滿腔思念全數都放到了福哥兒身上,那是衣食住行照顧得極是精心,若不是因着他年紀大了,早不能抱着了,說不得這幾位姨母會成日裏把他抱在懷裏,片刻都不讓他離開自己眼前。
京城的冬季越發的寒冷起來,福哥兒到了京城不過半月,便有雪下下來了,他雖說出生在京城,但幼時的記憶已經模糊了,他久在南邊,多年沒有經歷過冬季,又因着前頭一晚,點燈看書,卻是少披了一件衣裳,第二日起身便覺着有些鼻塞了!
福哥兒不敢聲張,自己悄悄出了門,去了藥鋪。
四蓮與牟彪養孩子,雖說關懷體貼不少,卻是從不過多管教,多是順着孩子天性自由生長,又福哥兒乃是家中長子,從小沉穩聰慧,四蓮對他更是放牛吃草,如今到了京城,被幾個姨母輪着班兒的關懷備至,福哥兒心中感動之餘,又備感拘束,如今得了一場小小的風寒,按着他的身子骨根本不用吃藥,只需得練上兩日拳把寒氣發散出去便成了,可他怕一大早鼻塞被六姨母發覺,那必是又一番驚動。
他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到自己被人強按在被子裏,灌苦藥汁的情形,當下一大早便自己悄悄出了門,來到外頭藥鋪里,給坐堂的大夫把了脈,老大夫點了點頭道,
“小哥兒不過受了些風寒,不礙事,兩劑葯下去定好!”
福哥兒點頭,他跟着聶爺爺學過些皮毛,雖比不上三弟痴迷,不過這種小病自然也是會治的,這老大夫開的葯極是對病,他又櫃前去抓了葯,又問那夥計,
“夥計哥,我家中無處煎藥,不知這處可能煎藥?”
在這處把葯喝了,回去六姨母家中只說是去早市逛了逛,便不會被人發覺自己病了,更不會驚動其他幾位姨母了!
那夥計上下打量他,見得他身上洗的發白的薄襖,袖口已經有些磨破了,說話又文縐縐的,便當他是個窮書生,便笑着點了點頭,
“好,你且跟我進去!”
福哥兒跟着他進去,裏頭是個天井,天井沿上擺了一溜排的小爐子,上頭已經有一個藥罐子在咕嘟嘟的冒泡了,正有一個相貌十分出眾的小娘子守在爐邊,正瞧着藥罐呢!
那夥計一指小娘子身邊的爐子,
“你就用這個吧……”
福哥兒點頭拱手謝過,夥計便退了出去,那小娘子抬起一張板着的俏臉看了福哥兒一眼。
她是真長得十分好看,柳葉眉,高鼻樑,丹鳳眼角微微上挑,小嘴嫣紅,真正一副妖媚樣兒,她能在此煎藥,自然不是自己病了就是家中有人病了,所以眉眼之中有幾分愁苦之色,卻是透出幾分楚楚動人之態來,雖說年紀不過十一二歲,可這魅惑之態已是漸成,也不知以後長成,會是如何的傾城之色!
福哥兒自小見識廣博,他在南邊見識過各色的美人兒,前頭還有人送了爹兩名身形豐滿,碧眸黑髮的舞姬,可稱得上絕色,後頭被爹扔在島上交給了娘,結果娘讓人給她們建了一座舞坊,讓她們專教人西域歌舞以至謀生,他們兄弟三人時常過去瞧她們跳舞,見得多了,福哥兒再見這位絕美的小娘子,倒也不會太過驚艷,只是多看了一眼,同她點了點頭,便蹲下來打量那爐子。
葯爐子乃是用的極久了,常年煙熏火燎,爐腔里全是柴灰,他用一旁的鐵鉤子將爐灰掏了出來,又左右看了看,瞧見牆角堆放的柴禾,一個個粗如手臂,他取過一旁放着的斧頭,手起斧落不過幾下,便劈了一大堆細柴,他雙手抱過來,放在爐旁,示意小娘子隨意取用,那小娘子沖他點了點頭,極是板着一張臉。
福哥兒又取了爐子上頭放着的藥罐,打開一看,裏頭沒有水,他抬頭在院子裏搜尋,不見這院子裏有水井,一轉頭見那小娘子一雙明眸正瞧着自己,
“敢問……”
他剛要開口,那小娘子已經抬手一指,纖纖玉指指向了一處小門,
“井在那裏頭!”
