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徐寶財昨日還能抗住,但他顯然想不到順天府和錦衣衛會查得那麼快,不過一夜工夫,已經把昨夜之事推論了個七七八八。
再加上前面幾個匠人被刑訊時的慘叫,令徐寶財整個人都崩潰了。
他心裏有鬼,因此已經徹底失去了掙扎的心思。
雖然姜令窈很是驚訝,她確實沒想到徐寶財會這麼快認罪,但錦衣衛們卻依舊淡定,他們經年刑訊,跟姜令窈這等靠偵查推論破案的推官路數不同,往往有時只是把嫌疑人往刑架前一放,對方就能招供。
徐寶財能撐過一整夜,都算是條漢子了。
作為御用監的大家,二把交椅,他的地位在御用監自不必多說,大抵也因此,他強撐過了昨夜。
今日看到錦衣衛上刑,這才怕了。
徐寶財癱在地上,錦衣衛們也沒管他,鄭峰皺眉道:“你自己招。”
徐寶財一個哆嗦。
他倉皇地低下頭去,囁嚅道:“大人想知道什麼?”
鄭峰一時之間竟是有些語塞,倒是裴遇幽幽開口:“自是要知你如何殺人,因何殺人。”
徐寶財聽到此話,竟是有些沉默了。
好半晌,他才嘆了口氣:“我恨他,所以我要殺了他。”
“一年之前,我跟老陳一起做出一盞走馬琉璃燈,最後燈上需得做鎏金仙人像,因要點睛,便求了榮金貴幫忙。”
徐寶財一邊說,聲音逐漸不再顫抖,冷靜了下來。
他半垂着眼眸,頭髮凌亂,遮掩住了蒼老的面容。
“那是我跟老陳耗費半年的心血,但就識那幾雙琉璃點睛眼,榮金貴就把功勞搶在自己身上,在陛下跟前大出風頭,也正因這琉璃燈,榮金貴在陛下面前極吹捧,最終得了這份鎏金佛塔的奉壽差事。”
“他用我們的心血,給自己鋪了一條改換門庭的路。”
沒有人想成生來便是賤籍,即便自己是,也捨不得兒女是。
“大人,你們不懂,當匠人的日子太難熬了。”
“匠不離局、匠役永充,”徐寶財聲音乾澀而痛苦,“我們生來就要守着這小小的器局,沒日沒夜地給貴人們做着稀罕器物,而這些耗費無數心血做出來的東西,很多時候,不過是他們把玩片刻的玩意。”①
“看兩眼,玩兩日,不喜歡了,隨手就能丟棄。”
“而我們匠人們,連這些玩意都不如,”徐寶財說著,緩緩流下一行淚來,昏黃燈影下,猶如兩行血,“誰不想改換門庭呢?即便是做平民,也比賤民要強。”
這世間,到底是千人千面。
徐寶財身處匠籍,自覺低賤,因此想要改換門庭,成為凡俗。而馮栓子出身軍戶,卻覺征戰可怕,費盡心思成為了匠籍。
待聽到這裏,審訊室內眾人皆無言。
徐寶財到了此刻,已是知無不言,他不需要旁人審問,便把心裏話和盤托出。
“榮金貴搶了我一家的生路,我恨不得殺了他,眼看佛塔將成,我終於忍不了,便於昨夜約他晚食後去張記炙肉鋪商談最後一道工序事。”
鎏金佛塔最後一道工藝便是點睛,因佛塔兩層樓高,觀音坐蓮佛像也有一樓之高,觀音的眼眸就須得有棗大的寶石鑲嵌。
做手藝,大也難,小也難。
“榮金貴這老狗,最喜吃酒肉,一日不吃就難受,他也一貫摳門得緊,往日裏都是逼迫旁人孝敬他。因此我一說要請他,他立即就同意了。”
這同之前馮栓子的證詞吻合上了。
此時,鎮撫使突然開口:“你是怎麼殺的他?”
徐寶財的話被他猛然打斷,一瞬有些愣神,好半天才結結巴巴道:“我,我藉著酒,把他灌醉了。”
“榮金貴愛吃酒,酒量卻很差,往常兩瓶燒酒就能醉倒,人事不知。”
徐寶財頓了頓,他頭垂得更低,似是不敢回憶自己殺人情形。
“我見他人事不知,便把他從炙肉鋪背了回來,用鋼針刺破他的喉嚨,然後又用曲尺插入他脖頸上,把他高高吊在佛塔上。”
他說著,後面的話就順暢了。
尋常人殺了人,若是激情之下動手,事發之後會有些許記憶錯亂,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動的手,為何要動手。
但徐寶財這種屬於預謀殺人,也就是說,他在動手之前已經想好所有的步驟,因此,他的記憶是不可能出現偏差的。
但他卻說得不是很順暢,甚至有些詭譎之處。
他把話說到這裏,就不繼續說了,似乎在等待大人們的詢問,想要問一句答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