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同學會前夕,一直安靜着的班級微信群忽然活躍了兩天。
沒注意是誰發了第一條消息,緊接着一個同學接着一個同學,大家熱熱鬧鬧的都在群裏面打開了話匣子。
後來有人問班長,今年聚會的地點準備定在哪兒。
班長還沒回呢,其他同學倒是先討論了起來。
【群聊】陳曉旭:今年不然定聚賢庄吧,那邊翻新過後環境賊好,我之前帶客戶去過,保准不踩雷。
【群聊】劉天:別吧,那邊飯菜不是很清淡嗎?咱們還是找點能吃好的地方吧,都老同學了,別整那麼多花里胡哨的。
【群聊】張平月:那不然去吃烤肉自助吧,有一家日式烤肉自助還挺好吃的。
……
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着,慈音瞧見了群聊上面的通知提醒一直在跳,但是依舊忙着手裏的事情,沒理。
過了一會兒,蔣思琪打來電話。
“音音,他們在群里艾特你呢,你看看。”
慈音將視線從電腦屏幕前挪出來,將通話調成免提,又打開了微信界面。
“說什麼了?”
“還能說什麼?還是問你這次同學會參不參加唄。不過他們不說,我也想問你呢,你這次到底去不去啊?”
慈音鼻樑上架着眼鏡,乾淨的鏡片隨着她微微抬頭的動作,折射出一道光。
她猶豫着,半晌沒出聲。
蔣思琪和慈音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到底對她有了些了解。
片刻,她直接問:“你是不是怕碰見不想見的人啊?”
蔣思琪暗指周妄,慈音聽得出來。
她摘掉眼鏡,有些疲憊的揉了揉兩隻眼睛中間鼻樑的位置。
“不是不想見,是覺得我們兩個現在這樣,多見面一次,就多尷尬一次。”
這幾天其實她一直在說服自己,不要太糾結周妄失聯這麼久又結婚的事情。
可是每當午夜夢回被噩夢驚醒時,她又覺得這件事好像在她這裏過不去了。
“那你要是不去也行,正好,我還想替你罵他幾句呢!你在我也不好發揮!”
上次蔣思琪本來想找班長和李浩晨去要周妄的號碼,可是班長本來就沒有,李浩晨又藏的賊嚴實,一個數字也不說。
她正愁一肚子國粹沒處發揮呢,如果這次同學會能看見周妄,那她也算有機會幫自己姐妹出出氣了。
但哪想,慈音聽見她這話,連忙阻止:“不要,琪琪,你別瞎說話。”
“瞎說話什麼呀?他本來就是不對!我憑什麼不能說啊?”
慈音嘆了口氣,想了想有些不放心,“算了,同學會那天你來接我吧,我也一起去。”
-
同學會的日子定在了周末。
大家如今都是有事業工作的人,平時很忙,只有周末能湊的上一天時間。
班長後來定的地點是南城的一家私人會所。
大家趕到時,都紛紛驚嘆會所內裝修奢華大氣,還問班長是不是做什麼買賣賺錢了,不然怎麼帶他們來這種消費一次至少六位數的地方。
也不怪他們驚訝,這家會所是會員制,會員卡百萬起存,辦理者需達到九位數資產才有資格入會。
通俗點講,能來這裏消費的人,不是要有錢就行,而是要非常非常非常有錢。
慈音和蔣思琪趕到時,也有點意外。
蔣思琪風風火火的跳到班長跟前,問他是不是在打腫臉充胖子,畢竟班長畢業后雖然進了大企業,可是按照他的工資情況,來這裏消費也是完全沒可能的。
班長還似上學時斯文清冷,聽了蔣思琪的話,他只偏頭悄悄回了兩句。
蔣思琪一瞬間臉色變了變,往慈音這邊看了看。
後來她走過來時,慈音大概猜到了班長剛剛說了什麼。
她問:“這裏是周妄定的吧?”
蔣思琪有點意外,“你聽見了?”
慈音搖搖頭:“不是,我以前來過這裏,知道他是這邊的會員。”
“……”蔣思琪有點為難的看了看慈音,語氣小心,“不然我們走吧,我也不是很想參加這個同學會。”
“班長都來了,你怎麼走?你不是說想在同學會上通知大家你們要結婚的事情,收點禮金回來嗎?”慈音表情淡淡的,像是不太在意,“沒事,進去吧。”
兩個姑娘相伴進了包廂內。
包廂里原本氣氛就很熱鬧,見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大家都齊刷刷的朝門口看了過去。
片刻,所有人眼底都出現驚訝目光。
慈音今天身穿一套卡其色套裝長裙,很低調的款式,但是穿在她身上卻莫名好看。
她還像上學時那樣白,皮膚透亮似的乾淨,一張臉不施粉黛,可是卻足以比過一些網紅明星。
不過這些都不打緊,最最重要的,是慈音身上多出來的氣質。
清透,淡雅,即便是出現在這種娛樂場所里,她也像是月光下開着的白色玫瑰,獨特又迷人。
片刻后大家反應過來,立馬七嘴八舌的開始討論,包廂里的氣氛上升到新高度。
“天吶,咱們班的狀元來了!”
