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眼中世界
兩人稍微交流了一會，門外便傳來了重重的敲門聲。
三名穿着黑色鑲金的學院制服的人走了進來，他們蓬頭垢面，灰塵撲撲，剛進到診所內，便開始使勁抖着衣服，同時摘下兜帽彈走上面的血漬。
“幸會，約瑟夫卡小姐。”整理完畢，一名絡腮鬍子的男人伸出了手。
“幸會幸會。”握手，約瑟夫卡的目光投向了韓珂。
“他是……”男人疑惑道。
“我的一個病人兼朋友。”約瑟夫卡答道，“需要認識一下嗎？”
“是的。”絡腮鬍子男人目光如鷹，上下打量了韓珂一番，也向他伸出了手，“看你的打扮，應該是獵人之類的吧，只是不知道你是獵人聯盟的還是古狩派的。”
韓珂握手，微微點頭：“都不是，我是亞楠本地的獵人。”
“嗯，聽你這口音像是外鄉人……”男人摸着鬍子，忽然嘆了一聲，道，“說起來，這個城市的居民對我們外地人士可真不友好，剛一進城，就碰到幾個人放狗咬我們，幸好我們都帶了槍。”
說著，他拍了拍自己的腰包，腰包鼓囊，看形狀裏面應該裝着一把左輪手槍。
“是的，亞楠的居民都挺熱情好客……”韓珂尷尬而不失禮貌道。
“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一下呢。”男人捋了捋鬍子，他說道，“我叫詹姆士·瓊斯，你叫我詹姆士就好。”
“我叫麥高芬·卡爾特。”韓珂回道。
“卡爾特……”男人摸着鬍鬚，忽然道，“是卡爾特大公的卡爾特嗎？”
“不，我並不認識什麼大公。”韓珂微笑，“我只是一名普通人，普通的獵人。”
“噢，這樣呀，真是幸會。”男人點頭，他的目光移向了不遠處的病床，褐黑的眼色中似乎多了一絲色彩。
“我想，這位應該就是我們此次任務要找的小姑娘了，看起來倒是頗有幾副姿色，至少比院裏的那些只會埋頭研究姑娘們漂亮多了。”
約瑟夫卡白了他一眼，道：“閑話就不要說了，你再晚一點，通往拜倫的大門就要關閉了。”
“哦，抱歉抱歉。”男人反應了過來，他像另外兩人招呼招呼了一聲，他們便從麻袋裏拿出一套束身衣，準備給阿梅莉亞穿上。
雖然阿梅莉亞的態度有些抗拒，但在約瑟夫卡的安撫下，她還是接受了這種待遇，牢牢穿上了這套為患者定製的服裝。
一切都安排妥當后，在約瑟夫卡的注視下，幾人抬着被束縛的阿梅莉亞，走出了診所。
見他們走後，約瑟夫卡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她坐在椅子上，雙手垂在腿間。
韓珂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還有什麼問題嗎？”約瑟夫卡問。
“這句話應該我問。”韓珂看得出來，這位女醫生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
約瑟夫卡微笑，她能感覺到兩人心靈的契合。
“我想問最後一個問題。”韓珂說道，“約瑟夫卡小姐，請問一下，【舊神】是什麼？”
約瑟夫卡聽着，等韓珂說出了問題，她不禁莞爾，道：“麥高芬先生，你相信這個世界有‘神’嗎？”
“你是指宗教里的神嗎？”韓珂說道，“妮茜斯那種？如果是的話，我很抱歉，我是一名無神論者。”
約瑟夫卡搖頭：“並不是，那我們換作另一個詞，‘無法理解的高等存在’，或者說，上位者，怎麼樣？”
韓珂很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約瑟夫卡繼續道：“這樣說的話你可能很難理解，
我打個比方吧，這個世界是圓的，你知道吧？”
“是的。”韓珂答道，“兩百年前的環球旅行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我們生活在一個球狀的星體身上。”
“但是，如果我們把時間上推千年呢，那時的人們眼裏，地還是一片平地，甚至有人還勾勒出大地邊緣存在着深淵的故事，當然，從今天人類的角度來看，這些認知無疑是可笑的。”
“可是，我們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謬論呢？”
韓珂想了想，道：“以前的科技不發達，人們無法遠洋航行，也沒有諸多的儀器來進行測量和研究……”
“對的。”約瑟夫卡道，“總而言之，問題出在了一種東西身上。”
“什麼東西？”韓珂問。
“【眼界】。”約瑟夫卡如是答道，“因為那時的人們，眼界還不夠開闊，他們所能見到的，聽到的，理解的，相對這個真實世界仍舊遠遠不夠，而我們之所以能有今天的知識儲量，是因為我們的【眼界】相對於以前更加開闊了，當然僅僅相對而言。”
“在近三百年的時間裏，顯微鏡的發明拓寬了我們的眼界，讓我們有了‘細胞’的概念，化學的研究拓寬了我們的眼界，讓我們有了‘原子’的概念，天文學的發展拓寬了我們的眼界，讓我們有了‘星系’的概念，而這一切，都是以前的人們所不具有的。你想想，當你承擔著如此多的知識回到遠古時代，告訴他們，噢，地是圓的，物質是由原子組成的，人體是由細胞和它的產物構成的……等等，那裏的人們會怎麼反應，怎麼去想？”
韓珂思考了一會：“或許會把我們當成瘋子？”
約瑟夫卡拉低了眉角，道：“是的，他們是‘無法理解’你的，因為你的眼界遠比他們更加開闊，你的認知領域遠不是他們所能理解的。”
“但是有一點是明確的，那就是，你比他們【更加接近事物的真相】。”
“那麼問題來了，在沒有任何儀器證明你的結論是對的情況下，將你對世界的認知強行傳授給他們，讓他們強行去理解，認真去接納，他們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韓珂思忖了一會兒，微笑道，“不會瘋掉吧？”
“會的。”約瑟夫卡眼神篤定，“不過不一定是精神病院的那種瘋，而是事物的真相與自己的認知完全不符合，而造成的那種信仰的坍塌。你知道的，人是一種多麼依賴於自己所處的信息繭房裏的生物，是一種為了維持自己的認知不被崩潰，是可以干出瘋狂的事的生物——從當初某些教會焚燒科學家，為了某些傳統陋習而殘害他人等等事中就可以看出來。
“因為你傳授給他們的，不是【知識】，而是【世界觀】。”
說到這裏，韓珂只覺得背後升出了冷汗。
“因為人們【恐懼未知】，而大多數的恐懼，又源於未知。”約瑟夫卡正色道，“那麼問題來了，如果將現在的我們，代入為曾經的古人，而那些對眼界更開闊的高等存在，代入為現在的我們，當它們意圖將他們的世界觀納入到我們的認知體系的時候，我們又會變成什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