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國士之殤
王朗見來人，厲聲道:“楊德祖，汝目無聖上，口出狂言，該當何罪？”
孫策聽來人是楊修，倒有些好奇，王朗又怎麼得罪他了？
呂范從後面急匆匆進來，攔住楊修，抱拳道:“陛下，此人自稱是荀彧門生，前來面聖，誰知他……”
“不要緊！”孫策擺擺手，問道:“荀文若何在？”
“先生他……他聽聞天子無恙，懸樑自盡了——”
楊修神色一暗，捂着臉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孫策、獻帝包括所有人都大驚，神色卻各不相同，大堂之上鴉雀無聲，只有楊修的哀嚎。
誰也沒想到，到了最後一刻，不聲不響的荀彧，竟為大漢盡忠。
獻帝神情痛苦，劉璋等人搖頭嘆息，王朗更是神色複雜，甚至有了幾分慌亂。
“可惜一位王佐之才！”孫策一聲嘆息，吩咐道:“將荀彧按國士之禮厚葬。”
王朗色厲內荏，喝道:“楊修，今日陛下大宴群臣，孺子大煞風景，成何體統？”
他本就心中有愧，再加上楊修進來便指名道姓罵他，這讓王朗下不來台。
“王朗老賊！汝還記得半月前在此地豪言壯語否？”楊修霍然起身，抹了一把眼淚指着王朗罵道:
“老賊自詡漢朝大老元臣，一番高論，上躥下跳，要與明軍決一死戰，好不慷慨！如今卻在廟堂之上奴顏婢膝，為天子戴玉璧、備白羊，實在狼心狗行之輩，似你這般反覆無常，諂諛之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有何顏面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談論國事，嚶嚶狂吠？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豎子……你，你……楊德祖，你——啊，噗——”
王朗被楊修一番唾罵，惱羞成怒，再想起前幾日怒懟荀彧，慷慨陳詞，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吐血撲倒在地。
楊修踏前一步，冷笑道:“我楊家四世三公，為漢室盡忠，汝冢中枯骨，妄稱大儒，實則腐朽虛偽，只合在東海之濱曬屍罷了。”
王朗抖抖索索指着楊修，但滿朝文武一言不發，竟無一人為他說話。
“陛下……”王朗掙扎爬起來，這次卻向獻帝下跪:“老臣本想……委曲求全，侍奉……陛下左右，未料被豎子所欺，老臣只好先、先走……”
話音未落，便氣絕而亡，倒在堂下，枯瘦的屍體單薄而又無助。
獻帝掩面轉身，劉璋等人滿臉鄙夷，這老傢伙，臨死又向博個忠良的名號，實在虛偽到了極致。
孫策輕輕一嘆，擺手道:“朕與王司徒相識於江東，今在西北會面，也算是緣分，厚葬了吧！”
呂范招呼禁軍上前，將王朗屍首抬出，大殿之中一片沉默，唯獨楊修還傲然而立，等着處罰。
“都散了吧，朕去文若府中一趟！”孫策讓眾人退下，讓楊修帶路去祭奠荀彧。
遍觀漢末群臣，似乎唯有荀彧才是一心一意匡扶大漢的忠臣，他毫無爭霸之心，明知事不可為，但還是傾盡所有，希望這個王朝能夠延續更久。
哪怕到了最後一刻，也是在聽說獻帝安然無恙，才飄然而去。
漢滅則身亡，這是荀彧的抱負志向，一生所求，與獻帝被迫背負使命大不相同。
當為之努力的目標消失，荀彧就像無根之萍，早已斷了生機，對於他這種心懷家國之人，與其如行屍走肉，不如早些了卻殘生。
……
隨着獻帝投降，延續四百餘年的大漢正式宣告終結，與此同時，益州戰事也趨於尾聲。
周瑜到了江州之後，與甘寧兵分兩路，水陸並進直取成都。
關羽戰死的消息傳遍益州，加之境內空虛，所過之處，望風而降。
益州別駕張松不等明軍到成都境內，便派人主動聯絡，送來降書，只求周瑜約束人馬，不要多造殺戮。
等關羽父子帶着殘兵敗將逃到閬中，又兼程趕至梓潼與吳懿會合時，周瑜大軍已經進入成都，收復全境。
關羽大怒，準備集合人馬報仇，被吳懿苦苦勸住，此時取成都無異於以卵擊石，不如趁機取漢中，打通關中聯絡，與劉備會合方為上策。
關羽深以為然，留吳懿守梓潼，自領一萬人馬出劍閣，往白水關而來。
蜀道崎嶇難行，加之連日雨雪，行軍極為緩慢，關羽心中焦躁，到山上散心。
正苦悶之時，卻見關平急匆匆爬上山來，跑得氣喘吁吁，身後跟着兩人，渾身泥濘草屑，衣衫襤褸，如同乞丐一般。
關羽看當先之人有些面熟，不由心下一沉，不待相問，那人便衝到近前，大哭道:“父親，大伯、三叔他，他們……”
“興兒！”關羽認出來人是次子關興，大驚失色，忙上前將他扯起，問道:“汝伯父、三叔如何？”
關興哭道:“長安失守，二位長輩為國捐軀了！”
“什麼？”關羽連退數步，丹鳳眼暴睜，鬚髮飛揚，厲喝道:“長安有潼關天險，尚有西涼十萬精兵，孫策如何攻破？”
“伯父得知益州戰事，以為父親陣亡，憂憤成疾病……”
關興哭着，斷斷續續將長安之事說了一遍。
“你是張苞？”關羽上前抓住另一位少年，生的十分雄壯，眉眼與張飛十分相似，喝問道:“翼德為何要去廝殺，為何不等我消息？”
張苞哭道:“父親以為二叔你已經……再看大伯病故，豈肯獨生？”
“三弟！”關羽雙目赤紅，淚水滾滾而下，忍住悲聲問道:“翼德走時，可有話語留下？”
張苞搖頭道:“父親在靈堂守了一夜，上完香便獨自出城，家都未回……”
“大哥、翼德——”關羽張開雙臂仰天大吼，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冷風夾雜着雪花飄來，灰白的鬚髮飄飛起來，龐大的身軀顫/抖不止。
關羽心中悔恨交加，怎麼也沒想到，竟因自己一時大意，輕敵冒進，導致這一連串的後果。
關平等人也都跪在地上，無聲落淚，凄風冷雨正是他們此時的寫照。
片刻之後，關羽默然起身，將青龍刀插/進石縫之中，撫須整理儀容，拔出寶劍架在脖子上，悲聲道:“大哥，三弟慢走，雲長這就來陪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