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唐門機關劍
明家搬家了。
搬到了逐浪崖山另一邊的小陽縣城裏。離開了生活多年,從未離開的漁村。
起因還是因為那五十來兩銀子。
明爹確認丟失錢財的人不是自己村或者附近村的人,加上家裏情況確實困難,便決定收下這筆意外橫財。
本來明爹打算用這錢造艘漁船,置辦兩三畝田地。
但是婉娘不同意。
說起明玦他娘,和明玦前世同姓唐,閨名婉菊,村民習慣叫她婉娘。
這位溫潤秀美的女子其實也是出自大戶人家,斷文識字不在話下,見識也是有的。
只是命不好,家鄉鬧瘟疫,大半個城的人都死了。
當時婉娘家裏都染了病,為了救命散盡家財。
婉娘是唐家裏唯一活下來的人。可誰知好不容易撐到瘟疫結束,又鬧起了蝗災。
於是,才有了婉娘的逃荒之路。這一路艱難自不必說,因緣巧合之下來到這漁村,嫁給了明爹。
婉娘受過教育,讀過書,經歷的也不算少,見多了人心複雜,自家是個什麼情況,這十里八鄉也都是知道的。
一貧如洗的人家突然又買漁船又買田地,你讓人家怎麼想,自家又該怎麼解釋。
再說明爹的那幾個兄弟,若是明爹度日艱難也便罷了,若是發現自家日子好過了,以那家子人的德行,能幹什麼事她簡直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
為了避免是非,婉娘提出搬家。
離開漁村,搬到城裏去。
用這筆錢,租個宅子,她能做點小生意。而明爹正值壯年,城裏幹活的機會也多,總能找到合適的活計。
當然,若能攢下些銀錢,能讓家裏的孩子上上私塾,那便更好了。
婉娘的這個提議,大哥明缺,三姐明芸首先贊同。
其次是明玦。
當然,他的意見不在大家的考慮範圍之內。
誰讓他年紀太小。
家裏其他孩子沒有意見,怎樣都可以。
於是明爹聽妻子的話,去了一趟城裏,看好了宅子,找好了新的活計,安排妥當了,便舉家搬遷了。
對村裏的解釋是,海里的生活不好討,他去城裏試試。
對此,村裡人大部分表示不贊同。不過,這都不在明家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明爹在城裏租的宅子,有個小院,在城鎮邊上,距離鬧市街區有將近小半個時辰的腳程。雖說不是很方便,但架不住城邊上的宅子租金便宜很多。
宅子正屋三通房,中間做了正屋,左邊是明爹夫妻的卧房,右邊做了廚房飯廳。西屋兩間房,一間大的做了明家五兄弟的卧房,一間小偏房做了茅房。東屋也是兩間房,明芸帶着明月一間屋,剩下一間房做了柴房。
對此安排,明玦非常鬱悶。
以前,明玦練功什麼的都是溜後山去練,完事還能去瀑佈下的清潭裏洗個澡。
這裏是城鎮,要找個避人耳目的地方,還不是很容易。
再說家裏,五個人住一間屋子,他若想干點什麼,必然非常不方便,瞞不住這些哥哥。
而以他三歲幼齡,加之爹娘寵愛孩子的程度,他不可能成功申請單獨住小柴房!
可練功這事,不瞞不行,畢竟,他沒法解釋啊。
看來,他需要想法子掙錢才是,至少得有一間單獨住的屋子。
可問題是,自己目前還是個四歲的小豆丁,要做什麼實在是有點……先天不足。
這日,天氣晴朗。
明玦跟着哥哥姐姐,牽着妹妹明月在鎮子上溜達逛街。
初來乍到,剛剛安置好,兄妹幾人招呼了爹娘,跑街上鬧市區熟悉地盤。
大哥明缺已滿十四,性子像娘,很是沉穩,這一路都在記着菜市在哪裏,布匹在哪裏賣,哪有吃的等等,真真是來踩點的。
二哥明瑞性子內向靦腆,卻又很細心,一路都留心照看弟弟妹妹去了。
三姐明芸最高興,看着琳琅滿目的商品挪不開眼,拉着兩個弟弟這家串那家,那家串這家,忙得不亦樂乎。
明玦牽着明月,暗暗嘆口氣,他想開溜了怎麼辦?
