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沒來得及的道別
上次月考後，暑假之前的考試也快到了。
因為那幾天，學校的打印機出了問題，一台壞了，另一台，也壞了。學校太窮，就兩台老式打印機。
每個班的老師只能把重點寫在黑板上。
因為我的粉筆字寫得好，我班老師就讓我謄在黑板上。
本來，這也不是什麼重活，但是，語文、數學、生物、地理……這麼多科，拿着粉筆，從黑板上面寫到下面，從左邊寫到右邊……寫完后，還要等下面的同學抄完，然後弄乾凈黑板，再繼續寫……
寫了兩天，累得我胳膊又酸又痛。頭上、臉上、身上，全是粉筆末，嗆得我一直咳嗽。我實在不想寫了。
那時我才體會到，當老師太辛苦了。怪不得那些上了歲數的老師，經常帶個水杯，講幾句，就要喝口水，就着粉筆末，潤潤嗓子，歇一歇。
正在我放下胳膊，準備休息一會兒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能不能寫快點，我們還等着背呢。”
我靠，老子都快累死了，哪個孫子敢這麼說我？！
我立刻放下粉筆，用拳頭重重地砸在桌上的粉筆盒上，一盒嶄新的粉筆，被我砸得粉碎，大聲怒道，“誰？剛才是誰在背後說我？”
好幾個人都轉頭望向王曉宇。
大多數同學面面相覷，估計是第一次看到我發這麼大的火。
肖強直接站起來，“王曉宇說的！”然後走到王曉宇面前，用他粗壯的手臂，一把拎起來，“怎麼著，跟我兄弟過不去，是吧？”然後甩了甩王曉宇的小細胳膊，“要不你去上面寫兩天，試試累不累？別整天坐在這兒說我兄弟的風涼話！”
那個王曉宇還挺橫，叫了一句，“老子就是不寫，你能把我怎麼著？成績這麼爛，穿得又這麼爛，你有什麼資格管我？我想說誰，就說誰！”
“我操你媽！”肖強一個拳頭揮過去，王曉宇立刻鼻血流了出來。
我立刻放下課本，從講台衝下來，準備拉開他倆。
只是，肖強那身肌肉，我根本拉不開。
我這酸痛無力的手臂，再加上剛才砸粉筆盒弄得手疼，只能看着肖強跟王曉宇扭打在一起。
那個王曉宇哪裏是肖強的對手。只見肖強打一拳就罵他一句，“老子成績爛用你管？老子家裏窮，穿得爛，用你管？欺負我兄弟，算什麼能耐？”
其實這個王曉宇太過分了，正所謂，殺人誅心。一個成績爛，一個衣服爛，這兩句，就像兩把刀，刺痛着肖強心靈的最弱處，刺痛着他最自卑的兩個地方。
而且，肖強和大沖是我最好的朋友。班裏沒誰敢對他倆橫的，畢竟很多時候，其他同學找我問問題，還要找他倆跟我預約，或者平時課堂小考傳個紙條什麼的，也靠他倆在中間幫忙。
這個王曉宇，今天不僅背後說我，還敢對肖強橫，這明擺着跟我們對着干。
只可惜快一年了，他還沒翻過身，還在做着他當班裏第一的春秋大夢。今兒個看來他是急眼了。
“別打了！肖強，別打了！”我對着肖強喊，但肖強根本停不下來。
“你們倒是拉開他們啊！”我又對着那些同學喊，那些同學現在才反應過來，趕緊圍過來，把他倆拉開。
這下完了。在學校打架，等着處分吧。
但這事也是因我而起。肖強也是為了我好。我絕不能坐視不管。
果然，第二天，處分就出來了。
王曉宇，留校察看。
肖強，開除。
這太不公平了！
為什麼王曉宇主動挑起事端，卻要開除肖強？
這快一年了，我成績不怎麼好的時候，肖強和大沖，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
我當了年紀第一，他倆還是我的好朋友。
下午時候，一個皮膚黝黑的大叔，過來收拾肖強的東西。那個大叔，有幾分肖強的樣子。我上前去問，“叔，你是肖強他爸？”
“嗯，孩子，我就是強兒他爸。看你這白白凈凈的樣子，應該就是強兒經常說的那個未飛吧？”
“嗯，是我。這事都是我引起的，是肖強要護着我，才打他的。”
“孩兒，你不要自責了。這都是強兒的錯。他從小就性子直，也不怎麼愛讀書，這學上不上也無所謂，讓他回去幫趁着干點活也挺好。另外，這陣子，他的成績進步挺大，他一直說是你經常幫他學習。我這裏謝謝你了。只是，他沒有讀書的命啊。”他搖了搖頭，繼續收拾東西。
我的心裏，五味雜陳。總不能就這麼斷送了肖強的路。
我按着肖強他爸的手，“叔，你先別收拾，我去找校長！”說完我就往外走。身後肖強他爸連忙往外喊着我，“孩兒，別去，別去了，再連累着你……”
