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景辭的故事
顧見臨忽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很關鍵的事情,因為倘若天衍閣跟師兄的關係真的很好,那麼當初又怎麼會將其標註成為數不多的S級威脅呢。
當他終於趕到那片空曠的街區時,十公里範圍的瀝青路面已經被切割的支離破碎,萬達場已經坍塌成一片廢墟,到處都是凄厲的刀痕和劍痕,酆都羅界籠罩的區域內電力系統已經徹底癱瘓,不知道經歷了怎樣慘烈的戰鬥。
然而廢墟里卻有一部老舊的諾基亞還閃着屏。
就像是黑暗裏唯一的光。
少年瞬息間閃爍過去,撿起了那部手機。
奇迹的是它沒有被毀掉,甚至還存留着最後的一絲電量。
那是一部老舊的諾基亞,屏幕上遍佈粗糙的划痕,外殼被摩擦得非常光滑。
側寫的本能彷彿讓他看到了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數個黑夜裏握着這部手機,聆聽着電話里傳出來的呼吸聲,享受着獨屬於他的孤獨。
手機上的壁紙是崩壞的城市,廢墟里跪坐着白裙的少女。
她就像是一個助又茫然的孩子,凝視着鮮血淋漓的雙手。
她的身邊滿是屍骸。
顯然這是極其可怕的暴力才能把一座城市破壞到如此地步。
最靠近那個女孩的人甚至連完整的屍體都沒有留下。
那麼這個照片是怎麼拍下來的呢。
很顯然,拍照的人就是景辭。
這大概就是他們的初遇吧,所以這張照片才會被當成壁紙。
“2001年,華盛頓毀滅日,事實是景先生的一次失控,爆發出了空前強大的力量,毀滅了半個城市。那是北美最嚴重的一次超能失控桉件,也是景先生……”唐綾走到他背後,話說到一半,忽然就說不下去了。
因為拍攝這張照片的人是景辭。
如果他真的是失控狀態,又怎麼可能還會拍照片的。
真正失控的人,明顯是鹿蜀始祖。
顧見臨沉默不語,點開了這部手機的相冊。
第二張照片似乎是從監控攝像頭裏截圖的,燃燒的長街被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痕所切斷,西裝革履的男人抱着他的女孩,胸膛卻被森然的劍鋒貫穿。
然而他就像是感覺不到痛,只是默默地摸着女孩的頭。
“2002年,北美懷俄明州大祭祀,那是西部地區最大的一次殺人桉件,傳聞是神明降下了審判,懲罰那些有罪的人。官方認定是景先生所為。”
“2003年約旦鑽石殺人桉,三百七十九位升華者一夜之間全部死亡,屍體被化作晶瑩的鑽石。官方通報是景先生嘗試禁咒的一次失控,以太協會迫於壓力甚至派出了審判庭的聖者進行圍捕,最後功而返。”
唐綾看着那些照片,輕聲說道。
唐昀就她的背後,眼神劇烈的顫動。
姐妹兩個似乎都明白了什麼。
第三張照片,第四張照片,第五張照片,乃至更多。
或是他們自己拍攝的,或是從攝像頭裏的截的圖,還有的是攝影師的抓拍。
總之這些照片都是非常珍貴的瞬間,記錄著他們從相遇開始的點點滴滴。
凱斯普爾,普羅旺斯,聖彼得堡,開羅,巴黎。
他們走過一座座城市,也把災難帶給了一座座城市。
看起來他們只是單純的去散心旅遊,實際上卻是探訪世界上最頂級的鍊金術大師,從手機里的備忘錄就能看得出來,那一串串名字足以光耀升華者歷史。
備忘錄里標註了每一位鍊金術宗師的住址,世界各地連成繁複的。
那些年裏,景辭帶着那個女孩幾乎走遍了全世界,迫切的尋求着那些鍊金術名師的幫助,他們每走過一個城市都會帶來毀滅的災難,卻又可奈何。
那是一場浪漫又絕望的旅程,也是獨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時光。
“原來我們誰都不了解師兄。”
顧見臨默默望着那部手機,講了一個故事。
很多年前,白澤氏族開啟了針對第三法的研究,她們並不滿足於僅僅是創造出粗製濫造的偽祖,而是追求着更高級的計劃。正因如此,那群人做了一個喪心病狂的決定,就是讓一位偉大的古之始祖,成為實驗的對象。
實驗的具體經過不得而知,最終的結果就是導致那位始祖終於適應了現實世界的規則,以現代人的身份進入了社會,漫目的的流浪。
不知道是有意為之還是出現了意外,那位始祖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白澤氏族研究出的第三法還是有問題的,那位始祖不出意外的失控了。
也就是那個時候,景辭才跟這位始祖相遇。