可是大哥二哥看得緊。
上次山林裏面撿的那個長包裹,他還沒來得及打開看看是什麼玩意呢,那天知道後面有人追尋,又不好把東西拿回家,便尋了地方藏起來。
後來一直被家裏看得緊,又趕上搬家,這一耽擱都過去了大半年了,一直沒機會去好好研究一下那個不明寶貝。
還有啊,到底怎樣才能快速掙到錢呢?
他想買些材料,他想打造幾枚暗器練手,總感覺許久沒摸到熟悉的東西,很不自在。
說到底,他骨子裏還是唐玖。
前世的一切對他來說是慘痛的,卻又是深入骨髓拋之不去的。
明玦正兀自糾結,眼角餘光掃到一旁茶肆里坐着幾個粗衣人,不由瞳孔微縮。
無他,這幾人雖然衣着普通,但身體精壯,還攜帶兵器,以明玦的眼光自然不難看出這幾人武功不弱。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憑着直覺,這幾人,很有可能是同類。
前世自己的同類。
這個偏遠毫不起眼的小城鎮,為什麼會引來這樣的人。
不知怎的,明玦想起來,他撿的那件不明寶貝。
距離自己撿到那個東西已經過去很久了,不會是還有人在這裏盯着吧?
明玦垂眸走過,心中默默思量。
逛至晌午,明缺帶着弟弟妹妹來到一家頗為上等的酒樓,名喚思飲居。
他們當然不是過來吃飯的,他們還沒這麼闊綽。而是明爹在這裏做工。
明爹找的活計就是這家酒樓的幫廚,每月一兩半錢銀子,在此地算是不錯的收入了,當然這得虧着明爹廚藝不錯,做個幫廚問題不大,比幫人家撈魚買賣穩定多了。
更好的是,酒樓食材的邊角料,食客的剩飯剩菜,總能挑些好的帶回來給幾個孩子打打牙祭。反正家裏這幫窮人沒人會嫌棄。
明玦更不會嫌棄,前世他對吃的是好是壞沒概念,只要是能填飽肚子,吃啥都沒問題。更何況別人的剩飯剩菜,有魚有肉的,完全不覺得哪裏不好。
一幫孩子溜到思飲居後門,由明缺進去找人。
不多時,明爹領着明缺出來,拎着一大盒收集好的,熱過的剩飯剩菜。
酒樓老闆人還不錯,清楚明爹家裏的情況,默許了他的行為。
兄弟幾個捧着各自的那碗飯菜,在牆根邊蹲了一溜,開吃。
三姐明芸是女孩子,比較注意形象,領着小妹明月站着面壁吃。
二哥明瑞瞧了瞧蹲自己旁邊的小明玦,捧着比臉大的碗吃的噴香,不由好笑,非常友好的把自己碗裏的兩片肉夾明玦碗裏了。
這番舉動引來五哥明嚀的嫉妒:“二哥偏心!我也要吃肉。”
四哥明毅考慮了一下,分了一片肉給老五:“我給你一片吧,不能再多了!”
明瑞哼道:“那是我的肉,只能給一個,再給你,我吃什麼?”
明毅覺得二哥說的很有道理,點頭贊同:“所以啊,五弟你再給我一片肉吧。你只分一個人,當然要分給我。”
老五明嚀非常鬱悶,他不想分肉啊,但是娘說過,兄弟姐妹要互相友愛。
大哥明缺翻了翻白眼,撥弄碗裏的肉丁,一一挑出來,幾個弟弟一人一個,算是平衡了局面。
明玦非常速度的把碗舔乾淨,毫無兄弟友愛的自覺,掉碗裏的肉,統統都吃乾淨。
年紀這麼小,總得有點好處吧。
明玦轉身把乾淨如洗的碗還給明爹,背對街道的那一瞬間,明玦眼裏閃過一絲精光。
從他來到思飲居後門開始,就有一道目光一直在觀察他。
這種情況很不可思議。
他一個四歲的小孩子,也沒流露出過什麼異常,何以會引人關注?
