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一碗葯喂罷,容舒拿帕子給顧長晉拭了下唇角,對常吉、橫平道:“你們在這看着郎君,我去趟東次間。”
常吉忙躬下身應好,面上的笑容殷勤且真切,望着容舒的目光簡直就像在望着尊菩薩。
“少夫人馬不停蹄地趕回來,想是累了,合該去歇歇。這兒有小的與橫平在,少夫人安心歇去。就是主子這葯兩個時辰一喂,您瞧着,小的什麼時候方便去請您?”
這是要把喂葯的“重任”交給容舒了。
容舒望了眼角落的更漏,未時剛過。
若無意外,顧長晉會在剛入夜那會醒來,算起來也不過是再喂一次葯。
思及此,容舒便道:“我兩個時辰后便回來。”
這趟去東次間不過是為了看張媽媽。
張媽媽將養了三日,又灌了十來劑湯藥,風寒症倒是去了十之七八。
張媽媽見容舒一臉疲色,心疼道:“姑娘可要到榻上來歪一歪?”
容舒的確是乏了,聞言便脫了腳上的蝴蝶鞋,與張媽媽一同擠在榻上,聽着張媽媽嘴裏哼着的曲兒,很快便闔起了眼。
張媽媽看着睡得香甜的小娘子,唇角不知不覺擠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容舒睡了足有一個時辰,起來后換了身輕便的衣裳,重新挽了個簡單的髮髻,這才算着時辰,慢悠悠往正屋去。
屋裏的桌案上已經放着個冒着白霧的葯碗,裏面就常吉一人,橫平身上帶了點兒傷,想來是去睡覺養傷了。
常吉守在葯旁,一見到容舒的身影,差點兒便要脫口喊一聲“姑奶奶,您總算是來了”。
先前見少夫人那般輕易便餵了一碗葯,他忍不住試着餵了一匙羹,結果主子齒關緊閉,自然是把葯喂進了枕布里。
只好把希望又放在了容舒身上。
他弓着身子,小碎步跑過去,殷勤道:“少夫人,這葯剛煎好一刻鐘,這會溫度正適宜。”
容舒點點頭,端起葯碗,來到床頭,在常吉驚嘆又複雜的目光中,駕輕就熟地給顧長晉喂下第二碗葯。
“常吉,你也去歇歇,有事我會差人喚你。”
眼下她到底擔著個“少夫人”的名頭,也不好再像先前一般,餵了葯便走。
常吉忙應好,端着個空碗出了屋。
等常吉一走,她揉了揉肩,對身邊的盈月、盈雀道:“去小廚房讓婆子們備晚膳,我餓了。”
盈月看了看天色,這會都酉時三刻了,要擱往常,姑娘都已經用完飯,在院子裏散食了。想了想,便取了那糖罐來。
“姑娘先吃些松子糖墊墊肚,奴婢馬上讓小廚房給您燒上菜。”
糖罐里的松子糖是揚州府那頭的做法,用上好的麥芽糖漿,加了花蜜去熬,再裹上炒得又香又脆的松子,吃進嘴裏,又甜又香,嘎嘣地響。
容舒在揚州時,三不五時便要吃上一小罐。後來回了上京,知曉這裏的貴女嫌這糖吃着不雅,便也吃得少了。
她捏起一顆松子糖放進嘴裏,慢慢地嚼,靜謐的屋子裏很快便響起幾聲輕微的“嘎嘣”聲。
容舒吃得專心,也沒注意到躺在榻上的男子早已轉醒,正睜着眼,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小姑娘捧着個糖罐,一顆一顆往嘴裏塞糖的模樣,總叫他想起從前在密林里見到的掃尾子。
空氣里多了絲香甜味兒。
顧長晉腦中忽然閃過幾個畫面——
昏暗的內室,燭火搖曳,幔帳輕垂,穿着月白寢衣的姑娘瞪着他,醉醺醺又帶着怒意道:“顧允直,你還將我給你做的松子糖扔了。”
床頭的郎君懶懶瞥她一眼,素來不辨喜怒的臉慢慢浮起一絲笑意,嗤了一聲:“容昭昭,你吃松子糖的模樣就像一隻大尾巴掃尾子。”
掃尾子姑娘聞言便瞪圓了眼,似是不敢相信,那位端方持重的顧大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邊打着酒嗝邊搜腸刮肚地回擊他:“顧允直,我若是大尾巴掃尾子,呃,你,你就是——”
到底是養在深閨里的姑娘,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罵人的詞,好半晌才冒出句——
“大尾巴狼。”
……
顧長晉眉心跳了下。
榻上那男子,是他,卻又不像他。
偏這莫名闖入腦里的片段,真實得就像發生過一般。
就連方才昏迷做的那個夢,也不像夢,倒像是一段記憶。
夢裏他是在去承安侯府的路上遇刺的,而她就坐在他身側。馬車被撞倒時,她撲向他,大喊着:“顧長晉,小心——”
小姑娘清凌凌的桃花眼裏儘是慌亂,倉促間髮髻掉了根簪子也不自知,撲過來時,柔軟的發梢甚至掃過他的手背。
顧長晉甚至能清楚感知到那點微微的癢。
夢裏的這一幕,與他在馬車裏見到的幻覺如出一轍。
不管是夢還是幻覺,她撲過來的一剎那,他的心“噗通”“噗通”跳得飛快,跟得了心疾一般。
顧長晉皺眉,他非常不喜這種失控的感覺,更不喜在夢裏的感覺。
他強行逼着自己醒來,可醒來后,眼裏映入那張臉,他的心又開始猛烈跳動。
“你醒了?”
耳邊忽然遞來一道悅耳的聲音,顧長晉陡然回神,唇角抿得更緊了。
他竟……走了神。
這於他,是絕無僅有之事。
他的面色非常難看,容舒只當他是傷口疼,將剛捏起的松子糖放回糖罐,又接着道:“可要我叫常吉、橫平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