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
李洵進駐西戎王庭后,把所有人暫時安置在了王庭的軍營里,住所條件都比較簡陋,但比起風餐露宿的時候還是要好些。
李舒儀的臨時住所離他的並不遠,沒幾步就到了。
李洵到的時候,軍醫剛看完診沒多久,見李洵帶着人過來,為難的臉上閃過喜色,趕緊迎了上來,拱手彎腰行了個禮:
“郡王,小人正好有事要稟報!”
李洵點了點頭,那軍醫便壓低了聲音道:
“安和公主她……讓小的給她開一副墮胎藥,小的哪裏敢擅自拿主意……郡王您看這……”
李洵心下微驚,他以為堂妹是身體不舒服,沒想到是主動要求流產。
看來她是不想帶着那孩子回大啟了。想想這孩子的身份,他也理解她的顧慮。
“你可有把握安全地把她腹中的胎兒除去?”
軍醫道:
“公主的胎兒月份可不小,小的哪裏敢打這個包票……小的不善此道,不如叫任大夫來看看,他做軍醫之前倒是什麼病都看的,平時沒少給人開安胎藥……”
軍中的軍醫分為三種來歷,一部分是原本外頭的全科大夫,一部分是只擅長外傷的赤腳大夫,還有一部分原本是普通人,經過培訓后,作為處理外傷的護士。
全科大夫是最少的,顯然這個任大夫就是其中一個。
“去把任大夫叫來再給公主看看。”
任大夫急匆匆趕來,又進去給李舒儀把了脈,然後出來回話,他盡量用李洵這個外行人能聽懂的語言道:
“郡王,看脈象,公主腹中的胎兒有六個月了。此時再強行墮胎,只怕一個不好就容易大出血,以後不能生育都是小事,情況再兇險些,恐怕性命都很難保住。”
以前他在那些大戶人家,沒少見月份大了意外墮胎,最後不能生育或者大出血死了的。
裏頭的可是郡王的親堂妹,他可擔不起這個責任,只能事先把風險說清楚。
李洵聞言,心中已經有數,讓這任大夫先在院子裏候着,然後自己進去找李舒儀。
李洵原本和這個堂妹的交往不多,卻也是見過幾回的,如今仔細打量,只覺得她雖然長大了不少,卻是瘦了很多,眉目間也多了些滄桑憂愁,與先前在宮裏的無憂少女還是大不相同。
“堂兄……”
李舒儀有些忐忑地站起來行禮。
她雖然聽聞過大堂兄的不少英雄事迹,在京城時卻與他沒什麼交情。人質交換時簡單說過兩句話,只覺得大堂兄名為郡王,卻有君王之威,讓人不敢不謹小慎微。
“都是一家人,不必講究這些客套禮數。”
李洵溫和地道,然後搬了把戎族這邊的坐具在離李舒儀不算太遠的位置並排坐下。
見她看起來有些緊張不安,李洵便明白,是自己這幾天的態度讓她誤會了。說不定想墮胎也與此事有關係。
他將屋裏的其他人都打發出去,然後道:
“舒儀,你這次是立了大功的。我本該將你當功臣大肆優待,一路上卻對你頗為冷淡,你是否因此心生忐忑?”
私下裏說話,這位大堂兄的態度出乎意料地溫和隨意,像是真的把她當做自己人一樣。
但這畢竟是一國之主,李舒儀卻不敢真的因此就放肆起來。
“堂兄您言重了,我只是做了一點身為大啟公主應該做的事,算不得什麼功勞。”
李洵見她依舊緊繃,心道果然如此,便解釋道:
“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我與朝廷的關係你應該心中有數。這也正是我在外對你不能太親近的原因,若你要回京,這會害了你,甚至波及你的家人。”
李舒儀驚訝地看着他。
一是驚訝大堂兄對她冷淡的理由,另一方面也是沒想到他會說出如此直白的話。
心中卻是因此而稍微鬆弛,堂兄能說出這樣的話,是不把她當外人的。
李洵繼續道:
“先前我事務繁多,一直沒來得及問問你的想法,也不知道你今後是想回京城還是跟我回肅城。”
“你若想回京城,我便叫人好生護送你回去。若想留在肅城,今後你的一應待遇便與明婉無二,不管是想重新找個中意的夫婿相夫教子,還是想像明婉一樣進入朝堂,我都會支持你。”
從李洵溫和的目光與語氣中,李舒儀感受到了他的親近與善意,心下微暖,只覺得大堂兄對她真的很寬和,像親兄長一樣。
但這樣的情緒,在聽到最後半句話時,全都被驚訝與疑惑替代。
“明婉……進入朝堂?”
她疑心自己聽錯了。
她對七公主李明婉的印象,還停留在之前那個病弱又怯懦的小姑娘模樣。
提到親妹妹,李洵眼中露出幾分笑意,帶着欣慰和驕傲:
“沒錯,如今她是郡國的財政部長官,與戶部尚書等同,小小年紀倒是幫我把財稅打理得井井有條。”
對於李舒儀的聰慧勇敢與忠心國家的胸懷,李洵其實是很欣賞的,見她這反應,心中一動,繼續道:
“不僅如此,郡國的教育部長官也是女子,教育與財政兩部,大多數官員書吏都是女子。”
李舒儀眼中升起晶亮的希冀來,她完全沒想到,在大堂兄的郡國里,女子竟然也可以為官,聽堂兄的意思,還有不少的女子官員。
女子,居然也可以有與男子等同的前程!
