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周理眼睛明亮,嚴謹直接怔住。
甄安還沒來,秋同眼睛紅紅地坐在工位上,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嚴謹。
嚴謹不知道怎麼面對秋同,這事是他先入為主,從一個很高的角度替秋同考慮。
這結果算好嗎?嚴謹自己都說不清。
直到中午吃飯時,秋同主動過來找他。
“嚴哥,你和甄安在電話里說的那個「理哥」……是周理嗎?”
嚴謹不由得抬頭看秋同。
秋同勉強地笑了下,“是我自己猜的——昨天想問的其實也是這個,「周家」和「理哥」,我應該再早點兒發現的。”
秋同見嚴謹沒緣由地愣神,心下明白,頓了頓說:“您不常看娛樂新聞。周理早上發了張照片……我見過跟照片里一模一樣的背景。在您家裏。”
嚴謹看着秋同,驀地有種在陽光下的暴晒感覺。
“原來你和他們是一樣的。”秋同說,“您和他早就認識,從一開始就在暗示我甄安不可靠,早就告訴我,我和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是我……沒看清自己。”
“是他找到了你嗎?他的背景是不是比甄安還誇張?”秋同喃喃,“從畫展看見他那會兒我就該意識到的,他又不是什麼主流歌手,在那個環境還能被捧着,怎麼可能是普通人。”
嚴謹狼狽地移開眼神,不忍看秋同表情。
一大團白雲遮住了太陽,嚴謹眺望半晌,緩聲道:“秋同,我和他……也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過我是Beta,所以某種意義上……可能還不如你。”
“嚴哥,您謙虛了。”秋同抬眼,不理解,“怎麼會不一樣呢?”
嚴謹怎麼能和他一樣呢,他打不通甄安電話,嚴謹能打通;打通之後嚴謹能掛斷甄安電話,而且甄安會回撥。怎麼能是一樣呢?
“您被帶走的時候,我聽見甄安給周理打電話——當時我還不知道對面那個人是周理。”秋同說,“他聲音聽起來特別著急,甄安都要嚇壞了,他一定很擔心你。”
“或許吧。”嚴謹淡淡笑了下,“但不一樣。”
從一開始就不一樣。
嚴謹從來沒覺得他能留在那個世界。
秋同認識甄安時,他們是同事,看似不平等,但其實是平等的。
而嚴謹認識周理時……他們是童年玩伴,看似平等,其實不平等。
——他和周理,是主僕啊。
——
離開周家的想法不是瞬間出現在嚴謹腦海中,而是像倒計時沙漏一樣,積年累月地,達到一個點之後,嚴謹才下定決心要離開周家。
他真正做出「離開周家」這個決定的那段時間正逢莫星雨季,淅淅瀝瀝的雨聲陪他思考了一個月。
剛從醫院出來,秦叔電話就過來了,命令嚴謹立刻回老宅。
周先生周太太都在老宅,一道嚴厲的目光加兩道責備的目光幾乎將嚴謹生吞活剝。
最後他跟在秦叔身後從五樓書房出來,秦叔叫住嚴謹,說:“嚴謹,你這次太冒失了。”
嚴謹垂頭不語,半點為自己爭辯的意思都沒有。錯了就是錯了,沒有理由,周家只看結果,不接受任何解釋。
秦叔挑起嚴謹頭髮看了眼傷疤,“還疼嗎?”
