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江湖夜雨十年燈（3）
說實話，傅泠崖此刻的面容，是她從不曾見過的模樣，清冷中暗含雋情，內斂中藏有冰焰。
可正因此，她的心一動，卻澀澀而疼。
她深吸口氣，壓下那股痛意，面色冷靜，可眉目之間，卻已掠上几絲悲色。
南梔等人並不眼瞎，自是未曾錯過月猗突然變得暗淡無光的雙眸，她張口，想要交談，卻又想起月前的衝突，雙唇，只是微微開合過兩次。
猛然間，幾人之中的氛圍，變得沉重，凝滯。
下一刻，所有沉重，凝滯，悉數褪去，環境，幻換成一片淺淡的暖色。
只見傅泠崖伸出五指，慢慢拂上月猗儂麗的臉頰，細細地撫摸，“若我說對當年之事已有悔意，你可還願應諾？”
她輕輕嗤笑一聲，抬手打掉臉上的那隻手，“涿玉君，開弓沒有回頭箭。”
言下之意，就是舊事不必再次重提。
語畢，她將臉轉向一旁，清清冷冷。
傅泠崖則怔看那隻被她揮開的指尖，罕見地生出幾分不知所措。
一時之間，無人說話，四下悄然，連風都繞道而走。
可突然間，一具柔軟溫熱的身體靠上月猗，幽幽的葯香襲鼻，拉回她神遊的思緒，幽幽的嗓音緩緩入耳，“騙子。”
月猗頓時好笑不已，將人拉到面前，一陣悅耳青翠的鈴鐺聲擦耳響過，“謝菡，注意禮儀。”
語氣不大不小，暗含寵溺，就連南梔，彷彿也未有此般的待遇。
聽言，謝菡將秀臉扭到一旁，一副我已生氣，快來哄我的模樣。
月猗握拳，忍住那股想要蹂躪那張俏臉的心思，“謝菡。”
嗓音低幽，更讓謝菡不由得輕打一道哆嗦，她惡狠狠地轉眸，直面月猗，絲毫不甘示弱。
可下一瞬，月猗的神色突然變得極為冷冽，一股如同冰雪般寒冽的氣息，自腳底緩緩升起，令人脊背發寒。
“司……少主，好久不見。”
暗沉低啞的男音自欄杆上徐徐傳耳，只見一襲紅衣蹁躚，青絲如雪，眼尾勾出一絲妖艷的玄紋，宛若盎惑人心的妖精。
或者說，他本就是妖族之人，亦或者，由人入魔。
月猗不置可否，紅袖瞬間出鞘，直指於他。
就算面對鋒冷的長劍，他依舊面不改色，笑顏嫵媚，“我既能知曉你的身份，就也有全身而退的辦法。”
話語微頓，他展開五指，露出一朵正躺於手心、略有幾分枯萎的雪色曇華，“我姓季，名青臨，來找你，只想和你做一筆交易。”
“我為何要信你？”月猗冷冷而視，只不過，藏於袖底的指尖，已猛然握緊。
他似發出一聲輕笑，彷彿很淡，淡到只是人的錯覺，“謝菡。”
話罷，陣陣肅殺、冰寒的劍氣直衝於他，勢必欲將他撕裂。
另一邊，謝菡不解地輕眨兩下長睫，彷彿是在疑惑她根本不認識此人，他為何會叫出她的名字。
可他卻不躲不閉，仍由那分劍氣割開面頰，一縷血跡蜿蜒流下，身後的長欄，瞬間爆裂，四散而飛。
月猗收劍，淡淡地瞥看他一眼，裏面的警告，不言而喻，濃似玄海，“記住你的諾言。”
旋即，便轉身離去，背影纖秀，錚錚若鐵。
謝菡連忙跟上她，卻在回眸間看見那人露出眼中徹骨的痛意，心帝猛地緊縮一下。
“甜甜，和你說的一樣，你的月猗，心性如純，作風果敢，那，她是不是可以帶我，找到你呢？”
低低的呢喃慢慢沒於長空，只餘一片寂靜，卻暗含徹骨的悲色。
青色的遠山，籠罩在白茫茫的雨霧之中，遠江如鏈，蜿蜒流過，天野上的黃昏分外美麗，烏金微沉，大地鋪金，冷月卻已淡然初升，月色朦朧。
數條竹筏沉航緩行，自溪中漂流，流水之音，涓涓而響。
腳步聲自背後傳近，有人走到月猗身旁，與她一同眺望似銀似亮的遠江。
少頃，她啟唇，問出心底的那分疑惑，“你從何處得到的雪色曇華？”
“重要嗎？”季青臨抱臂而立，淺淺而言，“當務之急，是查清雪色曇華的來源？”
聞言。
月猗轉眸看向他，“你有消息？”
“恰巧知道一些。”季青臨回答，唇角卻暗暗揚出一絲嘲諷，“雪色曇華，歷來是雪鳥族的信物，需以雪鳥族的心頭血餵養，否則就會反噬其主，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側身面朝月猗，妖艷的面龐之上，滿是諷意，“我倒想問一問少主，甜甜拿到手的雪色曇華，究竟是何人所贈？”
月猗垂眸，掩去眼底翻騰不已的殺意，裏面，卻有一絲赤色，正在慢慢暈染開去，“不知。”
季青臨冷哼一聲，似已料到月猗的反應。
下一瞬，月猗突然抬首直視季青臨，面色冷峻，“你為何會知道甜甜的名字？還有，你怎知我一定會追查此事？”
季青臨冷笑，“因為你欠她。”
話未盡，就被月猗一把抓住脖頸，五爪成鋒，將他提離筏面，“警告你一句，別來挑戰我的耐心。”
季青臨卻絲毫不懼，嘴角的弧度，上揚出七分的嘲諷，眼神猶如毒蛇攀附，陰冷，晦澀。
如果仔細看的話，便會發現他眼底深處隱藏着一絲毀滅的微光和暴戾。
月猗見狀，不覺蹙眉。
季青臨此際，似是入魔已深的模樣。
手下力度一松，季青臨略有幾分狼狽地跌坐筏面，十指觸竹，便有一股冰冷自指尖侵襲進骨血深處。
月猗轉身，負手而立，瘦削纖秀的身體裏，是一份難得罕見的堅韌不拔，和倨傲鐵骨，“季青臨，我不會管你這些年經歷過何事，殺過何人，但……”
話到最後，語氣中已帶上陣陣肅殺，“若讓我得知你曾利用過甜甜，我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季青臨聞聲猛地握拳，兇狠地瞪向華裳，“同理。”
言下之意，便是月猗若曾利用過謝菡，他亦不會放過她。
月猗淡笑，對季青臨的威脅，絲毫不以為意。
她斜睨一眼，眸底，儘是一派鄙夷。
此舉，顯然更加激怒季青臨，他抿唇，口中未置一詞，可眼中卻透出騰騰的怒火，宛若一團烈焰，誓要把月猗焚燒殆盡。
她復又垂眸，眸中倒映出潺潺而流的溪水，裏面，彷彿只空餘一片寂靜，再無人氣可言。
夜風微涼，吹拂起裙角，遠遠看去，月猗儂麗的五官竟似蒙上一層煙霧，朦朧而讓人無法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