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村中閑話1
第一章
天還未黑,黎大家正在吃晚飯。
堂屋大門敞開,藉著外頭的光線,屋子正中間擺着一張漆了黑漆的木桌,圍着桌邊三條長條木凳。
桌上兩個盆,一個裝着蒸的宣軟的大饅頭,一個是摻着雜糧熬出米油的熱粥。兩個粗陶海碗,一碗積的酸蘿蔔,切成手指肚子大小,一碗豬肉炒白菜豆腐,豬肉切得薄片,肥瘦相間,炒的油滋滋的。
黎大坐在正位上方,喝了口熱粥,說:“明個兒我要去一趟十里村,那邊有幾家豬該劁了,半個月前就托話請我過去一趟,不能再耽誤了。”
三天前,黎大家喜事,給唯一的哥兒黎周周招婿。
這事忙活了有小半個月。
“知道了,爹。”黎周周習慣了爹外出劁豬。
黎大本想說這次就不回來了,十里村不近,劁好幾家到時候忙活晚了,現如今周周成親有了贅婿顧兆在,他也能放心。不像往日,摸黑趕路回來,不放心哥兒一人在家。
可黎大話還沒說出去,看到哥婿顧兆,一個饅頭吃不完還要掰一半,話就咽回去了。
這飯量還不如他家周周。
“周周你要嗎?”顧兆聲音溫和詢問。
黎周周看着遞過饅頭的手,手指又細又長的漂亮,沒有一丁點老繭,是讀書人的手。他看了眼爹,有些不好意思沒伸手,長輩還在。
饅頭碰了下黎周周的手背。
“周周?”顧兆又問了遍。
“哦好好。”黎周周手縮了下,不敢對上相公的眼,面上鎮定的接過了饅頭,低頭吃了起來。
只是兩隻耳朵紅了起來。
黎大掃盡眼底,想着哥兒和贅婿成親才三天,改了主意,咳了下說:“這次劁豬要好幾家,我就不回來了,在那邊湊合住一晚。家裏——”看到哥婿瘦巴巴的身板,只好說:“周周你看着點。”
“知道了,爹。”黎周周一口答應。
他已經長大了,不用勞累爹還要辛苦趕夜路。
吃過飯。
黎周周麻利的收拾粥盆碗筷,邊說:“這些活我來做就好了,相公你去看書。”
“天黑了,看書傷眼睛,咱們一起,收拾快點。”顧兆說。
村裡沒幾個男人進灶房圍着鍋頭打轉,尤其是家裏有婆娘、哥兒的,這些都是屋裏人的活,男人在地里辛苦,回來就要吃口熱乎飯。要是誰家男人干這些活,傳出去會被笑話的。
本來相公就是上門入贅,村裡說的已經難聽,黎周周怕相公落了面子,可相公進門后,每次都會幫忙,他嘴笨也不知道怎麼說。
一說不用,相公會可憐巴巴看着他,看得他也不知道拒絕了。
出了堂屋,灶房在側屋,灶頭裏還添了一根柴火,大鐵鍋的水是溫熱的,黎周周開始刷碗,顧兆有心想幫忙,結果插不上手,只能接個碗擺放整齊。
這些活,黎周周六七歲就開始幹了。生他的阿爹也是哥兒,在時去世,他爹是黎家的老大,以前是在老屋吃大鍋飯的,後來因為一些事,分了家。
黎周周就會割豬草,分家后就學着做飯洗碗洗衣收拾家務。農閑的時候黎大會做,農忙了,地里的莊稼等着搶收,黎大一人忙地里都忙不過來,顧不上家裏。
碗筷洗好了,鍋也刷乾淨了。
黎周周拎着木桶到水缸打水,再燒一鍋熱水,晚上洗漱用的。顧兆坐在灶膛前,添柴火的手摸了下鼻子,想起兩天前的事了。
他搶着說打水他來,結果半桶水都沒拎起來。
那頭黎周周一手輕輕鬆鬆拎着滿滿一桶水,倒進大鍋里。顧兆看了滿心的佩服,說:“周周你好厲害。”
廚房除了灶膛的火焰,沒多餘光線,看不清黎周周的神情,顧兆卻覺得周周不怎麼高興了,但他沒直接問,而是伸手過去。
“怎麼了相公?”黎周周以為相公要什麼,就見相公半起身,抬着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冷。”顧兆本想說天氣冷,周周又碰了冷水過來暖暖,結果握了手才發現,他手涼的,周周手好暖,只好半撒嬌說:“周周,我好冷,你給我暖暖好不好?”
