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桃李春風一杯酒（7）
山中無歲月，一轉眼，便已到天明。
晨曦破雲，投下點點光影。
青翠的鳴叫從樹間傳耳，喚醒已睡過一夜之人，月猗慵懶地睜開眼，輕輕地拍開時不時觸摸下她鼻尖的梨花。
纖軀一翻，她登時穩穩落地，朝門邊的傅泠崖打招呼，“涿玉君，早。”
“早。”傅泠崖淡淡回言，清冷之處彬彬有禮。
見狀。
月猗淺淺眯眼，一絲惡趣頓從心起，她背過手，悄悄喚出紅袖。
陡然間，她瞬發致人，劍影在空中畫出一道圓融的弧線，徑直襲向傅泠崖，所到之處，帶起片片梨花翩曳舞空。
劍氣臨面，傅泠崖卻不慌不忙，足尖一躍，往後退飛數米之遠，旋即徐徐抬手，一股藍霜自他指尖泛現，瞬時將那道劍尖凍住，不能再近一分。
輕笑聲一閃而過。
傅泠崖頓時提高警惕，可不防月猗出手的招數詭譎多變，下一刻，柔軟的觸感自胸前傳來，靈動有若幽魂，驚得他神色微變，一時竟不由得鬆開攬月。
月猗一呆，忍不住撲哧一下大笑出聲，音色清朗之餘，隱帶幾分不可置信。
傅泠崖的面色猛地一白。
月猗慢慢湊近他，嘖嘖稱奇，“原來仙門中以一劍藍霜聞名玄陸、清冷如雪、面冠如玉的涿玉君，竟也有失手的一日。”
話語幽幽，卻無一點嘲笑的意味，她只是單純地好奇於他為何失去分寸。
傅泠崖拉開兩人間的距離，目光冽冽，“再來。”
月猗搖首，“不打。”
話罷，轉身便揚長而去。
傅泠崖握拳，眸中遊離過一抹莫名的慍色。
身旁，梨樹隨風搖曳，簇簇雪白，陣陣清風拂過，花落滿肩，猶如紛紛落下的白雪。
潔白，無瑕，與那道漸漸遠去的背影，在他眼底緩緩定格成一幅畫，終生難忘。
自南向西，天氣漸變乾燥熾熱。
月猗並未似往常一般處理完事情就返回天山，而是慢慢悠悠地一路遊玩，朝朱雀閣進發。
腕處的鈴鐺，一前一後，隨動而響，清泠悅耳。
猛然間，一陣嘈雜、兇狠的叫囂傳入耳中，摻雜着幾聲得意的奸笑，還有幾分調戲。
月猗出口吁停身下駿馬，雙手交纏支撐起下頜，抬眸遠望，慵懶地看戲。
只見不遠處，數十名盜賊正在圍困一群人，兩輛馬車翻到在一旁，破爛不堪，幾具屍體橫七豎八，血跡蜿蜒暈走，依稀可見那數十名盜賊的戰力。
他們揮舞着手中的兵器，慢悠悠地逼近剩下的那名少年，如同貓逗老鼠一般。
圍圈中央，少年一臉鎮定，可從他身體裏傳出的細微顫抖中，也能窺知他的懼怕。
盜賊見此美景，更加出口大聲鬨笑，徐徐縮小包圍圈。
少頃，他們像玩膩般，直接暴起，砍刀揮向少年，帶着凌厲的煞氣。
月猗霎時一驚，已然顧不得思慮救下他會帶給自己怎樣的得失，足尖一躍，身體如同離弦之箭飛出，穩穩地踢開那柄砍刀。
盜賊甫見有人出現，隊列中突起驚變嘩然，可卻在領首之人的一聲冷喝下立即恢復冷靜，皆面露不善地直盯月猗。
她卻對此景不以為意，笑意嫣然地回看那群盜賊，只是，眸底的冷厲，似冰面般極深，“一群人高馬大的男子，欺負一名弱不禁風的少年，真是不知羞恥。”
她的話，很冷，也很冰，摻雜着十分的嘲諷與不屑，卻莫名地帶給身後的少年幾分安心之感。
旋風呼號，吹開一地的緊繃。
下一刻，卻聽盜賊中傳出一道嘲笑的語句。
“大家快來看一看，那位小美人，竟想美救郎君。”語畢，人群里猛地爆發出一陣大笑之聲。
月猗見狀，手中靈力一翻，紅袖應聲而出，“我這個人，生平最討厭就是如你們一般欺男霸女之人。”
話音落地，纖秀的身影瞬間消散，下一刻，只聽一道撲通聲，盜賊之中，就已有人僵硬地直倒下去。
人群瞬間驚嘩，紛紛抽刀直指華裳。
“兄弟們，給我上，拿下那個賤人養的婊子。”一名盜賊的昏迷，似是加劇了剩下那群人的恐懼，他們似乎也發現月猗的來歷不同尋常。
盜賊得令，邊大開大合地揮舞着砍刀，邊叫囂着沖向月猗，可她卻似毫不在意，立在馬背之上連連冷笑。
“女俠，小心。”
一道軟糯中夾帶擔憂的男音瞬間傳徹耳邊，令她的身形不由微晃。
隨後，月猗極快定神，紅袖迴旋一揮，點點寒芒仿若幻影飄過，不多時，那群盜賊便被盡數擊倒，躺在地上哀嚎。
月猗立在眾人之中，面色冷靜，衣袖如新，一絲血跡都不曾沾染。
少年甫見危險解除，心底不覺已鬆口氣，慢慢湊近月猗，朝她作輯一禮，一舉一動，盡顯世家公子的溫潤，“商羽多謝女俠搭救之恩。”
還未及冠的少年郎，面如傅粉，身段風流，聲調中帶着低低軟軟的尾音，並未刻意勾人，卻更叫人心腸發軟，恨不得就此將人護進懷裏捧在手心，不讓他受一點委屈。
若換上女裝，妥妥就是一名容色出眾的絕麗佳人。
看來，這便是他遭盜賊打劫之因。
“不必。”月猗收劍，紅袖應意歸於腰間，淺淺曳舞。
聽言。
少年的臉色，似變蒼白。
可他並不想放棄，淡唇輕啟，欲要開口再言，可冷不防看見幾縷青絲倏地劃過月猗的鬢角。
美人散發未綰，韻色非凡。
他不禁看愣，這世間，竟還有如此絕色之人，比之青月閣的花魁有過之而無不及。
清亮的眸底閃過一絲不悅，月猗側身，只留出一邊線條儂麗的臉頰。
他頓時回神，半帶羞澀半含尷尬地低垂下臉，復又彎腰一禮，“商羽多有冒犯，還請女俠懲誡。”
月猗稍稍退開幾步距離，“不必。”
話罷，氣氛瞬變凝重。
“不知女俠接下來欲去往何處？”
片刻后，一聲怯怯的嗓音再度入耳，月猗側眸，只見少年一臉惴惴不安地輕躡地面，生怕她將他拋下，獨自一人離去。
月猗極力忍住額角欲暴起跳動的青筋，長睫被極快閉合又瞬間睜開，眸底映出几絲不耐煩的意味。
“跟上。”
一句話，簡短出口，卻令少年面色頓喜，連忙跟上前。
兩人一前一後，背影漸漸成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