哪怕從小到大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是被按照支撐門戶的男孩來教育的,卻也從不敢妄想,身為女子的自己能與男子一樣入朝為官。
可如今已經有人這樣做了,堂妹與另一個女子,都成了一部長官,手下還有許多女子一起為國效力,安民治世。
李舒儀覺得,自己的心臟在胸膛里跳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弧度。
“您剛才說……我也可以?”
李洵毫不猶豫地肯定道:
“當然可以!你學識不差,又聰慧果敢,比明婉一開始做事的時候基礎強多了。”
李舒儀激動地緊握着小拳頭,眼中異彩連連。
她原以為,自己此次回歸母國,不過是青燈古佛了此殘生。但能再見到父王母妃和弟弟一面,也是叫人開心的。
可如今,大堂兄告訴她,竟然還有那樣一個讓女子盡情揮灑才能,與男子一般經世濟民的地方……她像是被開啟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從門縫裏看見一二光景,也滿心的渴望與嚮往。
“我想去肅城!堂兄,哪怕是做最下層的書吏,我也想餘生能做些更有用的事!”
熱血充盈在心間,李舒儀堅定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洵心下滿意,他果然沒看錯人。
他帶着柔和的笑意對李舒儀道:
“看來舒儀是打算留下了,那接下來我們再好好討論一下你腹中這胎兒的去處。”
李舒儀頓時覺得像是一盆冷水澆在了頭上,激蕩的心情冷卻了大半。
不管在哪裏,這個孩子的身份,都註定了他是不容於世的。
“我……全聽堂兄安排。”
李洵明白她的不安,聞言柔聲卻認真地道:
“舒儀,這是你的孩子,只有你能決定他的未來。我身為兄長,不管你怎麼選,都尊重並且支持你的決定。”
見李舒儀愁眉緊鎖,渙散的目光中傳遞着不安,不想她胡思亂想,李洵索性說得更透徹一些:
“你若想打掉他,這其中的風險,你剛才應該聽到了,我不能保證你萬無一失,但一定會盡我所能給你找最好的大夫。”
“若想留下他,有我這舅舅在,也無人會因為他的血脈輕視欺辱他。等他長大,少說也能讓他做個富貴閑人,他要是更出息些,也可以入朝為官,爭取更好的前程。”
李舒儀心中的惶恐憂慮,漸漸在這柔和的話語中被撫平。
“堂兄,您真的不在意他的血脈……他的父親是戎族台吉。”
大啟與戎族世代為敵,如今堂兄佔據戎族半壁江山,萬一將來有人因為這孩子的身份挑撥,也是一個禍患。
她鼓起勇氣看向李洵,不想錯過他的一絲細微表情。
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目光清朗,語氣堅定:
“他的母親是大啟與郡國的英雄!舒儀,幼兒就是一張白紙,重要的不是出身,而是身邊人的教導。”
李舒儀是長女,從小就不知道有兄長可以依靠是什麼感覺。
可此時此刻,她卻覺得如此安心,不管她做什麼,都有一個強大的後盾為她保駕護航,解除一切憂患。
她完全相信他說的未來。
堂兄是如此強大,方方面面為她設想,與親兄長無異。
她可以毫無顧忌地遵從自己的內心做出選擇。
李洵的反應讓她有了勇氣敞開心扉。
哪怕從和親到如今,步步為營謹小慎微,一直都只能靠自己,但李舒儀終究只有十七歲,這樣的年紀,她也並非事事都能通透豁達。
面對如此強大可靠的親人,她就像找到了家長的孩子,忍不住說出了心裏話。
“堂兄,不瞞您說,其實我一開始只是想讓那彥圖放鬆警惕才特意要了這個孩子,想着事成之後就墮胎,卻因為種種事由拖延至今。事到如今,我發現我……我好像沒那麼厭惡他……”
“我能感受到他的脈搏,他也知道我是母親,我用手摸他,他會隔着肚子踢我的手……”
李洵不太明白這樣的親子感情,卻鼓勵道:
“看來你還是捨不得他的。那就生下來,養育教導都有我給你安排人。”
看來她會想在回到大啟之前打胎,只怕也是顧慮回京后的種種影響,不得已做出的選擇。
養個孩子對李洵來說並不是什麼負擔,他完全可以兜底,讓她不必為此擔心。
李舒儀想了許久,卻緩聲道:
“我不想殺他,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做他的母親。更何況,若是要入朝為官,我也沒那麼多心神可以顧及他。”
有了可以施展才能的新天地,她並不想困於後宅只做某個人的母親。
這孩子一生下來就缺了父親,再連母親的關懷也缺乏,便太可憐了。
她的目光逐漸由迷茫到堅定:
“堂兄,我想把他送給沒有孩子的夫婦,讓他不必受困於自己的特殊身份,在父母雙全的愛護里長大。”
李洵想了想,以李舒儀的年紀,做個單親母親確實太過沉重,這倒是綜合考慮下來最完美的辦法了。
“好,那就按你說的辦。”
見李舒儀臉上的愁緒完全散開,李洵也心情不錯,又寬慰了幾句,叫她好生休養身體,這才離開。
回到自己的住處沒多久,又聽到親兵前來稟報:
“郡王,原長寧守將嚴崢想見您,這些天,他一直在哀求守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