黎周周本來不好意思要抽走的手,現在手腳都不知道放哪裏,心裏撲通跳着,乖乖被相公拉到灶火前坐着。不知道是火苗的溫度,還是怎麼的,燙的黎周周雙頰發熱。
手卻很認真的握着相公的手,給相公暖手。
深秋了天氣冷,村裡人沒每天洗澡的條件,燒了熱水擦洗泡腳都算是講究點的,畢竟燒水廢柴火。
等熱水燒好,一家人洗漱過,各自回房。
分家后黎大家人口簡單,就黎大和哥兒黎周周,房子蓋得卻不含糊,在村裡也是一二等的。青磚房正屋三間,中間是堂屋,平時吃飯、閑話用的,左右兩側分別是黎大和黎周周的屋子。
正屋兩側分別是側屋,一邊是灶房,一邊是糧倉。院子四四方方,一米多高的黃土夯實泥牆,通着後院,是茅房、豬圈、雞圈。
屋子地方也寬敞,靠牆盤着火炕,床尾是衣櫥柜子,靠窗戶的放着一張新打的桌子——以前是沒有的。
黎周周以前屋子裏半點花哨都沒有,全然不像個哥兒,也是成親招婿,相公顧兆是個讀書人,以後還想考科舉,才多了一些佈置。
吹了油燈。
黎周周脫了外衣,着着裏衣上了炕,被窩一點熱乎氣都沒有,窸窸窣窣的,一具身體貼了過來。黑暗中,黎周周不敢動,忍着羞臊,想着‘妻子"的責任,小聲問:“相公,你想要了嗎?”
顧兆:……
“我想和你說說話。”
黎周周聽聞,有些失落,面上不顯的嗯了聲,心裏卻想東想西的,是不是他不夠軟,不夠好,所以相公才不想要。他聽杏哥兒說,男人剛結了婚都要的很兇的。
“周周,我抱着你好不好?”顧兆胳膊環着周周的腰,手沒忍住摸了一把,隔着一層薄薄的裏衣,也能摸出周周纖細又結實的腰肢。
黎周周覺得腰間痒痒的,聲音都輕了,“嗯。”
“周周我們成了親,就是夫妻一體的,你不開心要告訴我。”顧兆手忍着沒亂來,想着和周周好好談談心。
黎周周:“我沒有不開心?”然後腰間就被相公捏了把,不疼,就是癢的厲害,酥酥麻麻的。黎周周覺得自己好奇怪,腰都使不上勁了,軟了。
“剛才燒水,我誇你厲害,你就不高興。”
黎周周軟着身體,腦子也有些慢,才想起來燒水不開心是什麼,沒想到相公竟然注意到了,他心裏升起一絲絲的甜蜜來,嘴上也就老實交代了。
“我不知道怎麼說,就、就村裡人每次誇我‘比男人還厲害",我和其他哥兒不一樣,也不軟,抱起來硬邦邦的,也不像其他哥兒一樣嬌俏。”
顧兆聽聞過。
這個世界分男人、女人,還有哥兒,哥兒外形是男子,卻可以生孩子。哥兒天生骨架比男人小,雖然和女孩比不得,但村裡本地審美,一個好哥兒,漂亮哥兒,那就是白幼瘦審美,越像女孩越好看。
黎周周卻不同。黎周周骨架也小,但他從小幹活,分家后,不止操持家務,農忙時還下地幹活,幹得多,吃的自然多,發育期個子長得很快,十四歲時已經一米。
這時候有媒人上門給黎周周說親,說的是鄰村的閑漢,上頭一位寡母,為人刻薄又摳門,養的這個閑漢兒子什麼都不幹,黎周周要是過去了,那就是被當牲口使的。
媒人當時跟黎大說:“你家周周這副模樣,趁着年輕趕緊嫁過去,兩村近近的,有什麼你也能幫一把,多好的人家,人也不嫌棄周周。”
這是還打着算盤,惦記黎大的家底。
話還沒說完就讓黎大掃把掃出去。
媒人丟了面,站在院子門口,尖酸刻薄提高了嗓子說:“我也是為你們好,黎周周十四歲了,眼瞅着越來越像男人了,你瞧瞧那個頭,現在不趁年輕找,再過幾年誰還敢要?哥兒痣又淡,到時候下不了崽子,就算生了,跟他那副模樣可憐喲……”
黎大一盆餿水潑出去。
媒人跑是跑了,不過之後逢人就說,兩個村閑話頭一個遍,斬釘截鐵一口唾沫的下賭咒:“你們就看好了,我話放這兒了,現今黎大嫌棄我說的,以後啊黎周周連鰥夫都沒人要。”
這話雖然毒了些,但村裡還真有人嘀咕覺得有幾分道理。
“你瞅瞅,黎大那麼能幹又能怎麼樣,就一個哥兒,嫁都嫁不出去,日後都是拖累。”
“周周這娃娃什麼都好,勤快懂事,家裏家外的一把罩,就是那模樣,確實……越長越像男人了。”
“黎大分家那會我就好心說了,趁着還年輕,趕緊再娶一個婆娘生個兒子,當時沒聽我的,現在看吧,哥兒哪裏指望的上。”
村裡看笑話的不少,也是眼紅黎大的日子。黎大有一把力氣,靠着地里莊稼就夠吃飽飯,還會劁豬、殺豬,這十里八村的誰家不養豬?