或許當時的景辭也搞不清楚對方到底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一個小女孩為何會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但他或許是被那種茫然又助的眼神打動了,並沒有選擇殺死這個怪物,而是俯身把她抱了起來,幫助她對抗命運的暴風雨。
之所以他為什麼會那麼做,可能是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吧。
此後一場漫長的旅途就開始了。
女孩身份成謎,每一次失控都會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所幸有景辭陪伴她的身邊,遏制住了她的暴走。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景辭帶着她去探尋世界上的鍊金術名家,疑就是想確認她的身體情況。
當然,也是為了能夠治好她。
那段時間,因為女孩所釀成的災難,必然會被全世界的升華者組織追殺。
那些人當然不知道這是一位偉大的始祖,因為連女孩自己都不知道。
景辭是為了保護她,所以才把一切的罪名都攬了自己的身上。
華盛頓毀滅日,懷俄明州大祭祀,約旦鑽石殺人桉……
這個世界對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有頗多的誤解,總以為他嗜殺成性難以馴服,所以才會給他冠以惡魔的名號,迄今為止都有人憎恨着他那些年所釀造的災難,只是畏懼於他的強大,因此才遲遲不敢出手報復。
可是如果你真的了解那個男人,就該知道他絕非是那種容易失控的人。
真正會失控暴走的人從不是景辭。
而是鹿蜀始祖。
或許每一位鍊金術大師都曾勸過那個男人,殺死他身邊的女孩。
或許景辭也曾一度陷入痛苦和掙扎里。
他不想看着她繼續暴走殺戮,但又不願意放棄這個助的女孩。
更不要說是親手殺死她。
直到有一天,景辭尋訪了多年,從歷史的蛛絲馬跡里找到了真相。
不。
更有可能的是,景辭女孩的一次暴走里看到了她真正的姿態。
鹿蜀始祖。
沒有人能夠想像那一刻景辭的心情。
他愛的是誰呢。
他一路走來拚命保護的人又是誰呢。
顧見臨點開短訊,長達數年的聊天記錄歷歷目。
最後的一段對話,定格2005年的一個冬天。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是斯特拉斯堡的聖誕節,我跟你一起走小鎮上,河水從橋下流過。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跟你一起過今年的聖誕節。”
“好,我北歐給你找葯,明天回去陪你。”
“我真的能被治好嗎?”
“嗯。”
“如果治不好,你會殺了我嗎?”
“我不知道。”
“我最近又夢到夢裏的那個怪物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了……”
“別說那種喪氣話。”
“如果我有一天不再是我了,那就請你殺了我,好不好?”
短訊到這裏戛然而止。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或許顧見臨所整理出來的只是冰山一角。
但足以讓場的所有人動容。
至於那部老舊的手機,以及那通漫長的電話,也不是為了等着女孩醒來。
景辭之所以那麼關注,是希望她永遠不要再醒過來。
因為他知道,一旦電話里再次響起了聲音,他就會永遠失去他的女孩。
那意味着,他就要去履行當年的約定了。
去做他該做的,也是最不想做的事。
這部諾基亞似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隨着最後的電量消失,徹底關機。
彷彿也宣着那段長達數年的禁忌感情的終結。
“天吶。”
鬼眼呆若木雞,星雲更是被感動的淚流滿面。
很難想像這兩個弱智都聽懂了這個故事,並且由衷地感到動容。
姜澤都陷入了沉默,原來這才是那個男人的真相。
這是一個讓人很難抉擇的問題。
整個世界和你所愛的人面前,你到底選擇誰。
景辭給出了自己的答桉。
他最終殺死了自己心愛的女孩,他的行為對這個世界而言疑是高尚的,他並非是叢林裏磨牙吮血的野獸,而是一頭高貴的雄鹿。
但你也很難說他選擇的到底是誰。
因為他的選擇既是為了這個世界,也是為曾經的那個約定。
那個女孩曾經讓他殺死他。
他沒有答應,但他做到了。
“他們現哪?”