“慈音你這個大忙人可下露面了,這都多少年沒見着了啊?”
“就是!當初畢業的時候,拍畢業照你缺席,這幾年同學聚會你也一次沒來!什麼情況啊你!”
……
大家七嘴八舌的將焦點全聚集到了慈音身上,她有些不自在,蔣思琪瞧見,立馬把自己姐妹護在身後。
“你們有完沒完啊,我之前不都解釋過了嗎?音音這些年是真的忙,還問這麼多幹嘛呀?”
角落裏有一個看起來很憨厚的男同學,聽見蔣思琪的話,像是贊同似的點點頭。
“我大學和慈音同校,她確實挺忙的,畢業又進了校實驗室,這幾年研發項目一直沒斷,和不少大企業都有合作。這種學習和工作量,平時沒時間也正常。”
“就是!聽見沒有啊你們!”
“這不太久沒見了嗎?我們激動。”說話的是位看起來成熟幹練的女同學,她走到慈音跟前,笑了笑,“慈音,我聽說你在計算機領域取得了不少成就,我們公司也是搞科技研發的,有機會可以合作。”
她說著還遞過去一張名片,慈音垂眼,視線從上面掃過,發現她所屬的公司是國內一家比較知名的科技大廠。
慈音笑笑,“好的,有機會合作。”
說完,她剛要將名片接過來,旁邊卻忽然多出來一隻手快她一步,將名片奪了過去。
是劉美姿。
她依舊如高中時期一樣,眼神常年掛着倨傲與高人一等的姿態,下巴微揚。
和蔣思琪說的一樣,她確實整容整得很嚴重,如果不是從神態和眼神推斷,慈音這會兒根本看不出來她是誰。
“秦雨,她不就是個寒酸的研究生嗎?你找她還不如找我呢!”劉美姿看了一眼剛剛奪過去的那張名片,撩了撩頭髮,“你還不知道我現在有多出名吧?d短視頻和小地瓜知道嗎?我的賬號在這些平台上都突破三百萬粉絲了。”
她說話時語氣和小時候很像,可是這副姿態小的時候,班上或許有同學會覺得吸引人,但是現在大了成熟了,大家只覺得她依舊無腦的可笑。
在座的人大部分都是名校畢業,大家要麼自己創業要麼進入大企業做了高管。
爬的久了,社會地位高了,眼光自然而然也都變了。
劉美姿上了大學后就再無心學習,每天只想着怎麼能讓自己變漂亮吸引更多追求者。
這樣的人,和在座的大多數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更何況她還像以前那樣拿鼻孔看人,絲毫不懂尊重。
大家見了,只會覺得有些煩。
這會兒氣氛被劉美姿搞得有些尷尬,但是她絲毫不在意,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一臉的輕蔑笑意。
“上學的時候就覺得你除了學習一無是處,如今看,還真是這樣啊。你這一直讀書,是不是還花家裏面的錢呢?我聽說你家就只有你媽媽打工啊?這阿姨年紀都這麼大了,你還好意思啃老?”
劉美姿這一番話說出口,在座的所有人都對她的無知感覺無語。
先不論慈音所在的崇華校實驗室有多難進,就說她這些年陸陸續續搞得研發項目,哪一個拎出來不是售價百萬以上?
說這樣的人啃老?他們真的不知道劉美姿腦子裏在想什麼!
氣氛詭異的尷尬起來,大家都以為慈音會反擊一些話,但是哪想,她竟然只是清淺的笑了笑。
“是啊,我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沒辦法,確實只會讀書。”
慈音不欲和她過多糾纏,蔣思琪要說話也被她攔住了。
她們後來找了一處相對比較安靜的角落坐下,蔣思琪忍不住開口:“你攔着我幹嘛呀?你不想費口舌我替你懟她!”