劁豬、殺豬,請黎大吃個殺豬宴,下水還給黎大帶走。
你日子過的好,眼紅嫉妒的就愛找你的短處。這短處就是黎大隻有個哥兒,不能傳宗接代,賺再多以後黎周周嫁出去還不是便宜了外姓人?
想到這,才舒心不少。
這些人看熱鬧又看了四年,黎周周從十四歲長到了十八歲,個頭也從一米到了一米八,站在那兒,比村裡同齡男人都要高,這誰還敢要?
當年的媒人就愛嗑着瓜子幸災樂禍說兩句‘我早就說了"、‘黎周周嫁不出去的"。黎大這幾年氣都攢着壓着,當即那天發作,直接撂了句:“老子有錢,給我家周周招上門婿。”
這可又傳遍了。
村裡哥兒不值錢,還沒聽過見過,給哥兒招上門婿的。
之後黎大開始蓋房修院子,光瞅瞅正屋的三間青磚大瓦房,就可見黎大這些年攢着底兒,早想好了給黎周周招婿。
上門婿是丟人,早年說哥兒不值錢賠錢貨,男孩子金貴的,現在話頭風氣轉了,還真有不少人想當黎大家的上門哥婿。
村裡多得是一串串家裏負擔重,娶不上媳婦兒的男孩。
打的主意倒是好,黎周周雖然長得不成,但好歹是個哥兒,能生崽,能暖被窩,還不要聘禮,倒給你找錢。你上門了不愁吃穿,以後黎大蹬腳沒了,黎家的底兒就能摟着往自家扒拉了。
端着架子上門找黎大說我家願意上門,意思你家哥兒那副模樣,我樂意上門都是你們高攀了。結果傻眼了,黎大問周周看沒看得上?黎周周搖頭。
你願意拉下臉上門,人家黎周周還不要。
這些願意上門的,曾經背後、當面都嫌棄過黎周周。
幾家被個曾經瞧不上的黎周周拒了,又氣又怒,開始在村裡編排黎周周,倒要瞅瞅黎周周那模樣能找個什麼樣的?
還能找個天仙不成?
又一年。
黎周周十九歲了,還沒招到上門婿,村裡風言風語的,又把幾年前媒婆說的話拉出來說了一通,外加一句:賠錢都找不到男人。
這時,年僅十六歲的讀書郎顧兆主動上門,說願意入贅。
顧兆那模樣,怎麼說,用村裡人話來說,比哥兒還漂亮。
黎周周一眼就相中了。
“……我怕你嫌棄我,我吃得多,手又糙,個頭還高,年齡還比你大,哥兒痣也淡,還不知道能不能生。”黎周周低低的說著。
從小到大黎周周受盡了歧視,尤其近幾年。
顧兆都知道,他在東坪村住,西坪村黎周周的事,那些村婦帶着惡意的茶餘飯後磕牙談資。
“從沒嫌棄過你。”顧兆說的很認真,被窩裏的手摩挲着周周手掌的繭子,“見到你第一眼,我就想,這個世界怎麼會有周周你這麼漂亮的人,腰細腿長,身材好,還善良真誠可愛,你是獨一無二的。”
黎周周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誇讚,心裏酸酸澀澀的,曾經被外人羞辱的委屈惱意一點點消散,又升起一股回報,相公這麼好,他也要對相公更好,於是大着膽子解開了裏衣帶子。
“相公,要、要吧?”他怕相公拒絕,還小聲加了句,“我想要了。”
顧兆再忍就不是男人了。
這次鬧得時間有些長,顧兆一洗三天前洞房快手的恥辱。
黎周周累的睡得快,睡前還不忘把他怕冷又漂亮的小相公摟進懷裏。
顧兆:……
哭笑不得又很幸福不要臉的蹭了蹭周周的胸肌。
顧兆睡不着,放在現代這個點也不過八點多。
今晚聊起來,不由想到半個多月前,他剛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