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銅扣

這是一隻老式平安扣。黃銅質地，形式古拙，篆文破碎模糊。銅扣觸感微涼，久而溫熱，不再光滑的表面遍佈歲月的斑駁痕迹，再不光可鑒人。這枚銅扣是男人在第一次見面之時送給他的。見面禮除了這枚銅製平安扣之外，還有他的名字，莫得。

將銅扣之上的黑色細線對摺纏繞之後掛在手腕，莫得一個鯉魚打挺翻身下床。

日常中他都是將這銅扣懸挂在手腕，出任務或者接到委託時再掛在胸前。而在那時，他也不再是莫得，而是潮中之人，代號“秦”。

今天自然沒有活計，組織那邊給他放了長假用來調整修養。

洗漱清爽，少年換好校服去樓下吃了頓油條豆腐腦，提着書包向車站走去。

將不必要的情緒打包，收納進心中最底層的抽屜，待得閑時再取出細細梳理。這是男人最為得意的“抽屜理論”。“活在當下嘛，自然要活的清清爽爽，開開心心。”莫得一直在模仿着那個走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即便那道身影已經不在了。

呼吸吸，呼吸吸...調整氣息頻率，少年腳步輕快，走向朝陽。

不過收拾好心緒的少年顯然忘記了，今天是九月29號，星期五，天水高中月考的好日子。

“叮咚...考試結束，請考生立即停筆...”

拖着書包，莫得滿臉慘白的走在樓道。他確實忘了今天的月考。任務出發前，他匆忙間只來得及向學校請了個假，任務結束又在“潮”中基地修養一天，昨日方才趕回家中調整了一天心緒，卻再沒時間補習拉下的功課。摸着良心說，能記得今天上學，他莫得已經很自豪了。不是自家不給力，奈何命運太陰幣，一套現實重拳乾的他頭昏腦漲。聽力播放完腦瓜子都是嗡嗡的。

“咋了這是，一臉吃了蒼蠅樣，這次怕不是要被哥們超了？”一隻胳膊勾住莫得的脖子。熟練地壓制住腦海中本能浮現的一系列反擊動作，莫得沒好氣道：“不至於不至於，您那實力我還真是可望不可及。”反手掙脫開來，背起拖了一路的書包。

身後的胖子名為吳凡，坐在莫得后桌，乃是憑藉實力與運氣，逢考必然墊底的存在。莫得他們班主任曾經在班會上痛心疾首怒聲質問道：“蒙也得比你這分高吧？二十道判斷題吳凡你是怎麼做到全錯的？！”，結果被吳爺一句弱弱的“那就是蒙的”一頂，差點背過氣去。

“哎嘿，還真說不準，你請假的這倆禮拜講的東西還真不少，說不定認真聽講努力備考的哥們就能鹹魚翻身一把，怎麼樣，賭不賭，十塊一把！”胖子揉身上前擠眉弄眼道：“我賭這次換你墊底。這幾天各科都在趕進度，尤其是元素論老喬，唉，玩了命似的。我私下裏聽老班說，這是給過幾天的研修參觀騰出時間。”

“賭了，加到一百，最近缺錢。”莫得回了一句，又立馬被胖子話語中透露的信息吸引。“什麼研修？”

“接了，哥們最近賭運興隆，必不可能輸。”胖子雙掌一拍，胸有成竹。轉而繼續說道“說是‘歸藏館’終於排到咱們天水了，所以校方準備順道把秋狩提上來，統一成研修參觀。具體日子哥們倒是沒聽到，反正估么着就在近兩周了。”胖子越說越來勁，滿臉寫着“不用上課可把哥們開心壞了”的表情，小眼睛愈發光亮。

“歸藏館嘛，看來自己終於有時間補一補落下的課程了。”莫得在心底輕輕嘆息。因為任務與委託的緣故，從小到大他莫得都是請假專業戶，儘管每次任務結束回來后他都會被迫玩了命的補習課業，成績卻仍然只是險險綴上大多數人。