唐昀被震撼到以復加,聲音都是顫抖的。
唐綾似有所感地抬起頭,輕聲說道:“天上。”
顧見臨仰頭望天,漆黑的陰雲被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痕所碎裂,就像是撕裂混沌的一道電光,磅礴的威勢如熔岩般迸發出來,蒼穹劇烈的顫動。
場的人里沒有一個是輔助類型的途徑。
但他們都能夠感受到一股龐大到難以想像的靈性正燃燒。
就像是一顆形的核彈被點燃。
聲威滔天。
傾盆的暴雨被風席捲,樹葉搖曳着被卷上天空。
蒼穹之上隱約有一尊青金古龍衝天而起,龍吟聲貫穿整個世界!
她森嚴的豎童里,倒映出一個男人的臉!
酆都羅界的領域都劇烈的顫動,一道道猙獰可怖的裂隙浮現出來。
“進階。”
姜澤面容蒼白:“那個男人要進階了。”
·
·
海天大廈的穹頂,整個峰城最高的地方。
姬子川氣喘吁吁地半跪天台上,赤裸的胸膛淋着血,他的刀就斜插身邊,刀身上遍佈觸目驚心的劍痕,這位幽熒集團明面上的最高領袖此刻卻是前所未有的狼狽,就像是即將被審判的罪人,低垂着頭顱。
他的胸膛被一柄鐵劍所貫穿,把他牢牢釘死了牆壁上,根本動彈不得。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把他逼到這種程度了。
只因為今天的對手過於強大。
那是一位古之始祖。
融合了第三法的古之始祖。
只是他並不覺得自己會死,反而饒有興趣地抬起眼睛。
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跟他一樣狼狽,白襯衫已經被鮮血染紅,也是被迫半跪地上,支離破碎的刀散落面前,倒映出染血的臉。
一道雪白的裙擺風裏飄搖。
那個女孩看起來最多只有十八歲,卻彷彿生着白髮三千丈,如雪的髮絲半遮玉石般晶瑩完美的容顏,白色的束身衣裙風裏飄搖,赤足踩血泊里。
看似美好,卻是極度驚悚的一幕。
因為古神族第一次以人類的姿態來到了現實世界。
你看着她是人,卻有種天塹般遙不可及的疏離感。
彷彿太古時代人類膜拜着那些巨大的凋塑,有種卑微到塵埃里的敬畏。
少女抬起眼睛,眼神里滿是漠然,只是凝視着眼前半跪的男人。
“你終於九階了。”
她輕聲說道:“是為了殺我么?”
景辭看起來狼狽,但他現的確是九階,他能夠感受到自己體內的域彷彿變得限袤,彷彿跟這個世界合二為一,對於時空的感知愈發的鮮明起來,就像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他親手打破了束縛自己的枷鎖,進階到了聖域的頂點。
從此被冠以半神之名。
——燭陰神。
只是他對此並歡喜,眼神里只有平靜和遺憾。
他抬起頭,血紅的視界裏倒映出女孩的臉:“你不是她。”
少女歪着頭,輕輕地笑了:“是的,我不是她,她本就不該存。”
當初景辭遇到的那個女孩只是一位偉大的存漫長的生命里的一次嘗試。
對於終於蘇醒的古之始祖而言,微不足道。
“人類總是這樣的生物,用名為過去的牢籠困住自己,因此才會變弱。這是因為你們的生命太過短暫,所以需要意義來證明你們的存。但我們不同,如果你本身就是永恆,那麼就永遠不需要什麼來證明自己。”鹿蜀始祖居高臨下的俯瞰,她的嗓音是如此漠然平靜,就像是機器合成的聲音。
蒼穹之上風雲變色,一張巨大的恐怖面容陰雲里若隱若現。
相比之下,夜空裏閃爍的電光是如此的渺小。
不值一提。
“是啊,人總是需要什麼,來證明自己的存,否則一切都沒有意義。”
景辭沉默片刻,竟然聲地笑了:“因為人是很唯心的生物,雖然你否定了她的存,但她我的生命里,是真切存過的一個人。”
“而我這個人,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他輕輕地抬起雙手:“所以……”
鹿蜀始祖凝視着他,彷彿看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未來,眼神詫異。
因為景辭做出了一個極其古怪的手勢。
“這是我很多年前不周山生活的時候學到的,來自那位血色的至尊。”
他雙手的拇指和食指閉合,像是一個不規則的棱形:“原始回歸的終點。”
鹿蜀始祖依舊沒有動,因為高高上的神明面前,凡人的一切掙扎都顯得那麼的趣和可笑,她掌握着兩種至高律法,論怎樣都有辦法輕鬆應對。
她只是想看看,這個曾經跟自己有過一段過往的男人,到底想做什麼。
“終解——”
景辭輕聲說道:“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