思飲居後門對面是一家客棧。
三樓一間窗前,一名戴着金色面具,臉頰紋刻着金色玫瑰的女子佇立窗前,把下面思飲居後門的情景盡收眼底。
這不是什麼值得關注的人或者事。
值得關注的是,那個最不起眼的,最小的那個男孩兒。
真是個好苗子。
面具女子暗贊,雖然沒有仔細查看摸骨,但憑她毒辣的眼光,也能大概看出這小男孩兒根骨不錯,而且行為舉止感覺毫不稚嫩。
當然也有奇怪的地方,比如,她覺得這孩子年紀這麼小,卻步履極穩極輕,捧着吃飯的碗,也非常穩,絲毫不晃悠,那個和他同樣大的小女孩就需要姐姐幫忙,這個小男孩未免太好帶了一點,感覺有那麼一絲絲怪異。
可惜,這孩子父母俱在,兄弟姐妹一大群。
父母疼愛,兄妹友愛,家庭和諧。
身份背景太不符合要求,否者她都想把這男孩拐走培養,效果一定很不錯。
面具女子盯着下面一幫孩子,鑒定半天,終於確定無果,失望無趣的關了窗戶。
明玦察覺那道目光消失了。
雖說明玦武功道行尚淺,但功法特殊,六感奇佳,感知探測,追蹤隱匿最是擅長。
加上那道目光的主人,顯然沒把自己當回事,所以觀察的很明顯,毫不掩飾,自然很容易被明玦察覺到。
完全不明白自己哪裏有地方值得關注的明玦非常費解。
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行為舉止引起了專業人士的注意,也完全不知道有人就在剛才,剛剛掐滅拐走自己的念頭。
這事引起了明玦的警覺,但理智告訴他,以他這世的身份背景,簡直就是被人無視的份。
難不成,還能有人和自己一樣借屍還魂?
明玦肉嘟嘟的小臉皺了皺,暗自決定仍要努力練功,無論什麼境況,都要有自保之力,這是前世遺留的本能。
何況,今生今世,他要保護的不止自己,還有上天賜給他的至親家人。
話說他練功的特殊性,得需要點傢伙什,最好還有他需要的藥材,再不濟,也得有個安靜的私人地盤啊!
好吧,問題又回到原點了,明玦愁眉苦臉。
一隻手伸過來掐住明玦的臉頰:“小傢伙你還挺有意思,學人家扮鬼臉么?”
明玦陰惻惻的抬眼望向自家大哥,很好,自從自己重生回來,那個拒人千里,厭惡別人觸碰的唐玖就淪落為任人蹂躪的包子了。
旁邊又伸過來一隻手,掐住了明玦另一邊臉頰:“我也覺得小弟很特別,不哭不鬧,很好玩,很乖啊,比小月好玩。”這是二哥明瑞。
明玦默默垂眸,他覺得此刻應該裝哭撒潑一下,以示警告,但讓他幹這種事又實在有點高難度,他拉不下這個臉。
嘆口氣,好吧,他總會長大的,忍忍就好……忍忍就好……
可惜啊,人善被人欺。
三姐、四哥五哥有樣學樣的伸手過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明玦突破心理妨礙,說哭就哭,放聲大哭!
嚇得幾個罪魁禍首手足無措。
明爹提着擀麵杖從后廚衝出來,剛好看見五哥明嚀的手掐了明玦的臉。
於是,老五被明爹追打兩棍:“個小兔崽子,當哥哥的去欺負你弟弟,你出息了是吧!”
其他幾個兄長姐姐默契的眼觀鼻鼻觀心,無比老實……
吃完飯,大家又逛了逛街,天黑之前趕回了家。
今日大家都很盡興,唯獨老五明嚀被逮住幹壞事,又背了黑鍋,非常委屈。
夜半三更。
明家小院西屋裏,靠窗的一張大通鋪上,五個半大小子橫七豎八毫無形象的躺着,睡得又熟又香。
毫無預兆的,其中熟睡的小男童驟然睜眼,眼神清明,神光乍然。
明玦面無表情的從自家五哥的腋窩下鑽出來,小心跨過四哥橫陳的大腿,順利下床。
無聲無息的麻利穿上衣服,回身輕點了床上睡死的四人睡穴,這才放心的躍窗而出,像只狡黠輕盈的豹貓,從頭到尾都沒有一絲聲響。
幾乎完美的藏身夜色,一路在最陰暗的陰影里疾馳,時不時在隱蔽的角落稍稍頓足,凝神傾聽,感受片刻有無異樣。
機警靈敏,來去如風。
大半夜的全力狂奔二十幾里路到逐浪山底,然後穿山越嶺的翻山回了崖口漁村,瀑佈下的清潭旁。
饒是明玦心法練至第二層,大半夜的一口氣沒歇,跑這麼遠回來也是累的夠嗆。
尤其是逐浪山崖陡峭難攀是在當地出了名的。
普通人是萬萬不可能從這邊山翻到那邊山,因為沒有翻山的路,要想翻過來,必須越過山頂一整面垂直的山壁,一路要跨三四個幾丈寬的懸崖,莫說普通人,就是練武的,若不擅長輕功,都很難一口氣翻過來。
可若要走尋常路回一趟漁村,那得繞山而行,以明玦的速度,少說也得不歇氣的跑上兩天。
