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桃李春風一杯酒（11）
暮春，深夜。
天山外峰，霜雪覆滿整條長徑。
月猗一步又一步，慢慢走上那條熟悉入骨的路，可身後、鼻尖間，卻傳來陣陣刺骨的血腥味。
她從未覺得，天山的雪，竟未像此刻般，冷至骨髓深處。
酸澀、痛苦，皆被她壓到心底深處，只餘一片冷靜。
霜雪自裙擺上沿，泛浮道道紋路，可她卻顧不得去擦拭。
細雪從天而落，青灰蒼穹，萬山皆寂。
下一瞬，一條長棧赫然出現眼前，橫掛在兩座山峰之間，雲深飄渺處，底下是萬丈高空。
不遠處，數幢建築隱隱綽綽。
可莫名地，房屋上方，卻隱約浮現一層又一層、似有似無的血色。
見狀。
月猗心底，猛然生駭。
她甚至來不及顧慮早已凍僵的雙腳，奮力向前跑去，冰涼的屍體在她身後，搖晃出痛徹的弧度。
腳一落地，便濺起顆顆細雪，染濕裙角。
秀澈的瞳孔登時縮成尖針，旋即放大，漫夭雪色里的景象，霎那映入眼帘。
只見，漫天飛雪中，血痕蜿蜒，處處可見屍陳四野，殘肢斷臂。
一條又一條血溪，凝固在細雪之下。
身體裏的力氣瞬間被抽空，月猗忍不住跪到在地，膝蓋磕上堅硬如鐵的山石，發出清脆的響音。
不多時，縷縷血腥味緩緩傳出，與整片天山混為一體。
冰涼的淚水，自頰邊滾落，卻被風雪捲走，唯留一抹冷寂。
“甜甜。”
下一刻，她突然回想起某人，立即抽起身奔向葯閣。
一路上，甚至都不記得遮擋風雪，仍由它撲面而至，割傷臉頰。
葯閣，一如既往地向外散發出清淡的葯香，院中的赤梅，依舊傲寒怒放。
月猗小心翼翼地放輕動作，生怕驚擾到某人，焦急的呼喚，徐徐轉變為柔軟的音調，卻難掩悲色，“甜甜，是我。”
“甜甜，出來吧。”
“你再藏下去，我就生氣啦。”
一聲又一聲，卻無人言合，四周死寂得讓人生駭。
“甜甜。”
話到最後，尾音已然變厲。
“啊~~”
凄厲的女音瞬間撕破雲霄，震散成團的雲朵，不多時，罕見的暴風雨就已席捲住整座天山。
天地間，陡留一片蒼色和空白。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轉眼，便是三年之後。
不周山，雲巔。
濃厚的陰雲密佈天空，狂風呼嘯而過，吹得衣角劇翻而飛，彷彿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被那股巨風帶上天際，粉身碎骨。
月猗手持紅袖，直直地盯看下方那處不時起伏翻滾的墨色雲團，目光冽靜，卻又似出鞘的刀鋒，冰冷見寒。
下一刻，她躍下雲端，慢慢接近不周山。
可變故卻轉瞬而至，漫天的冰箭鋪面而來，鏃尖鋒利如刃，誓取她的性命。
月猗冷哼，紅袖瞬時落入手中，墨紅色的靈力如泉噴涌，極快地湮沒那片冰箭。
足尖穩穩落地，月猗橫劍於前，目光冷若冰霜，“出來。”
“啪啪啪~~”
幾道巴掌聲猛地入耳，不多時，空曠的地上，數十人憑空出現，為首之人容色俊嫵，銀髮玄眸，身後，仔細可見一條修長優美的龍尾來回曳風，銀紋中泛現出絲絲紅痕，艷絕近妖。
可啟眸一瞥間，已是脾睨蒼生萬物的氣度。
他笑意盈盈，好似和月猗頗為熟稔，可語氣里的冷漠殘忍，卻不容置喙，“司少主，不知對吾送與你的禮物，可還歡喜？”
倏地，一股難以言喻的悲痛和憤怒，陡然灼燒掉月猗的理智。
她握緊紅袖，冷冷地直視來人，瞳仁深處，浮起一絲絲暗紅和瘋狂，陰沉邪暗。
片刻后，卻又被某種東西拉回理智，神色變得極為平靜冷漠，“比起陛下永不得見天日的樊籠生活，倒說不上歡喜與否。”
一段話，言簡意賅，一針見血。
聽言。
帝俊的臉色霎時陰雲密佈，陰沉無比。
“拿下她，死生不論。”
一聲命令出口而響，夾帶出十分的殺意，聽令，所有的妖族之人頓時傾巢出動，紛紛撲向華裳。
面對眼前幾近危局的場面，月猗儂麗的臉上卻未曾露出過一絲懼怕之意，她的神色很靜，也很沉，靜得如同一尊雕像，沉得好似一方冷潭。
她淺淺勾唇，舞出一道纖美的劍花，逕自沖向朝她而來的妖族。
一挑，一劈，一刺，一殺，所到之處，片甲不留，血色滑尖。
天邊，徐徐暈染出晚色。
暮色四合，殘陽如血，不周山中，屍首橫陳，遍佈長野，鮮紅的血液也逐漸匯成一條溪流。
月猗用劍為撐，盡量不讓自己滑倒在地。
紅袖微微發出爭鳴，似在擔憂她的傷勢。
少時，一聲不大不小的男音自上方傳耳，“司月猗，你的心性，確實不錯，可惜……”
隨話落，一團濃烈的銀芒在她身前炸開，若她躲閃不及，定當殞命。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藍霜霎時泛開，飛快地攀爬上帝俊的指尖，將他牢牢地凍成一個冰雕。
一股拉扯的巨力自手臂上傳來，月猗怔怔站起身，獃獃地看向傅泠崖，似頗為不解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司~月~猗。”
咬牙切齒的語氣登時炸響耳邊，驚得她不禁冷打哆嗦，極快回神，“涿玉君，我……”
她想開口解釋，可話到嘴邊，卻又堵在喉嚨處，不上不下。
解釋與否，已不重要。
畢竟，斯人皆逝。
她立時沉默。
“等回去再說。”
傅泠崖將她一把推到青衣少年身旁，動作乾脆利索，絲毫不顧她是傷者的身份，“攬月。”
言罷，攬月便聽從主人之令脫鞘而出，夾帶強橫的靈力，徑直襲向帝俊。
下一瞬，火光四射，強勁的靈力迎風暴漲，陣陣藍霜彷彿自有意識，逼得帝俊不得不認真以待。
涿玉君不愧是涿玉君，靈力修為，常人難及，萬里無一，只是一個背景便已清雅至極，遠遠寡立，遙不可及。
嘈雜天地之間，恍如只剩他一人遺世獨立。
月猗低低而嘆。
一股溫和的靈力卻突然自背入體，她心底一驚，剛欲反抗，卻聽身後傳來一聲溫雅的嗓音，“閉眼，調息。”
她輕笑，旋身飛出他的身側，退開距離，朝他淺淺一禮，“多謝，不過，不必。”
言畢，月猗的手心湧出一團靈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吞沒住她。
須臾后，她的周身，浮現出一條又一條的鎖鏈，細看之下，就能發現蜿蜒中紋有的圖案，古老繁複而神秘。
隨一聲咔嚓，所有的鎖鏈轉瞬破碎，湮沒於空，月猗的氣息和修為，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快增長，變得高深莫測。
遠遠看去，此刻的她，已如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