吳胖子這種，不算大多數人。他是不是個人都有待商榷。

“三天不虧，五天血賺，這研修要是能滿七天，”胖子開始幻想着美好假期手舞足蹈起來“哥們下個月怒減三十斤本命膘！”

“拉倒吧你，還三十斤，少吃一口都能餓的你殺豬似的叫上一天。再說這研修也不是出去玩，你真當是去看看風景美人兒去啦，別到時候累的跟狗一樣再來找我倒苦水。”莫得扯了扯嘴角，潑一瓢涼水及時冷卻一下吳爺那不切實際的美好幻想。

“那也比在學校強好吧，你是請假請爽了，哥們這幾天可累死累活的，上半天理論下半天實踐，晚上還有晚自修，累的哥們差點都瘦下去了。”吳凡頓時有點蔫吧，看的出來，這幾天的各科老師們的瘋狂趕進度確實有些難頂。

“頂住明天的體測，美好的休息日就在眼前！哥們等了可是足足一個月了!”胖子情緒轉換的能力着實有一手，又在給自己打氣加油。

"體測項目還是那幾個吧。"公交站台就在眼前，莫得回過頭問了吳凡一句，免得明天又給自己來個surprise大禮包。

“老九樣，再加上覺醒複測，估計還是老樣子走個形式。唉，我說你真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嘛？”胖子止步，目送莫得走上站台。

“老樣子，我也么的辦法。明兒見。”莫得並未轉身，左手抬起擺了擺，單肩頂着書包走入剛剛停穩的公交之內。

“回見。”吳凡嘆了口氣，轉身向自家車方向走去。

透過玻璃窗，側目望着黑色轎車駛離，莫得無奈笑了笑。他也沒有辦法。從初中的覺醒測試開始，他都是穩如泰山，堪稱覺醒界“不動明王”，與那測試石半點不來電。也就是“十二年普及教育”中僅有部分課程涉及到異能實踐，不然他莫某人早就捲鋪蓋走人了。別看吳胖子理論課墊子王，實踐課吊車尾，每次測試覺醒進度他都排在全校前列。

天水高中，與其他高校一樣，隸屬於校際聯盟，是十二年普及教育中收尾的一環。令上一個世代學子們夢寐以求的“體育課”反倒是成了重中之重，半日理論、半日體能實踐是各個學校內的日常標配——當然了，晚自習還是以刷卷子為主。

茫茫學子從小學習知識，鍛煉體魄，在高中時期紛紛進入如同天水一般的中等院校學府內進修理論、操練實踐，而大多數人也在自己的初高中生涯內完成初次覺醒，逐漸聽聞、目睹，再到親手觸摸這個世界的真實一面。

這個隱於和平秩序之下，立於混亂危機之中，脆弱而又瘋狂的真實世界。

這個經歷了金屬狂潮入侵、元素風暴洗禮，而今堪堪重回到脆弱平衡之中的世界。

人類建立的秩序體系之內被強行插入了另一道進化長階。

異能，因天地規則劇變而萌發，自萬靈萬物體內潛藏，蘊含無限機遇與危機。

破滅伴隨着新生，進化伴隨着死亡。全新的力量體系正在構築，手中之劍可以斬敵，亦可自傷。天災來襲，人禍暗蘊，“文明”二字悄然間已經在潰滅邊緣徘徊幾次。

天地萬物，早已在無聲無息之間煥然一新。大潮之下，萬物靈長盡皆螻蟻。乘勢而上，螻蟻未嘗不能可攜力撼天。

此間新世界，一切無定數，一切皆可能。

隨着一聲鳴笛，公交車緩慢駛離站台，停停走走，宛然前行。少年緊緊握住車欄提手的腕上，黑色絲線毫光流轉，平安銅扣隨之輕輕晃動，沉靜如昨，寂然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