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思及此,紀芙薇心裏略略緩和一二。
但臉上並沒有透露這番心理變化。
雖然她不是多麼藏得住心事的人,但紀夫人對她這個親生女兒也沒有的感情,直白點說她壓根也沒有花心思去了解她,更不會去探究她的心情。
紀夫人一番訴苦,在她面前又哭又鬧地表達了對夫君紀老爺的擔心,對親兒子紀梶橋的憂慮,又狠狠地表達了一番對有所長成的庶子的不滿,另外再憤怒地批了一頓那些“事多”的御史老爺,還表示了三公五侯原本是多麼顯耀,結果就受到了這般的待遇。
旁的不論,就這最後一點,雖然紀夫人沒有明說,開了個頭就被奶娘攔了下來,但紀芙薇還是當下冷了臉色。
紀夫人這是當著她的面,表達了對皇帝恩人的惱怒,但紀芙薇從不會覺得蕭晟煜會做錯什麼。
就紀家這個臭德行,不敗落才怪呢!
當下,心念一轉,紀芙薇便表示了拒絕。
“女兒只是一介女流,哪裏比得上您的花梧,四妹妹那樣厲害,又嫁去了昌平侯府,您何不尋了她叫她好好幫扶弟弟,”她淡笑道,“當年您便說了,四妹妹才是您的好女兒,我只是個多出來的,梶橋又素來和花梧親近……”
紀夫人臉色鐵青,因為抽泣,面上的妝容都花了,別顯出一股荒誕的驚愕來。
奶娘也愣在了那裏,大概是沒有想到都說到了這個程度,紀芙薇還是一點不低頭,半點不鬆口。
緩了緩,紀芙薇又堅定而堅決地告訴她。
“不知道您是從哪兒聽來的這些消息,只是您着實過於高看我了些,”她淡淡道,“女兒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明德夫人,比起您那些出色的兒女實在是差的太遠,最要緊的是,我不過僥倖沒有被向家安排與那亡夫殉葬,您又是如何覺得我會一直平平安安呢?”
紀芙薇當然知道自己這話說得不是很有道理,但偏偏結結實實地戳在了紀夫人的心口。
她情緒這般激動,也沒有少了那幾分說不出來的“愧疚”,當然她已經很成功地說服了自己,紀芙薇的命是她這個當娘的給的,她現在再尋她要幾分好處,也是應當的。
只是問題在於——
“當年出嫁的時候,我還記得您和紀老爺等人的意思呢,自此以後恩怨兩清,叫我也不要再以紀家人的身份在外謀求別的什麼,更不要想回紀家討得什麼好處,要老實地做向家婦人……”
“咱們之間,大概幾年前就已經兩清了。”
紀芙薇看向她的好生母。
紀夫人氣壞了,面上湧出強烈的羞怒,她漲紅了臉,紀芙薇幾乎要以為她要掀桌子了,但最終她也只是避開了她清明的目光,尖叫之後離開了屋子。
“送客。”紀芙薇看了天冬一眼,婢女立馬領着紀夫人原送上來的禮物,連人帶物一併送了個清楚,並打點了一路,不會有任何人多嘴。
待人走了許久,紀芙薇端坐在那裏,遲遲沒有說話。
直到黃昏時分,婢女來詢問何時用膳,她才嘆了口氣。
“不知道陛下那裏打算如何處理……”她嘆一聲,“我可不想再從紀家出嫁了。”
可不從紀家,那就只能指望向家。說句真心話,紀芙薇對向家的印象也沒有多好,不過現在欺負了她的人基本都垮了台,不說前世子,就是惡婆婆向洪氏都已經奪權病倒,像是向六小姐那種也早在夫家吃了大苦頭。
算來算去,和僅剩的向家人是沒有太大恩怨的,但還是免不了心裏多幾分不舒服。
不過,她要是真的那麼介意,也就不會答應向七小姐向和湉的邀請到向家做客。
過去的恩怨似乎已經了了,紀芙薇能感覺自己的心態發生了一定的轉變,對向家自然也不似過去那般恐懼。
總歸,她的未來只會越來越好。
晚些時候,蕭晟煜與她一起聊天,聽得她嘀咕白天事情,他給了他的建議。
“唔,向家的邀請啊,也可以,你去見見也好。”
紀芙薇自手上的綉帕上移開目光,通明的燭火映照在她的側臉上,似乎連那幾分柔軟的細絨都襯得分明,如玉的面孔呈現出一種分外柔和的線條,一雙瑰麗的大眼睛尤其漂亮。
蕭晟煜穿了身玄色的簡裝,衣袍是金線所繡的升龍紋浮雕潮綉。
他頭戴朱赤的玉冠,一頭烏髮束起,臉上是淡淡的笑容,目光沒有從她的身上移開過。
“可是有什麼講究?”
“倒也不算什麼。”
蕭晟煜思索了一下,還是告訴了她。
“不過,是向家裏頭的一點事情。”
“嗯?”紀芙薇愣了愣,“向家有什麼秘聞?”