“跟那種人計較做什麼?”慈音不太在意,語氣很輕,“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不值得。”
寒暄過後,包廂里的氣氛逐漸變嗨。
蔣思琪被班長叫走幫忙,慈音一個人坐在角落倒也清凈。
手機在這時響了一聲,她拿出來看了一眼。
【微信】付澤嚴:同學會好玩嗎?我一個人在實驗室就苦了啊,只有盒飯陪我作伴。
隨着,他又發了一張盒飯的照片,上面的飯菜一眼就能瞧出來是二食堂的。
慈音一般情況不怎麼和付澤嚴發這種沒有主題的私人微信,這會兒看見,她原本不想理會,但是想一想又覺得有些不禮貌。
正猶豫着該回什麼話時,不遠處忽然傳開一陣低呼。
“今天什麼日子啊?周妄居然也來參加同學會了!”
慈音搭在屏幕上的指尖一頓,她的長睫盛住一些光,不經意間顫了下,光點跟着一起波動。
和慈音相比,周妄的到來更加讓人意外驚訝。
大家還似從前一般,見到他,都下意識噤了聲。
包廂里詭異的安靜了下去,周妄跟在班長身後走進來,身姿看上去一如以前那般清瘦挺拔,一張臉,也還是那麼惹眼好看。
短暫的不自在後,大家都是放開一些,有兩個上學時期坐在周妄周圍的同學,膽子比較大的主動上前。
“大佬,還記不記得我了?我李魏。”
“我趙家成!”
兩個人看起來非常熱情,周妄看過去一眼,淡淡點點頭。
“記得。”
有人開了這個頭,其餘的同學倒也都不再拘着了。
班長將周妄帶去人群中間坐下,四周的人便一窩蜂的都圍了過去。
“周大佬啊,你當年怎麼說走就走了啊?班主任說你出國了,幹嘛去了?”
“這還用問嗎?周家那麼大的家族,人家肯定是被家裏送出國鍍金了啊!”
大家熱鬧的圍着周妄問問題,倒沒有了小時候對周妄那樣的懼怕。
氣氛一時又被聊的很熱,服務員進來送了兩次酒水跟水果,但是基本上都沒人理會。
後來,不知道是誰忽然說了一句:“哎?我怎麼記得咱們班的大佬和狀元以前關係挺好的,現在倒是有點生疏了啊。”
大佬是指周妄,狀元是指慈音。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又齊刷刷的看向慈音那邊。
周妄也在人群里,緩緩抬起眼。
慈音完全沒有想到,大家會忽然將焦點重新轉到自己身上。她輕輕望過去,結果一下,便和周妄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會所的包廂內環境幽暗,頭頂的燈光昏黃曖昧。兩個人的視線隔着一大截沙發和一堆人在半空中相遇,不知為何,慈音忽然想到了第一次來這間會所時的場景。
那時候,好像也是這樣。
周妄像天之驕子一般,在人群中被簇擁着聊天。而自己,則為了低調不惹眼,專門挑了安靜的角落坐下。
和現在一樣,他們隔着人群,好像有人問了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他當時笑着看向她,意有所指的說“喜歡乖的”。
那時候的少年言語直白,看着她時,眼底除了弔兒郎當的散漫之外,還有炙熱的喜歡。
慈音這些天一直在努力消化着周妄可能已經不喜歡她,已經結婚了的事情。
她以為她可能剋制住心底的情緒,可以像一個合格的成年人,控制住一切情緒。
可是直到這一刻,她才忽然發現,剋制情緒很簡單,可是克制對一個人的愛意,卻非常難。
慈音感覺自己心底像決了堤一般,有摻了熱岩的滾燙江水一直奔流,燙的她呼吸困難。
再也控制不住,慈音眼底泛出灼人的熱意。
她低下頭,拿起手機,站起身。
“抱歉,我去個洗手間。”
慈音用全身的力氣維持住了體面,她語氣還算自然,所以大家也沒有多想。
出來時,慈音直奔會所走廊那邊的洗手間。
大概只有十幾步的距離,可是她走過去后,就已經淚流滿面。
好在洗手間裏沒有其他人,她站在洗手台前,對着鏡子擦淚。
鏡子裏面的女孩子,眼眶早已通紅,眼淚好像流不盡一樣,擦了一遍又一遍。
“好奇怪啊,怎麼擦不完呢。”
慈音控制不住的低喃,說完這話,她就好像連最後的力氣也沒有了,軟着身子蹲下身,臉埋在了膝蓋里,失聲痛哭。
她還像以往無數個哭泣的夜晚時一樣,情不自禁的喊着周妄的名字——
“周妄,我好難受啊,這眼淚怎麼擦不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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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音在洗手間裏哭了好久好久。
後來她感覺身體有些脫力,實在支撐不住了,才扶着洗手台邊緣站起身。
相比進來時,慈音看上去憔悴了很多。
她的眼睛哭的又紅又腫,整個人看着也有些失神恍惚。
她接了一捧涼水,洗了把臉,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整理好儀態后,她拿着手機重新走出洗手間。
慈音本想給蔣思琪發一條微信,告訴她自己先走了。
可是消息只編輯了一半,她出去迎面便瞧見了周妄。
男人此刻站在洗手間外的大理石牆壁前,他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裏,身姿挺拔頎長。
見慈音出來,他立馬站直身子走上前。
他像是有話要說,可是看見慈音通紅的雙眼,他一下子眉頭緊皺。
“你哭了?”