我到了校長辦公室，敲了敲門。
“你來了。”校長一邊倒水，一邊用手指了指旁邊的座位，“坐吧。”
“校長……”我剛要解釋，他笑着指了指座位，“坐坐坐，別站着。我就想試試你會不會來。”
“校長，你怎麼知道我會來？”我疑惑地看着面前這個影帝。
“我不知道。”他一邊說著，一邊拿出兩張紙，一張是王曉宇的留校察看，另一張，是肖強的開除處理。
“這事兒啊，我全都知道了。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來。但我希望你來。既然你來了。那就好辦了。”
他頓了頓，“我只是讓你們班導去傳達了這個事情的處理方案，但還沒貼出正式公告。我在想着呢，如果你不來，我就公事公辦，把這個貼出去。如果你來了，那就聽聽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我只是一個學生，沒什麼權利。”
“先不管這些，說說你的看法吧。”他一邊說，一邊慢悠悠地喝着水。
我理直氣壯地看着他，“那我說了。如果開除肖強，那就把我也開除了吧！事情都是我引起的！”
校長還是慢條斯理的，“喲，你小子還挺講義氣。你這是在威脅我？小小年紀，骨氣倒不小。只是，我沒法開除你，畢竟你沒犯錯。另外，兩年後的升省重點，你是穩操勝券，我還指望着你呢。你威脅我沒用。再說個其他的，能讓我改變想法的理由。”
我想了想，“這……那我說了。王曉宇做得太過分了，第一，他說肖強成績爛，第二，他說肖強穿得爛。他這兩句，就是兩把誅心的刀。我剛入學時，也是成績爛，也是穿得爛，沒人理解我的自卑。雖然現在成績好了點，但我還是窮人家裏的孩子，跟肖強一樣，穿得爛。今天肖強他父親來收拾東西，我看着他滿臉的皺紋，他穿得是肖強退下來的舊校服，也是那麼爛。我不服！”我越說越氣，聲音越來越大。
“好了”，校長站起身，拿起那兩個公告，揉了揉，扔到了垃圾桶，“孩子呀，你年紀雖小，卻懂得挺多。校長小時候，也受過同樣的欺負。校長懂你。王曉宇的父親，跟我是多年的同學，卻沒想到他教出來這麼一個不懂事的兒子。這事呢，的確是王曉宇挑起。我跟他父親也聊過了，就當是小孩子們不懂事，胡鬧算了。這事就這麼過去了。明天就讓肖強來上學吧。”
第二天，肖強來上學了。我看着他，就像多年沒見似的，立刻衝過去把他抱住。
“怎麼，你要親我？今天這麼主動？”他又嬉皮笑臉地把嘴伸過來。
我錘了他一下，“賤人，以後不要再打架了。”
他點了點頭，“好的好的，都聽你的。”
我緊緊地抱着他，不想鬆手，害怕一鬆手，他就真地走了……
暑假考試如期而至，我的成績還好，比較穩定，還是年級第一。
暑假過後，沒想到開學又要分班。當然，這次是按照暑假成績的前一百名，被分到了快班。我還是被分到了一班。但是，又去找了校長，校長只好把我調到五班。因為五班的一個學生轉學去市裡了，正好空缺。
大沖還在九班，但是原先九班的同學，很多都去了其他班。
我去找大沖，問他肖強去了哪個班？
“他……他退學了。”大沖低着頭，小聲地說。
“什麼？退學？他為什麼退學？”我心中忽然失落，極力不願讓自己相信這一切。
“他家裏窮，供不起他上學。剛放暑假，他就幫他父親幹活去了。”
……
我癱坐在座位上，“不可能的，他不可能的……”
“宋碧瑤呢？”我又問了問。
他還是小聲回我，“她去七班了。”
我點了點頭，“哦。不過，我是五班了。”
“那你還要追她么？”大沖疑惑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算了，雖然我的確喜歡過她，但那都是借口。我其實只是不願服輸罷了。”
大沖又問我，“那，你會常來看我么？”
我抱了他一下，“當然會。你和肖強，是我最好的兄弟。”
然後我默默地走出了教室……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肖強。
我不知道他家在哪裏，也不知道他跟他父親去了哪裏。留給我記憶里的，只有他俊朗的外表，黝黑的肌肉，健壯的手臂，他無憂無慮的笑，他溫暖的嘴唇，他手臂上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