“這事兒估計向家的老國公也是才知道,雖然是朕私下授意布的局。”
紀芙薇眨巴眨巴眼睛,立馬放下了手上的針線,做出一幅“願聞其詳”的姿態來。
“您和我說說吧。”她止不住好奇。
紀芙薇原本還以為那老太公是為了向家的繼承人和爵位來的,現在怎麼聽着還有其他的隱情。
“其實也和爵位有關,不過牽扯到一樁舊事。”
老向國公向峰的頭一任妻子走得很早,臨終之前很不放心自己唯一的兒子,擔心這位會因為沒有生母支持而爭奪不過其他子嗣——這位就是如今的國公爺向晉流。
“當時的武國公府比現在可要煊赫得多,朕的父皇、肅宗皇帝一直非常信任三公五侯。”
蕭晟煜先和她簡單解釋了一下,大概是想着她要迴向家,但如果一無所知可能會被誆騙了什麼,所以從很早的時候起開始追溯。
“肅宗皇帝不喜宦官人員,但當時太監勢力已經很大,於是他在燕京內外,用東廠錦衣衛來壓制西廠的太監,同時在軍政上,他任用了比較多勛貴背景的武官來保證皇權的穩固和統一。這是當時武國公府這位老國公爺能夠掙得不小功勛的原因和背景,肅宗信任老國公。”
“到了厲宗皇帝時候,雖然老國公已經把爵位給了自己的兒子,自己去道觀修行,但厲宗因為各種原因也需要扶持其他勢力來保證朝堂的平衡,而他在登基時就受了勛貴家族不小的支持,於是在這個背景下向家又一次得到了不小的便宜,因此被重用。”
但遺憾的是,新的國公爺向晉流並不似自己的父親那般在領兵打仗上有傑出的才華,比起實績是遠遠不如。
另外三公五侯也不是每一家都在此時得到了飛速發展的機會,比如宣平侯府紀家,就沒有吃准這個機會,到現在便成為了裏頭的末流,如何都追趕不上,甚至眼見着要更糟糕了。
紀芙薇也知道蕭晟煜是斷不允許這種“壟斷”和過分發家發生在他統治的時候,在他手裏這些勛貴都是被打壓的。
有各種原因,一部分還是因為他們行為太過,但是不同皇帝的御下方式不同,選擇自然也有不同的傾向。
“話說出來,這大略就是近幾十年,向家發家的背景和逐漸確定他們是武官首官的原因。”
紀芙薇點點頭,雖不能完全理解,姑且先都記在了心上。
“但是,老國公雖然本身實力過人,也掙得了不小的功勛,又有祖上傳承下來的武國公一等爵位,但他在子嗣上一直不是很令人滿意,向家的子嗣留得很少,當時都有傳言是他殺伐太過,才有六親斷絕之嫌疑。”
紀芙薇很短暫地蹙了蹙眉頭,雖然有些迷惑,心裏覺得這說法有些奇怪,但想了想自己的遭遇,興許是這些勛貴世家格外講究這些命數、氣運、屬相之類的東西,文官武官家都是如此。
她安靜地聽下去。
“老國公夫人走得早,只留下了兒子一個,但當時其實後院的女人特別多,老國公需要多一些兒子來保證家裏的爵位和資源。”蕭晟煜道,“當時向家家大業大,開枝散葉才能保證他擁有的那些人脈機會等得到最大的利用,子嗣互相聯絡在一起,才是大家族發展的條件,只有世子一系是遠遠不夠的。”
當時向家這樣的大家族,擁有的資源超過想像。
不僅能夠養足一個世子,還能再供養幾個兒子出來,說白點就是捐官都能直接從五品開始。
要是每個都成了高官,那氣數少不得再延續個三五十年。
於是,當時的向家後院就比較“亂”,傾軋嚴重,當然對外的說法就是老國公殺伐過重,留不住子嗣。
當時,後院內有好幾支勢力。
正夫人生下的世子屬於是“獨木難支”,但她又病得厲害,唯恐她走之後她的兒子也會得不到爵位早早沒了,於是她想了個法子。
“向晉澤是庶子?!”
紀芙薇一驚。
外頭一直以為,這位老國公有兩個嫡子,一個是世子一系的如今成了國公爺的向晉流,一個是小兒子、被國公爺當著兒子般養着的向晉澤。
紀芙薇可從來沒有在夢裏記憶中聽說什麼,原來那向家小叔居然是個庶出的,和她的四妹紀花梧差不多的出身。
旁的她不太記得了,但她尤其印象深刻,他可是個相當驕傲的人,一直自信自得於自己的出身。
“許是因為老國公夫人將死,而老國公也確實意識到自己的世子缺少支持,便默許了將庶出的小兒子落到夫人的名下。”
但在這位老國公夫人之後,還有一位繼夫人,但這位繼夫人是扶正的。
按着當時的規矩,為了能夠激勵後院女人們多多在子嗣上努力,老國公出了個昏招,允諾養育有功的姨娘有可能扶正。
其中一個生了三個兒子的女人,就這樣連同自己活下來的兒子一道,一起從“庶”變成了“嫡”。
但這也就成了家宅不寧的禍根,也是老國公夫人死前如何都不放心自己兒子的原因。
“竟是……”紀芙薇吃了好半天,“我在向家那麼久,竟從來沒有聽到過一點兒關於這些的風聲,只曉得老太公早掛單到道觀去了。”
“人都被清理乾淨了吧,”蕭晟煜並不意外,“畢竟是家醜,老僕都被處理了,而新的國公夫人向洪氏接手以後,手段也厲害,沒有少做清理。沒有人議論是正常的。”
老國公也是在扶正了第二位夫人之後,意識到事情的麻煩。
這位有三個兒子的夫人最後連同她自己一道,沒有一個活了下來,老國公這才意識到事情的麻煩,最後將家業交給身為世子的兒子,也算了了了上一輩的恩怨。
“那如今……”紀芙薇遲疑。
“可若是那第二任夫人的兒子沒有死絕呢?”蕭晟煜神色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