“多謝!”
福哥兒沖她拱了拱手,自己拿着藥罐過去,到井邊打水洗凈之後,又裝了一罐清水回來,又向那小娘子借了火,點燃自己的爐子,開始煎藥。
福哥兒見這院子裏只他們二人,雖說二人年紀都不大,不過總歸男女有別,福哥兒也不好同她獨處,想了想便道,
“我到那處坐一會兒,勞煩小娘子為我瞧着葯……”
那小娘子顯是也明白了福哥兒的意思,當下點了點頭,也沒有說話,福哥兒沖她一拱手自己出去了,走到天井對面的石凳上坐下,見得那天井欄上有藥店曬的書,便順手拿起來翻了翻,見是一本《金匱要略》,他在家中閑時也看過不少聶爺爺的藏書,甚至還有聶爺爺整理的海外雜方,他記憶超群,雖說對醫道不敢興趣,但這本書也記得七八成,此時看便當是查遺補缺了,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這廂翻了約有半本,便聽是對面有人在叫他,
“喂……你……你的葯好了!”
福哥兒一抬頭,見是那小娘子在喚自己便放下書,起身過去,
“多謝!”
這廂取了一旁的粗碗過來,倒在碗中,預備涼一涼便喝下去,又見那小娘子也起身倒葯,便過去幫忙,搶先將那灼熱非常的藥罐用濕布端起來,依着她的指示倒在了一旁的碗中,
“多謝!”
小娘子的聲音又清又脆,極是好聽,福哥兒心中暗嘆,
“這樣的相貌還生了這樣的嗓子,只怕未必是福氣!”
爹在海上與海盜們爭地盤,他也時常跟着出海,見過不少海盜船上被俘來的女子,一個個都有些姿色,越是姿色出眾的女子在那船上越是受人欺凌,似她這樣的女子生在富貴人家倒也罷了,若是生在窮苦人家,命運多半不會太好!
二人這廂又等着葯涼,此時的天氣不過片刻,北風一吹葯便能入口了,福哥兒端起碗就喝,那小娘子則是用托盤托着,轉進了那有水井的院子裏,福哥兒喝完了葯便去那井邊洗碗,卻是聽得這間院子裏的廂房裏頭咣當一聲,
“拿走,我不吃!”
卻是一名老婦人的聲音,那小娘子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娘,你不吃藥這身子如何能好起來,這葯……乃是醫館的老大夫賒給我們的,這麼灑了……實在……實在太過可惜了!”
聲音里透着的無奈,那老婦人立時應道,
“我都這樣了,吃不吃藥也是個死,你去賒甚麼葯……無親無故的人家憑甚麼賒給你,是不是你去勾搭那大夫了?”
此言一出,外頭的福哥兒聽得連連挑眉,那小娘子的聲音響起,
“娘……你……你怎能這樣揣測女兒,是那老大夫見我們可憐,才收留了我們母女又肯賒葯給我們,娘……你便是不顧女兒的名聲,也不能壞了人家的清白!”
“呸……清白!你還有甚麼清白!若不是你在外頭招蜂引蝶,我們又怎麼會落到如此地步,你大哥又怎麼會死?”
話音剛落,就聽得啪一聲脆響,老婦人恨聲道,
“你滾出去,不要讓我看見你這張臉!”
親們,番外寫的隨意,有時有,有時沒有!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