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財不露白
等漕船拔錨起航,開離碼頭,楊思源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他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頓感一言難盡,人生際遇大起大落,不過如此。
現在好了,總算逃出程府這個魔窟,可以開啟新的生活。
把身上的東西整理一番,身份名碟自然要好好保管,以楊思源對古代的了解,在嚴格而保守的戶口制度下,尋常的老百姓是不能私自離開戶口所在地的。
如要出門,比如經商或探親,需要去官府辦理路引,作為路上通關檢查時證明身份以及去向所用。
但也有人例外,比如達官貴人,貴族勛戚之類,不在此限。
另有讀書之人,考得才員以上的功名,可以憑身份名碟周遊求學或進京趕考,也不會受限,且是受朝廷鼓勵和保護的。
所以楊思源原主前幾年考中才員,這身份對現在的他來說,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身上沒有現錢,但有幾件首飾,他雖是入贅,身穿女款嫁衣,頭飾卻是男式的,有一件翠玉發箍和發簪,綠瑩瑩的在黑暗裏彷彿還在放光。
楊思源有點嫌棄,老程家真不講究,這玩意綠油油的往我頭上戴,是想好了坑你孫女吧?
另左手中指和無名指上各有一枚金戒指,腰上銀質扣鏈玉帶一條,脖頸上紅繩一根,懸挂一枚夔虎玉佩。
除了玉佩形狀怪異,其他都還算正常。
夔虎是什麼?
《山海經·大荒經(大荒東經)》記載: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
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
照此記載來看,夔就是一隻樣貌威武駭人的獨腳牛頭怪,而夔虎,是後來演變出來的夔形虎頭巨獸。
這東西一般出現在某些建築物上或雕刻在軍器上,以示鎮宅或鼓舞軍威之用,出現在隨身物品上則有庇佑主人和辟邪之用,但比較少見。
因為在古代,有些圖形不能隨便用,濫用便有僭越之嫌,這可是很大的罪名。
像夔虎紋,皇親國戚可以用,軍中將帥可以用,老程家是將門且有封爵,可以用,楊家這種人家,就用不得。
楊思源想想這應該是老程送來的嫁妝里附帶的,以後注意點藏好了,別被旁人看到便是了。
其他幾件,他打算找機會尋個珠寶商號或當鋪賣了換錢。
把東西打包綁在腰上,他把玉帶上的銀扣拆了下來,尋了塊趁手的木頭砸爛成碎銀,打算當做路費。
他可沒打算坐霸王船,這一路不知要走多久,一直藏在貨倉里難道不吃不喝嗎?他這小身板,怕是熬不住。
再說有些事主動一點好,萬一被動地被揪出來押送官府,反而容易暴露行蹤。
等天色暗下里,他便從貨倉里出來,找到船老闆,編了個學子遊學的理由,給了些碎銀當做了船費。
船老闆並不起疑,他這船雖說是漕運的貨船,可也有幾間客艙,平時也會捎帶一些南來北往的船客來增加收入。
見楊思源是讀書人,舉止言談也斯斯文文的,船老闆對他更是照拂有加。
楊思源並不是真的像他如今的樣貌般年輕沒有社會經驗,船老闆的態度比較好,並不能說明他就是好人。
這年代出門在外並不安全,綠林盜匪四處都是,運河上的漕幫水匪也不是善予之輩。
他現在一個人逃難,肯定要事事小心,
為什麼不給金器或玉器,反而多此一舉把銀扣環砸碎了?
就是為了隱藏財物,所謂財不露白,是出門在外的第一戒條。
在沒有誘惑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是好人,而有了誘惑之時,好人也容易抵抗不住而變成壞人。
他現在扮相是一個穿着樸素的小書生,給碎銀還算符合身份,不太會引起旁人懷疑;可他要露了那些金器玉器,怕是要被人惦記了。
……
是夜,程府眾人在城內城外搜索了大半天,直到過了城門禁的時辰,也沒有找到楊思源的蹤跡。
大家都搞不懂新姑爺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是怎麼逃脫他們密不透風的搜索網的。
程有功貌似粗魯,但能混到一位伯爵,官拜忠武將軍,顯然不是那麼好相與的。
老程眯着眼琢磨了一會兒,揮手示意幾位管事暫且回府,他要去洞房重新勘察一番。
來到後院為孫女安排的洞房,孫女程呂霞已經在了,她望着那扇並不大的氣窗看了一會兒,扭頭見爺爺來了,並笑道,“爺爺,楊家小子看着廢物一個,沒想到還是個人才。”
老程同樣看了眼氣窗,立即明白怎麼回事了,卻佯嗔道,“什麼小子廢物的,他如今是你拜過堂的官人,-是咱程家孫女婿。
雖是上門女婿,但咱卻沒想着把他當贅婿看待,要不是爺爺急着要你為程家留後,也不會讓他受這委屈。”
高個子少女並不介意,依舊面含笑意,“爺爺,怕是他不知道啊,這一整天又捆又綁的,加上你這麼一嚇唬,給嚇跑了,哈哈,有趣有趣。”
“哎呀,我也是跟他開玩笑嘛,沒想着他能當真,一見我這炸毛鬍子,就嚇破了膽了。”
少女笑得更厲害了,“爺爺,他可沒嚇破膽,要是真如你所說,就不會有這麼鎮定和機靈的應對了。”
程有功也笑了起來,“這倒是沒錯,以前我就覺得這小子雖然貪玩,但人品智慧都不錯,今日之事,他竟還有些膽識,看來老楊家仨兒子,最好的那個叫我綁回來了。”
接着他又嘆氣,“唉,可惜鬧了烏龍,又讓他給跑了。憑這小子的玲瓏心思,咱家這些個行伍上下來的莽貨,怕是追不回來嘍。”
說著又抬眼偷瞧孫女,心裏早洞察一切,之前給孫女找了楊思源這個上門女婿,孫女總說不願意。
可現在看來,孫女和楊家小子從小就是玩伴,感覺並不差,只是長大后礙於男女大防,接觸少了顯得有些生分了而已。
經過今日之事,不但孫女沒有氣惱,從她輕鬆的態度來看,反倒是在她心裏又增加了不少好感。
“霞兒,你說他能去哪?還能找的回來嗎?”
少女嗤笑一聲,“就憑他?”
接着抬起右手做攥拳狀,“一隻小猴子,還逃不出如來佛祖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