當初他們搬家過去,是借的牛車趕路,可是走了三天多。
實在累得不行,明玦做在潭邊稍稍打坐調息片刻,方才憋了氣息,藉著月色悄么聲兒的潛入清潭潭底。
潭水還是挺深的,當初藏的時候稍微有點匆忙,現在位置記得不太精準,在底部的坑窪處摸索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將當初自己藏好的包裹給掏出來。
明玦扛着濕淋淋的包裹,潛回到自家漁村的老房子,這房子破舊不堪,賣是賣不掉了,當初搬走時也就棄掉了。
走之前,房子裏能搬的東西都搬走了,空蕩蕩的,應該也沒人來過,久沒人住,佈滿灰塵。
將屋裏檢查一番,把自己關進屋裏,吹燃隨身攜帶的火摺子。
藉著微弱的火光,明玦將當初插在包裹外部的兩把上好的精鋼匕首插入后腰,頗有些好奇的解開了那長包裹。
包裹內是一柄半長不短,三指寬的短劍。
劍鞘是上好的紫光檀木,花紋精美。
看到這柄劍的一剎那,明玦狠狠的震驚了。
他萬萬想不到,被多方人馬廝殺爭奪的寶物,竟然是這個!
明玦的手都有些顫抖,一把短劍落在手裏有如千斤,沉重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寶劍出鞘。
劍柄劍刃都是同一種材質,似金似玉,敲之沉悶無聲,最特別的是,一把劍正反兩面,一面通體黝黑,宛如一塊墨玉,一面銀光雪亮,出鞘的一瞬,透出的雪光,在微弱火光的映射下,竟照得屋裏一亮。
明玦立刻謹慎的手腕翻轉,將銀白那一面壓下。
黝黑的劍刃根部,一個古體字刻得筆鋒凌厲,殺氣凜然。由於劍面黝黑,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這個刻字,就算看見,現在也大多認不得這是個什麼字。
明玦手指微顫的撫上刻字的紋路,一時忍不住眼眶酸澀。
這個古體字,是一個唐字。
這把劍,曾經是整個江湖的號令牌,是江湖霸主的象徵。
唐門的鎮門之寶,門主信物。
機關劍。
曾經的天下第一神兵,唐門機關劍!
其實自他重生,知道今生已是甲子后,他就一直很想知道,當年的天下第一宗門,如今到底怎樣了。
可他又不想知道,對於曾經的唐門,他對裏面的記憶太過灰暗。
能和過去徹底撇清,實在是一種幸事,他不該再對其再施與任何關注。
可在看到這柄劍的瞬間,明玦便知道,曾經輝煌盛極一時的唐門,現在一定是不復存在了。
否則,這把劍不會出現在這裏,出現在他的手裏!
那個他恨之入骨,無力掙脫,卻又割不開,放不下的唐門,沒了!
唐門沒了,而自己,用一種奇特的方式,活了下來。
唐門的信物,也用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落入自己手裏。
真是!
神鬼莫測的命運……
還劍入鞘,明玦收拾起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默默凝視這把寶劍良久,稚嫩的臉上露出一絲違和的,不屬於這具身體該有的,涼薄的笑意。
左手拇指扣上劍柄底部,用力旋轉按下,右手握緊劍柄旋轉,便聽見輕微咔嚓咔嚓的機扣聲響。
明玦努力回憶機關劍的密碼,順時逆時的旋轉劍柄。
密碼他只在機緣巧合下完整的看過一次,憑藉過目不忘的記憶,時至今世,他仍然能記得。
唐門的機關劍之所以能成為天下第一神兵,自然有其道理,若不知其中關竅,不懂機關,不善暗器者,就算拿到這東西也不過就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而已。
其實在唐門內部,機關劍又叫千機九轉劍,主要轉變的形態有短劍,也就是目前的最初形態,其次是橫刀、弓弩、三棱匕、軟骨長鞭、雙手匕、飛爪、月刃、暗器組合。
當然,每種形態還有很多細節變化,一時半會的都說不明白。
總之,一把機關劍,包羅萬象,妙用無窮,能抵百兵。
但想要徹底掌握機關劍的變化妙用,必須先掌握唐門單脈秘傳,精妙絕倫的九種劍內機關術和特殊手法,然後,還得知道開啟密碼。
而這一切,只有繼任唐門門主,才能修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