“還好。”嚴謹沉默地說。
“多歇兩天。”秦叔說,“這兩天周理在家住,你不在他身邊也無妨。”
嚴謹應了一聲,而後安靜地回到他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坐在書桌前望着那扇窄窄的窗戶。
外面暴雨如注,靜湖水花翻滾。耀眼的閃電瞬息間照亮整座庭院,打在玻璃上,映出一張蒼白狼狽的臉。
多歇兩天的意思就是沒事別出門。
他犯了這麼大的錯,因為有周理在沒人敢攆他出去,可他還得受罰,所以借養病的名義禁嚴謹足。
沒有人說他額頭縫了好幾針的傷疤應該怎麼處理,於是嚴謹就明白了,這是不讓他處理的意思。
讓他留着這個疤,永遠記住這個教訓。他判斷失誤導致周理涉險,毀了兩輛車是小,周理差點兒受傷是大。
房間悶得人喘不過氣,嚴謹打開窗戶,冷風攜這冰涼的雨滴呼嘯着刮進來,嚴謹自虐似的任由寒冷的風一寸寸地浸透他的骨節。
庭院空曠,除了中央那座雕像噴泉和造型迥異的園藝樹木外什麼都沒有,但就是這些東西,令這座莊園在雷電交加的夜裏格外陰森可怖。
嚴謹聽着雨聲,想他還要在這古老的庄園裏呆多久。
不怪周理不喜歡這兒,整座莊園都沒幾個人喜歡這兒。老宅在這兒蟄伏了不知多少年,見證了周家崛起的歷史,也送走了周家一代又一代人。
周理是周家下代繼承人,所以必須在這兒住到他成年,這是周家的規矩。每一代家主都要在這兒長大,在老宅厚重歷史的浸潤下成長,將家族刻進靈魂。
周理父母常年不在這兒住,就周理生日時回來一趟,另外就是秦叔每季度代表周理父親回來一趟,以檢查周理近況。其他時候周理想見父母,都得坐飛船去別的星球——反正周家不差錢,說去就去了。
這次能在周理過生日之外的時間,在老宅見到周先生和周太太,便是因為周理受傷,臨時趕回來的。
休息兩天也好,嚴謹還有點頭疼,他懷疑自己有輕微腦震蕩,但大夫說他沒事,嚴謹只好當是心理作用在作祟。
被禁足的人一般沒飯吃,或者一天一頓飯。許是考慮到嚴謹身上有傷,隔壁又住着誰都惹不起的周理,所以一日三餐與往日並無分別。
有飯吃、不用管周理的日子……說實話,也不賴。然而嚴謹在周家的生活從來沒有順遂的時候。
才清凈兩天,周理趁深夜無人穿過衣帽間邊的小門來找嚴謹。
漆黑的夜晚,英俊的Alpha在嚴謹床邊坐下,“嚴謹,你好一點了嗎?”
嚴謹溫和地笑,“好很多了。”
從周理的視角看過去,就覺得嚴謹這幾日清瘦不少,他皺起眉毛,“你有沒有按時吃飯?他們說你傷的很重,沒法下床。”
嚴謹避而不答,“太晚了,您該睡覺了。”
周理卻問嚴謹:“後來他們又帶你去醫院體檢,有沒有信息素相關檢查啊?”
嚴謹一愣。
屋裏唯一的光源是從狹窄窗戶中落進來的月光,灑在周理身上,一身清輝如下凡的神明。
神明問他體檢時有沒有做信息素檢查,他還在期待他分化為Omega。
可他根本沒去體檢啊,他一直安靜地呆在房間裏。
嚴謹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
周理想摸嚴謹腦袋,最後遲疑地縮了手,蹙眉問:“沒檢查信息素嗎?去都去了怎麼還不檢查信息素,這麼晚了還不分化。”
“少爺。”嚴謹稍微坐起來些,“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就是個Beta。”
周理根本不接受這個答案,“不可能。”
周理借月光打量嚴謹,五官端正秀氣,眼睫長而卷翹,沒有一個Beta長得像嚴謹這樣好看;也沒有一個Beta能像嚴謹一樣優秀。
嚴謹怎麼可能是Beta?嚴謹一定是Omega。
嚴謹無法改變周理的觀念,遂放棄,“少爺,您該睡覺了。”
“嚴謹。”周理不滿道,“你能不能不那麼乖?”
嚴謹微微側頭。
“早上催我起床,晚上催我睡覺——我知道是秦叔要求的。”見嚴謹有反駁的打算,周理不高興地打斷,“別拿秦叔壓我,少聽他們幾句不行嗎?”
“呃……”嚴謹低聲說好。
周理無語,定定地看了嚴謹半天,“每次都答應的可快,你倒是做啊。”
嚴謹垂眸不語。
“你是我的人。”年少的周理最受不了嚴謹一聲不吭,但嚴謹因為他受傷,所以沒說什麼,“聽我的話就行,別管他們說什麼,你是我的人。”
“呃……”這次嚴謹沉默了好幾秒,才低低回了一聲好。
如果說周家刻意在嚴謹額頭上留下了那道疤算第一件事,那麼兩個星期之後,秦叔又單獨找嚴謹談話便是第二件事。
秦叔讓嚴謹或跳級、或降級,總之別再跟周理一個班。
全校都知道他是周理的人,降級之後他會面對全校何等異樣目光?
