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議和
風聲喧囂。
但現在是冬日,自然就沒有夏天的那種迎風而立的暢快;在城頭站久了,甚至會覺得骨頭都要被凍僵了。
但大家都沒有不知好歹地抱怨。
東面的消息傳來,梁軍和侯景隔河交戰兩日,估計死傷加起來最少也得有兩萬人了。
自己等人只是吹吹冷風,總比把命丟了要好。
石頭城在上游,陳涼倒是沒能看見成群的屍體沿着河水順流而下的景象。
現在,如同他計劃好的那樣,雙方確實是連狗腦子都打出來了。
“主上,南岸大營有信送來。”
呂康說了南岸大營四個字,表明這不是柳仲禮寫的信。
柳仲禮並不是唯一被陳涼所聯繫到的人。
先前,湘東王蕭繹曾派使者來招攬陳涼,而後陳涼一直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使者,也並沒有直接拒絕。
無形中,這層關係就算是勉強搭起來了一些。
而在南岸大營中,也有湘東王派出的人。
那些情報,有一些是從那個人嘴裏探出來的,還有一部分,則是陳涼手下的密探探查出來的。
都是梁軍,假藉著給軍中將領送信拜會的名義,讓派出的人去各處看一看,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
但,就好像做豆腐需要多道工序,縱然每一道工序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最後一步。
沒了那一步,前面的工序再精巧,也只能算是在做豆湯。
“主上提出的那個計策,當真是神來之筆。”
讓侯景和蜷縮在台城內的朝廷議和。
乍一聽,但凡是有理智的人,都會覺得有些不可理喻。
可如今,卻是這兩個字,直接讓兩邊兵馬停戰。
朝廷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且裏面的貴人們,實在是捱的不行了。
韋粲和柳仲禮先後戰敗,雖然奪下了石頭城,但卻又是掌握在陳涼手中。
侯景將大幾千顆梁軍的頭顱擺在台城面前,讓城中的人越發絕望了。
外面的援軍,都敗了嗎?
當聽到議和兩個字時,許多人都迫不及待地去催促太子,趕緊去面見陛下,將此事說成。
太子自是不相信侯景肯議和的,但他也想不出來有其他問題,自是在接見侯景派出的使者時,向其索要了一些藥材,用於醫治羊侃。
羊侃現在整日躺在床上,時常昏迷不醒,替他診斷的御醫搖頭,說怕是老尚書時日無多了。
過一兩天,使者再來的時候,蕭綱又向其請求派一兩名高明的醫者進城。
使者自然會有疑問,蕭綱也就是敷衍幾句,說是後宮中幾名妃子和幾個官吏生了重病。
若是讓侯景知道,主持台城防務的羊侃已經病倒了半個多月,怕不是又要另生心思了。
歷史上,侯景也有議和的舉動。
但那至少要在明年了,現在,提前了一段時間,卻正好給羊侃一個活命的機會。
靠着那些藥材,和醫者的救治,羊侃終於從昏睡中清醒了過來。
當知道城中如今正和侯景議和的時候,他便默然無語了。
“您先好生歇息吧,戰事,許是能停一陣子了。”
等太子走後,羊侃才嘆息道:
“只怕......是徒勞無功啊。”
“此等正是我等效命之時,可朝廷......為何啊,為何啊!”
裴之高站在營門處,臉色肉眼可見地差了很多,他右手握着劍柄,眼裏的怒火幾乎要噴吐出來。
在他面前,一隊糧車,正有條不紊地從東府城中開出。
朝着建康而去。
趁着“議和”的機會,侯景派人大大咧咧地從東府城中將囤積的所有糧草運出,就當著裴之高和諸多梁軍的面,運回了建康。
因為議和,所以,倘若裴之高現在攻擊糧車,就是抗命,就是視旨意如無物。
蔑視皇權。
罪...同謀逆。
天大的氣憤,也只能憋在肚子裏。
“先生,下一步,該怎麼走?”
索超世拈着一枚棋子,隨意丟在地圖上,然後開口道:
“等。”
“等?”
“有所予,勢必有所求。
他給咱們的好處,足以讓咱們能有一段時間,能不用和十多萬梁軍正面交鋒,也能從容地算計之後的事。”
“不錯,此人,究竟是想做什麼呢?”
索超世看了一眼侯景,問道:
“這重要麼?”
“您,又並非真的與其結盟,咱們現在所要做的,
一個,是聚集更多的兵力,將五指併攏為一拳,準備隨時與梁軍重新交戰。
另一個,則是台城。”
“台城?”
“是,您可還記得,太子接見使者時,向他索要了什麼?”
“一些藥材,和幾個大夫。”
“能讓太子開口,替其索要藥材的人,地位,必然很高。”
侯景若有所思,忽然道:
“莫非是...帝...”