“沒有,剛剛洗臉時眼睛進了水。”慈音淡淡的挪開視線,語氣聽着有些疏離,“有事嗎?”
周妄被她的語氣弄得微微一愣,片刻,他看着她說:“李浩晨和曹遠也來了,他們說待會兒咱們幾個先走,續第二場。”
慈音搖搖頭,“不了,我要回學校了,你們玩吧。”
她說完便想走,也沒再看周妄。
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時,周妄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一如以前無數次一樣,掌心緊貼住慈音的皮膚。
他沒有出聲,只是那麼拉住她看着,漆黑的眼底像是翻湧着無數情緒,繞不清道不盡。
終於,慈音抬起眼,看向他。
“你還想幹什麼?”
她臉色有些淡,語氣很輕,對着他像是對着不相熟的人一樣。
周妄難受的喉結滾了滾,到底是沒有出聲。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蔣思琪的聲音。
“不是!你們怎麼想的?他倆現在這情況,還他媽往一塊湊什麼湊啊?你們不膈應我都替我姐妹膈應!少在那裏給我洗腦讓我去勸音音,我告訴你們,不可能!”
幾個人的身影出現在安靜的走廊內,除了蔣思琪和班長外,還有李浩晨和曹遠。
蔣思琪在說完那一堆話之後,直奔這邊。
她第一時間看見了慈音,也瞧見了慈音被周妄拉住的手腕。
她一下子嗓音吼的老高。
“你幹什麼呢?快放開音音!”
與小時候不同,蔣思琪現在見到周妄再也不像以前那般,像貓見到老鼠。
她快步衝過去,一把將慈音護在身後。
“你幹什麼呢?以前上學的時候動不動就為難音音,現在大家都長大了,你還來這套?”
周妄沒在意他的話,他的目光依舊鎖在慈音身上。
班長和李浩晨曹遠他們也趕了過來,班長看見蔣思琪這麼激動,連忙上前。
“你平靜點,這裏是外頭,隨時都有可能有別人經過。”
蔣思琪怎麼可能不知道,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之前見不到周妄也就算了,現在看見他,她的火氣立馬飆升到控制不住的程度。
“不是,我說周大佬,你一個結了婚的人,在這裏和我們音音拉拉扯扯不合適吧?你不要臉,我們音音還丟不起這個人呢!”
周妄眼眸深深,他看過去一眼,問:“你聽誰說的?”
“什麼聽誰說的?結婚的事啊?呵!聽我旁邊這個傻姑娘說的!”
蔣思琪說到這裏,再也忍不住了,她積壓了好幾天的情緒,在這時全都一股腦的爆發了出來。
“你當年出國治病,這個傻姑娘在國內甚至都想報考醫學系,後來被她媽媽攔着沒辦法,她只能日日熬着擠出所有能利用的時間,去看書看文獻看視頻。
這麼多年,她幾乎沒有私人時間,所有休息日她都用來學習醫科知識。
後來她不知道是聽誰提了一句,說青靈寺許願很靈。這個傻姑娘為了讓你平平安安,年年都去那裏長拜。
求佛路台階九十九,她跪拜叩首,每次回來膝蓋都又紅又腫,但是她一次苦都沒叫過!
我後來問過她,去做這種可能沒有結果的事,值不值得。你知道她當時怎麼說嗎?她沖我笑了笑!說你當初喜歡她的時候,也沒想過值不值得!”
走廊里安靜非常,蔣思琪每一句話都是吼出來的,聲音顯得格外大,在場的每一個人聽到,心尖都顫了顫。
“現在,我倒是想問問你了,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對她?!手術成功了不回國,忘記約定甚至還在國外結了婚!你知道她這幾年活的有多辛苦嗎?你知道她一個人抱着你曾經的感情,去堅定的等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希望,有多難嗎?!”
蔣思琪吼着吼着,眼眶也止不住濕潤。她破着音,朝向周妄,一字一頓的質問——
“你怎麼捨得的啊?她這麼難過,你怎麼捨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