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周妄定了三天後的航班。
臨行前一晚,慈音和他約好了去機場送行。
周妄拒絕了,因為航班的時間門非常早,現在這個天氣太冷,慈音本就畏寒,早起出門對她來說不是件容易事。
可是慈音非常執拗,無論周妄怎麼說怎麼勸,她都說一定要去送他。
當天清晨,慈音四點半就起了床。
外面的天還沒有亮,她和周妄發了消息說自己大概半小時候後去接他。
消息發過之後,她迅速的洗漱收拾。
走的時候,還拎了兩個袋子,裏面滿滿的裝得全部都是她替周妄準備的東西。
南城的冬夜總是格外長。
遠處一望不際的墨藍色天空,像一塊巨大的幕布,罩在沉睡的城市上方。
慈音接到周妄時,也才剛過五點。
坐進出租車後排時,周妄瞧見了慈音拿的那兩個袋子,懶懶的扯了下唇。
“這是你出門還是我出門啊,你怎麼拿這麼多東西?”
“都是給你帶的。”
慈音一樣一樣把袋子裏面的東西往外拿,“有驅蚊液,暖手寶,抗過敏的護膚品,還有一些塑封的小吃零食,都是我們平時經常吃的那些。本來還想給你買些葯的,但是不知道後面你去治療,會不會和別的藥物起衝突……”
周妄坐在她旁邊,眉眼低垂。
也不知想到什麼,他忽然低笑:“原來生了病可以被照顧的這麼好啊,早知道這樣,我就……”
他話沒說完,慈音便一把將他的嘴堵住。
“不要瞎說話。”
慈音的眉頭緊皺,周妄笑着一把拉下她的手,接着坐直身子,大掌扣在她耳邊,輕輕按了按她的小腦袋,讓她枕在自己肩頭。
“去機場至少還得一小時呢,你抓緊時間門睡一會兒。”
慈音沒有拒絕,她閉着眼睛眯了一會,周妄以為她睡著了,可是沒多久,她忽然又出聲。
“你的家人都在機場等你了吧?”
周妄有點意外的側過頭看了她一眼,低聲回:“嗯,老爺子不放心,非要親自跟過去。”
“那待會兒到了機場,我就不陪你進去了。”
“好。”
周妄見她沒睡,也開始囑咐想好的話。
“我那邊的密碼沒改,你還想練琴的話,隨時過去。保安我打過招呼了,他們不會為難你。”
“在學校有什麼事,隨時聯繫李浩晨他們。他們那邊我也說過了,無論什麼事情,只要你開口,他們肯定會幫忙。”
“還有,平時和別人有什麼話就直說。別自己憋心裏,然後整天成全別人難為自己的,傻的要命。”
周妄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臨了,他伸手在慈音的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
“我跟你說話呢,聽沒聽見?”
慈音“嗯”了一下,片刻,她又對他說:“我之前查過資料,我們去看夜景和日出的那座山,是懸鳴山。本地的網友說,山頂上種着一棵老槐樹。每到夏天,槐花就會壓滿枝頭,非常漂亮。”
慈音側着頭枕周妄的肩膀,說話時,她也閉着眼。
車子均速向前,窗外還亮着的路燈每隔一段路,就會映進昏黃的光。也不知是不是落了光的原因,慈音的睫毛微微有些顫。
“等你回來,我們一塊去那裏拍畢業照呀?”
許久沉默后,周妄的聲音才從頭頂輕輕落下:“嗯。”
慈音唇角揚了揚,聲音里含着笑。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等你回來,一塊拍畢業照。”
周妄的聲音不知為何有些啞,他又回了一聲——
“好。”
-
飛機劃破雲層,周妄就在這麼一個普通平常的清晨,離開了南城。
他走之後,慈音結結實實的睡了兩天。
連着一段時間門,她的精神都處於高壓狀態。本就有些吃不消,又怕自己清醒的時候胡思亂想,一直忍不住去聯繫周妄。
所以,她索性讓自己一直睡過去。
而清醒之後,慈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周妄發了條消息。
【信息】慈音:這兩天做檢查了嗎?醫生說情況如何?有沒有定具體的手術時間門?
消息發過去后,慈音便數着時間門在等迴音。
可是讓人失望的是,一整天過去了,周妄在那頭一直沒有回復。
大概後半夜的時候,她實在忍不住,撥通了周妄的號碼。
慈音計算過時差,現在這個時間門恰巧是那邊的上午,不早不晚,周妄應該沒有在睡覺。
撥號的那剎那,她非常緊張,甚至還控制不住的深吸一口氣。
但聽筒那邊,傳來的卻是——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慈音頓了一下,她將手機重新拿回眼前看了看。
自己並沒有撥錯號碼,周妄那頭,似乎真的是關機狀態。
她後知後覺的翻開了之前給周妄發的那條消息,她用的是水果品牌機,發出去的消息,會提示已讀或未讀。
而她十幾個小時前發的那條,依舊是未讀狀態。
慈音心頭沒由來的有些慌,她腦海中跳出無數猜測,後來甚至還忍不住,給李浩晨打了電話。
這個時間門,李浩晨他們還在外面玩。
慈音打過去的時候,他似乎很意外,接起電話,語氣有點不確定。
“學神?”