“您要知道,咱們現在的憑仗之一,就是台城中的蕭衍父子。也就是...陛下,和太子。這兩人在手,是黑是白,到時候都是您說了算,
咱們,也就佔據着大義的名頭。”
“所以,倘若太子是在替皇帝開口要藥材,那皇帝的情況,或許已經較差了。”
索超世定定看向侯景,沉聲道:
“為今之計,懇請大王讓那些人盡量快些促成議和,哪怕是多讓些條件。
得趁蕭衍還在的時候,就將這議和的章程敲定,同時,必須要告訴朝廷,要他們讓南岸的梁軍全部退軍,只有蕭衍下的令,這些人才會聽。”
“那若是太子下令呢?”
聞言,索超世頓了頓,緩緩道:
“您別忘了,南岸的大多數梁軍,可都是幾個藩王派出來的援兵啊。”
叛軍圍城,天子暴斃,太子無詔命而驟然登臨大寶。
蕭衍在時,能憑着點威嚴和大義,讓各部兵馬退回去。
若他不在了,這上面無論哪一條,都將是那些將軍即刻發兵的借口。
兩人談話的時候,外面有人輕輕敲門,說道:
“石頭城有信送來。”
兩人對視一眼,侯景挑挑眉頭,道:
“他的條件,已經到了。”
石頭城外,事先說好的援助已經送過來了。
足以吃上半個月的糧草,以及兩千五百名精幹的新營士卒。
兵力方面,陳涼只要精兵。
但兗州和北徐州那兒部署的兵力本就有些捉襟見肘,就這兩千五百名新營士卒,還是羊躭從各處抽調出來的。
但軍械方面還是比較充足的。
除了甲胄和武器,還額外送來了一千張強弩。
陳涼的實力又強了一些,但南岸的梁軍,則是強了數倍。
原本人數只在十五萬人上下的梁軍,先是敗了幾場,而後又和叛軍大規模廝殺了起來,損失的兵力,幾乎達到四萬人。
而現在,南面又來了一大股勤王軍。
兵力約有兩萬人,都是湘東王部下的精銳,同時還攜帶了一大批糧草,其主將,名王僧辯,是蕭繹手下的大將。
除此之外,還有各地多處組織起又一批勤王軍,終於抵達南岸聯軍大營,聯軍為之士氣大漲。
對外號稱,
勤王軍二十萬。
聽起來,很威風,很聲勢浩大。
但,實則沒卵用。
朝廷又不准你打。
因此,只是多了幾萬張吃飯的嘴。
那些將軍臉上都開始有了愁容。
朝廷養的兵馬,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而能過來支援建康的嫡系兵馬,是一個也沒有。
現在,他們要麼是給自己的主子帶兵,要麼,就是帶自己養的私兵。
就實打實的算你二十萬大軍,
但人都要吃喝拉撒吧?
二十萬人,哪怕只算人,不算牲口,單單一天耗費的糧食,就已經是海量了。
而且,前幾天的時候,豪言壯語都說過了,幾乎就是擺明車馬要開始廝殺了,然後朝廷一封聖旨下來,那些血氣上頭的丘八就被硬生生鎖在了營中。
直娘賊,咱們又不是不願意替國家效命。
但這朝廷,彷彿就是逗咱們玩一樣。
即使是那些軍官,偶爾閑聊的時候,也會看看周圍有沒有其他人,然後對着建康的方向...
“呸!”
這不像是小兩口鬧了矛盾,床頭打架床尾和。
朝廷,很多時候最重要的就是其公信力,失去,很容易,想要重新得到,卻很難。
周幽王最終亡國,倒不是因為他身為君王卻百般討好一個美人,而是他沒把諸侯當回事,將他們當傻子來耍。
柳仲禮現在也不管事了,裴之高灰頭土臉回營的那天,柳仲禮派人從外面正兒八經帶進來一班歌姬,現在整天和那群歌姬喝酒作樂,也不理會其他人了。
裴之高本就心裏不爽,當即又借題發揮,他的幾個親信去譏諷柳仲禮,被柳仲禮直接派人拿下,吊在營門口鞭笞,最後裴之高的一個親戚趕到,好說歹說,才求得柳仲禮放人。
但這兩家,算是結下樑子了。
聯軍內部,開始有了分類的苗頭。
而新來的那個王僧辯,則是想用湘東王的名義,將大家重新串在一起。
但裴之高為首的一眾老將,卻仍是不服他。
嗯,誰都不服。
軍中沒有統一的聲音,又有不少人也不約束士卒,漸漸地,士卒們的不滿,就會衝著百姓身上而去。
這裏還僥倖活着些許百姓,原本以為王師到了,太平日子也就回來了,沒想到,這些丘八卻是比叛賊還狠。
能搶的東西,包括人在內,都要擄掠回軍營。
叛軍中本來還有些人是出於各種原因,才投靠到叛軍中,起初,他們也是想幫助梁軍的。
但看到梁軍如此做派,大部分人都迅速放棄了念頭。
又幾日,議和的最新消息傳過來了。
侯景請求割讓江西四州,若朝廷允許,他就撤出建康前往封地。
但前提是,朝廷必須要讓建康城外的勤王軍全部解散。
梁帝似乎頗為意動,再次向南岸大營派出了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