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火中取栗
當時,胡中已經六十多歲,為了兒子前程考慮,他決定上書致仕,誰知朝廷卻以本監官無致仕先例,拒絕了他的致仕請求。
無奈之下,胡中只好請託當時的監正皇甫仲和,將兒子調任南京欽天監為官,以此平息監中官生怨言。
此次調任,胡維只需在南欽天監打磨數年,等胡中致仕榮養,就能調回京城任職,這樣升遷之路就再無阻礙。
誰知人有旦夕禍福,胡維一家在去往南京任職的客船上,胡維和兒子胡承安先後感染風寒,妻子趙氏只好半途下船為丈夫兒子治病。
可惜,胡維卻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兒子胡承安雖然轉危為安,卻因連續高燒燒壞了腦子,成了一個痴兒。
趙氏帶着子女扶棺回京后,沒多久也抑鬱而亡,留下了一對尚未成年的子女。
現在胡中年已七十有四,還要肩負着養育孫兒孫女的責任,他明哲保身的做法,於情於理都無可指摘。
理解歸理解,但薛瑞有個問題很不解。
據母親柳氏所說,前幾天父親來探望過胡中,他老人家卻連面也沒見,就讓父親回家去了。
這些年,胡中身體老邁,又多病,監中之事大半都是由弟子薛元皓代辦,那些文官請不動胡中,就攛掇薛元皓私下去勸英國公,便是看中了倆人這層特殊身份。
前幾天父親上門時,胡中只需要提點他一句,父親就能避免捲入此事,可他老人家為什麼隻字不提呢?
見薛瑞欲言又止,胡中問道:“你是在想我為何不提醒你爹?”
“請師公解惑。”
薛瑞坦然答道。
胡中嘆氣道:“雖說我不需要犯顏直諫這份清名,但你爹卻需要,你可知,靈台郎卜大人和我在監中蹉跎五十餘載,也不過是個七、八品官,可見欽天監官升遷之難……你爹入監為天文生已有十餘年,歲考次次名列前茅,監中官員有缺,他也是有機會的,可這些年補缺都沒有他的份,你可知為何?”
“是因為我爹資歷沒有其他人深?”
薛瑞也清楚,欽天監是個需要熬資歷的地方,想補缺除了藝業精通,還需要資歷和一定的運氣。
跟監內那些四五十多歲的天文生比,薛元皓十多年的資歷也不算什麼。
胡中依舊搖頭:“你說的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被我拖累了。”
“關師公何事?”
“這跟老夫職司有關,保章正專志天文之變,測福禍吉凶,天降災異,天子須修德自省,若天子近臣中有諂而媚上者,定會隱匿災異天象,粉飾太平。
自正統元年以來,老夫因拒絕篡改天象記錄屢次觸怒這等奸人,你爹也因我之故被記恨,所以這麼多年一直未能補缺,這次他去見英國公,定是知其最信天象預示之說,想曉之以兇險,勸英國公上書阻止陛下親征。”
“所以我爹私見英國公,不是不曉得其中厲害,而是想要火中取栗?”
薛瑞真是為老爹的大膽而感到心驚。
說白了,這次老爹是兵行險着,如果真能說服勛貴集團為首的英國公,請他帶頭上諫,親征之事或有轉機。
屆時老爹立了大功,還愁那些大人物們不能給他運作個九品芝麻官?
“你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老夫身體老朽,恐怕沒多少日子了,我不在了,監中留下的香火情也就散了,想要補缺更是難如登天,恐怕此生都要止步於天文生,你爹是聰明人,
這次君臣博弈看似兇險,卻也是個翻身契機,他要是見了我,怕是會畏首畏尾,不敢放手一搏了。”
薛瑞恍然,當時師公不肯見老爹,是怕影響他的決斷,以免抱憾終身。
“師公着實費心了。”
薛瑞明白了胡中想法,惋惜道:“可惜昏…奸佞當道,我爹終究棋差一着,如今他身處詔獄,怕是要受不少罪,不過,若能找到指使他的官員,說不定能請對方出手,就算救不出我爹,讓他少受些折磨也是好的,師公可知那陳姓官員是何人?”
“京中陳姓官員不下二十餘,要想找到恐怕不容易。”胡中搖頭。
薛瑞一咬牙,道:“那就只能大肆宣揚我爹被抓之事,讓陳姓官員主動出面,我就不信這陳姓文官會見死不救!”
胡中倒是有些刮目相看,沒想到薛瑞腦瓜子這麼好使,竟然能想出這個辦法。
以朝中文官們的節操和手段,得知薛元皓被他們牽連入獄,他們雖不敢強闖詔獄救人,可給錦衣衛施壓還是能做得到的,那樣薛元皓能好過不少。
然而,胡中卻持反對意見。
“此事不妥,你爹敢參與此事,就是想讓朝中大員們承他的情,若你宣揚出去,他們會出手不假,可最多也就是幫他脫罪,等你爹出獄,能做回天文生已是極限,落不到更多的好處,這個人情需要用到更重要的地方。”
“那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我爹在詔獄被日夜拷打吧,萬一受不住……”
薛瑞不忍說下去。
“放心吧,你爹不會受刑的,老夫已經託人打點了,據看守詔獄的錦衣衛說,上面沒有交代用刑,他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爹在牢中好着呢。”
胡中語氣平靜道。
“師公還有這門路?”
薛瑞大驚,原來錦衣衛那邊是他老人家去打點的,看來師公當官幾十年,還是有點人脈的。
“呵呵,小事耳。”
胡中似乎無意多說此事,轉而道:“你爹那邊不用擔心,屆時定然平安出獄,說不得會另有一番際遇,倒是你,此番被收充入監,須得謹慎行事,不要壞了你爹在監中的風評,免得貽誤大事,懂了嗎?”
“師公放心,這我省得。”
從胡中的話中,薛瑞聽出了一點弦外之音。
憑着現代人的先知先覺,他知道此次朝廷出征將會大敗,但胡中話里話外,似乎也有同樣的認知,總不至於他老人家也是穿越者吧?
薛瑞忍不住問道:“師公,您覺得這天象真會應驗?”
“天象是否會應驗,應驗在何處,這我不知道,但我卻知道也先此人極為狡詐,是連先帝都忌憚的對手,先帝曾評價也先的用兵風格,其中有一個詭字,想要擊退瓦剌大軍,非智將不可,而我朝大軍權柄操於閹宦之手,戰力定會大打折扣,遇到也先這種勁敵,難免會受些許挫折,陛下出於深宮婦人之手,跟也先這等強敵遭遇上,心裏定然惶恐,很容易想到天象預示,再被隨行文武這麼一勸,估計馬上就要想着班師了,等陛下回京,那才是宣揚你爹之事的最佳時機,到時候滿朝文武,恐怕都要幫你爹說話了!”
胡中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這樣啊。”
薛瑞釋然了。
原來胡中也不是先知先覺,而是基於合理的推斷,不過,他還是低估了堡宗和王振的廢物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