聽筒那邊有些吵,他們似乎在ktv。
李浩晨和慈音說過話之後,又朝旁邊吵了一句:“誰他媽把音響調這麼大動靜?趕緊給我小點聲!”
片刻,聽筒里嘈雜的聲響明顯少了許多,慈音忍不住,先出聲。
“這麼晚了打擾你,實在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問一問,這兩天,你們有誰聯繫過周妄嗎?”
李浩晨在那邊明顯頓了頓,過了幾秒鐘,他問慈音:“你已經聯繫過妄哥了?”
“對,但是他的電話一直是關機狀態。”
“嗯,這事我知道……他應該是上了飛機之後,手機就沒再開過。”
慈音愣了下,她不太明白,“為什麼?”
“妄哥的意思是,他在國外的這段日子,你就像以前一樣過你的生活,不用惦記他,也不用聯繫他。如果一切順利,他手術結束後會馬上回國找你。如果不順利……”
李浩晨語氣有點沉,他話沒說完,可是後面的意思是什麼,早已不言而喻。
慈音的手指下意識緊緊捏住手機,指腹邊緣泛起蒼白。
她聽見李浩晨在那邊,又開了口:“妄哥希望你像之前一樣,好好學習,好好生活,之前你們說過的話,他叫你別記得了。必要的時候,忘了他也行。”
掛了電話時,慈音在床邊呆坐許久。
她目光失神的望着窗外。
此刻夜幕沉沉壓着,月亮彎成月牙懸挂在半空中,很難得的周圍綴了幾顆星,不怎麼耀眼。
她腦海中一直回想着之前和周妄相擁在電話亭里的場景,胸口又泛起莫名的疼痛。
她疼的倒在床邊,雙手捂在胸前,痛苦的閉着雙眼。
“明明你之前叫我不要忘了你的,明明是你自己說過的……”
慈音小聲抽泣着,眼淚從她的眼角劃過。
“周妄,你怎麼騙人呢。”
-
往後的日子裏,慈音彷彿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模樣。
每天除了睡覺吃飯,她的世界裏就只剩下卷子和習題。
媽媽的同事有次來家中做客,看到慈音,背後忍不住悄悄和媽媽說:“你看我上次說什麼來着?孩子就是到了青春叛逆期,等過了那個勁了,她自己就好了。”
媽媽當時看了眼慈音緊閉着的房門,勉強笑了笑。
外人看起來慈音好像是變得正常了,但是只有她知道,她原本那個貼心懂事的乖巧女兒,已經不見了。
現在的慈音,還是會像以前一樣聽她的話,可是聽話之餘,慈音不會再和她有任何交流。
每次媽媽想和她說些什麼,她都以要做題要答卷子搪塞過去。
久而久之,家中的氣氛開始變得枯燥,壓抑。
她在慈音面前哭過鬧過幾次,可是慈音卻好像麻木了一樣,就那麼坐在她跟前,無論自己說什麼,做什麼,她都絲毫反應也沒有。
好在後來過了年便開學,母女倆每天碰面的機會只有早晚,相處起來會比之前好一些。
開學之後,班上的同學也看出了慈音的變化。
她不再像周妄在的時候那麼愛笑,平日裏也將時間門安排的滿滿當當,除了學習做題之外,她也沒有再做任何其他事情。
時間門不緊不慢的向前,夏天來臨時,高考如期而至。
這一次,慈音沒有讓任何人失望。
她以744分的喜人成績,成為了南城市的理科狀元。
成績發下來的那天,家中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各方電台和校領導都打過來,要麼恭喜要麼想進行採訪。
媽媽非常開心驕傲,接電話的時候,嘴角上揚着一直沒落下過。
相比之下,慈音卻好像一個局外人,她麻木的看着媽媽興奮高興,沒多大反應。
後來她趁着媽媽去客廳喝水的功夫,悄悄離開了家。
外面的溫度還不算太高,慈音打了車,喊司機送她去了市中心的一家紋身館。
中途,蔣思琪給她打過一個電話。
電話里,蔣思琪依舊非常活潑鬧騰,一直嚷嚷着恭喜慈音,還讓她請客吃飯。
慈音答應,簡單聊了幾句,蔣思琪好像聽出了她沒在家。
她在那邊問慈音:“音音,你在外面嗎?”
“嗯。要去一個地方。”
紋身館位置很好找,就在一座大廈的一樓商圈裏。
她進去之後,紋身師還有些意外。
“小妹妹,要紋身?”
“對。”
“成年了嗎?”
慈音沒廢話,直接把身份證遞了過去。
這下紋身師放心一些,還樂呵呵的和她開玩笑。
“看你這長相和年齡,這是剛高考完呀?怎麼著?想紋身放飛自我?”
慈音沒搭理他的話題,反而問:“可以自己要求圖案嗎?”