周家的意思嚴謹很清楚,沒怎麼思考就狼狽地選了跳級。
那時他已經高三,來年畢業,理論上講無級可跳,再跳就該上大學了。
當然嚴謹也確實成功了。憑藉嚴謹提供的個人簡歷和過往成績單,梅德斯大學給他無條件錄取Offer,允許他提前去梅德斯。
對於宇宙頂尖高校來說,嚴謹再怎麼優秀這都是破格操作,嚴謹猜測是周家在後面幫忙了。
他感謝周家給他體面離開的機會。
站在周家角度直接把嚴謹放逐赫爾特之外都不過分,畢竟嚴謹是個整天跟周理「廝混」、還差點讓周理受重傷的Beta。
周家不希望他們剛分化的下代繼承人面臨這等不受控的風險——Alpha分化通常持續3-9個月。
這期間他們身體的筋骨、肌肉、氣血、包括五臟六腑都會為承受更強大的信息素而不斷變強。
周理剛分化就是A級頂峰……在周家一系列科學的輔助分化方法下,超越A級達到S級指日可待,甚至有可能超越S級達到更高的層次。
所以周家必須送嚴謹走,沒什麼不能理解的。
剛到梅德斯的那半年裏,嚴謹經常會思考,究竟是他成功騙周家放過他,還是周家看在他盡職盡責跟了周理十二年的份上順水推舟地放了他。
——
下班后嚴謹直接回家,太累,不想加班,想擺爛。
到家沒多久又有人敲門,嚴謹走過去開門時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開門,嚴謹目光微不可見地一頓。
真又來了。
高大的Alpha堵在嚴謹家門口,手裏拎着好幾個保鮮盒,見嚴謹出現在門口,馬上提起來給嚴謹看,“我去接你了,可你沒在單位。”
“呃……”周理怎麼知道他沒在單位,周理今天沒給他打電話!
“甄安說的。”周理簡單解釋了下就轉移話題,讓嚴謹看他帶來的保鮮盒,“嚴謹,我餓了。”
嚴謹眼神閃了閃:“……”
招架不住周理半期待半威脅的眼神,滾到嘴邊的拒絕又咽了下去。
抿唇從周理手中接過保鮮盒,轉身走向廚房。全程不敢抬頭看周理的眼神,他怕周理眼神中可能會流露出的情感。
吃完飯周理還不走,“我在這兒住。”
“沒你的衣服。”
“那昨天也住了。”
“呃……”
“嚴謹。”周理忽地控訴,“你明知道我會來,為什麼不準備我的睡衣?”
“呃……”這是什麼強盜邏輯?嚴謹到底忍不住抬頭瞥周理。
周理眼睛明亮,嚴謹直接怔住。
“你家裏有酒。”周理自然地提起昨夜新發現,“你不會喝酒,除了我,還誰能來你家喝酒?”
“呃……”嚴謹不想讓這個Alpha得意,剛要說「偶爾做菜會用一點」來堵周理的嘴,卻被周理臉上瀰漫的笑意晃了神。
“沒人了,只有我。”周理篤定說,“嚴謹。”
最後那聲「嚴謹」彷彿帶了什麼魔咒,搞得嚴謹心臟像剛跑完三公里一樣狂跳。
他逃避地低頭,想讓自己冷靜,心卻撲通撲通地跳得更加劇烈。
嚴謹承受不住,想逃回房間。
周理攥住嚴謹手腕,“你在躲我?”
“沒有。”嚴謹低垂着眼睫說,“累了,想早點睡。”
“真的嗎?”
“真的。”嚴謹說,“您看,我今天都沒加班。”
周理鬆手,狐疑地端詳嚴謹。這說法倒也對的……平時嚴謹天天加班,甄安也奇怪嚴謹今天為何沒加班。
可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手腕禁錮一松,嚴謹連飯桌不收拾了直接回屋。
他並沒有睡意,外面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細碎的雨聲將嚴謹思緒打成一團亂麻。
嚴謹閉上眼,強迫自己把大腦中與周理有關的事情清空,才有點兒朦朧睡意,卧室門「嘎吱」一聲被推開。
忘鎖門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接着床邊一沉,煙草氣息卷了過來。
周理要幹什麼?
嚴謹忽地懷疑他究竟是睡着還是醒着,但又一動不敢動。周理感官靈敏,細微的呼吸聲變化都會引起周理注意。
周理呆了大概七、八分鐘的樣子,除了坐在他床邊別的什麼都沒幹。
而嚴謹緊張得都快忘了該如何正常呼吸。
周理走後嚴謹想繼續睡覺,頹然發現他睡不着了。
一鍵清空的功能失效了,大腦開始不受控制地去分析周理為什麼要進來看他。
睡覺有什麼好看的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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