“可以,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畫出來。”
慈音沒有猶豫,伸手朝自己肩膀的位置指了指。
“那我要在這裏,紋一個牙印。”
紋身槍上的針扎在慈音皮膚上時,她疼直冒冷汗。
“還挺不挺得住?”紋身師好心遞了她一塊紙巾,有些不解的問她:“不懂你這個小姑娘,這麼怕疼還來紋什麼身啊,而且這圖案也不怎麼好看啊。”
慈音沒理會他後面的話,強忍着疼,說:“沒關係,我挺得住,您不用在意我。”
慈音要的圖案簡單,上手很容易,整個紋身的過程包括前期準備和消毒做清潔,也才一個小時。
從紋身店離開時,慈音半片肩膀都疼麻了。
她不敢抬那邊的手臂,打車時,彆扭的用另一邊開的車門。
她喊師傅載自己去了懸鳴山。
窗外風景劃過,慈音一動不動都盯着外頭看。
這一路的建築,幾乎沒變。
只不過第一次看時,哪哪都落着雪,而現在,已是艷陽六月,萬物都透着綠色的生機。
車子停在了山腳下,慈音看着之前被周妄背着走上去的那一小段山路,失神的站了一會兒。
片刻,她迎着光向上走。
看着不長的一段山路,走上去卻很累。
慈音站穩在山頂上時,粗喘着走到觀景台前。
之前在網上聽人說起的那棵老槐樹已經開了花,盛開的花串一串串垂掛在枝頭,有種繁茂擁擠的美。
遠處是一望無際的城市風景,慈音拿着手機,拿滿樹的槐花做前景,拍了兩張照片。
後來,她將照片發到了和周妄的消息對話框裏。
【信息】慈音:圖片01
【信息】慈音:你看,這棵老槐樹到了這個季節,確實會開很多花。
【信息】慈音:我高考成績出來了,很好,考了744。
【信息】慈音:媽媽一直在接電話,好像有許多媒體想來我家採訪。我趁着她不注意偷偷溜出來了。
【信息】慈音:那次你帶我來這邊時,曾經說過,夏天過來拍照肯定會比冬天清晰。我過來試試,確實清晰不少。
這幾個月,她和周妄的對話框裏面堆滿了她單方面發過去的消息。
即便知道周妄回復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她依舊固執的,像是在黑夜中守着一點星光等待希望的人,一條一條的發過去,從未放棄過。
慈音重新將手機收回衣兜里,轉過身,向前趴了一下,兩條手臂輕搭在欄杆上。
斜上方是一片支出來的槐樹枝,槐花掛滿枝頭,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斑駁落在慈音消瘦的臉頰上。
過了一會兒,她也不知道被曬的還是怎麼,忽然轉過臉,側趴在了自己搭在欄杆上的手臂。
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出來,她沒有管。
這時,旁邊有幾個大人帶着孩子也走了過來。看樣子像是一家人出遊,溫馨又熱鬧。
小孩子吵鬧着要下來自己走,看着周圍全是欄杆,大人也沒再管他。
後來他跑到了慈音跟前,他看見慈音哭,好奇瞪大雙眼。
“姐姐,你怎麼啦?”
慈音直起身,擦擦臉頰,“沒事,風太大,姐姐眼睛迷了。”
“姐姐你撒謊哦,這裏哪有風,你分明就是哭啦!”小孩子煞有介事的又朝她這邊走了一步,拽住她的手,“媽媽說大人哭是因為遇到了很傷心的事,姐姐,你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這種情況,慈音本不該再多說的。可是不知怎麼,她竟然鬼使神差都蹲下了。
“姐姐想一個人,很想很想他。”
“想哭了嗎?”小孩子好奇的眼睛眨巴眨巴,“那姐姐你去找他呀!”
“姐姐不知道他在哪裏。”
“怎麼會不知道呢?媽媽說現在去哪裏都會有導航,有地圖。你怎麼會不知道他在哪裏呢?”
慈音鼻子一酸,勉強對着他笑了笑。
“是啊,我怎麼會不知道他在哪裏呢?”
……
下山的路,慈音走的異常的慢。
走到一半時,她坐在台階上休息了一下。
手機在這時響起,媽媽打過來問她去哪裏了,什麼時候回家。
掛斷電話后,慈音又翻開了和周妄的消息框。
她在輸入欄裏面,打了一行字。
【周妄,你在哪啊?】
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了手機屏幕上,慈音沒有把這條消息發出去,她合起膝蓋,將臉深深的埋進去。
抽泣聲隱隱響起,周圍有鳥叫蟲鳴和樹葉被風刮過的“沙沙聲”,慈音在自己圈出來的一片黑暗中痛苦的哭泣。
片刻,只聽她邊哭邊抽泣的輕喃——
“周妄,該拍畢業照了,你怎麼還不回來啊……”
-
盛夏臨至,有人說屬於他們這批畢業生的夏天和青春才剛剛開始。
可對慈音而言,周妄離開的那天,她的青春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