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簡在帝心
人都樂意提自己斬六將,誰願意說走過麥城呢!朱雄英就是最明顯的例子,一瓶假酒,就把他喝到了大明朝。
不過,這頓酒也沒白喝,誤打誤撞讓他成為洪武帝的嫡長孫,史上最穩太子-朱標的兒子,根紅苗正的帝三代,大明朝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當然,這都不是最主要的!對朱雄英來說,怎麼能不去「幼兒園」,也就是春和殿之側的文華堂進學,才是當務之急。
這文華堂其實就是過去的大本堂,太子朱標成年後,遷居文華殿,這大本堂屬於文華後殿,擴為了東宮的一部分。出於禮法的原因,諸王也就從此離開,回到各自的府第讀書。
年初,朱雄英到了「出閣學習」的年紀,朱標特意單獨辟出一間偏殿-文華堂,專供其讀書。以太子賓客-梁貞、王儀,太子諭德-秦庸、盧德明、張昌,朝夕講授。
而且,還不忘給朱雄英找了幾個「同窗」,皇十一子-蜀王-朱椿、皇十二子-湘王-朱柏、皇十三子-豫王-朱桂、皇十四子-漢王-朱楧。
讓一個成人心智的人,與一群熊孩子玩,這不扯淡么?更不能讓他接受的是,還得管這些熊孩子叫叔父。
「雄英,又心不在焉的發獃!小心被秦先生髮現了,打你板子。」
一臉輕鬆的這位,是皇十一子-蜀王-朱椿,他是洪武四年出生的,比朱雄英大了三歲。
朱椿是個喜好讀書和做學問的人,甭管是多麼生澀的經史典籍,他都能通熟,天生就屬於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單手拄着臉頰的朱雄英,對於他「善意」的提醒,還了個大大的白眼。
「別不服啊!大哥可是知會幾位先生了,你的課業再不過,罰雙倍。」
「閑的是吧!行,一會下學別走,跟我去演武場談談人生。」
看到沒有,這就是讀書人的通病,一到要真章的時候,立刻就草靡了。一句「有辱斯文」撐撐場面,就訕訕的坐了回去。
老實說,朱雄英對這種「幼兒班」教育沒什麼興趣,都跟他那個便宜老爹說了好多次了。不僅說不通,還總是被罰面壁、抄書。
朱椿的嘴是碎,可他說的也沒錯,秦庸那幾個「拿着雞毛當令箭」的傢伙,真敢下手了,本王這右手都快讓他們打成豬蹄了。
見秦庸進來,朱椿幾人趕緊起身,與其互相見禮:「先生好!」
落後的朱雄英,雖然不情願,但也依着規矩,起身拱了拱手。
「好,諸位殿下請坐。」
翻了翻桌子上課業本子,發現又沒有虞王的,秦庸不住的搖頭嘆息。與太子少時勤奮比起來,虞王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虞王殿下,您能告訴臣下,為什麼又沒寫課業么?」
「本王心情不好,不想寫!」
見虞王一副厭學模樣,秦庸只能抄起戒尺,走了下來。還申明,奉太子諭,懲罰翻倍,要打二十下手板。..
「殿下,莫要怪臣,嚴師出高徒。不打,是成不了器的。」
每次打之前,秦庸都是這話,就跟復讀機一樣。而且,那張死人臉永遠都沒有表情,朱雄英有時就懷疑,他肯定小時候挨打多了,再這找補童年陰影呢!
「打可以!但本王得把話說明白了。」
這回奇怪的是秦庸了,從前虞王被罰,都是一言不發。今兒卻一反常態,秦庸也很是好奇。
「殿下想說什麼?」
「本王要說,你教的這些東西,都是些狗屁不通,誤人子弟的玩意!」
老實說,朱雄英忍秦庸他們幾個,不是一天兩天了。渾身酸臭也就罷了,動不動就拿太子諭打他一頓手板。
要是有真才實學,教他們一些經世致用的學問,忍忍也就罷了。可他們教的都是什麼啊,成天君子懷德、小人懷穢的,把人都讀傻了。
「臣教殿下的都是聖人之學,殿下的父親與諸位叔父,當年也是這般過來的。」
「好,就算無用。那殿下以為,什麼才是有用的呢?」
將我,將本王的軍是不是?真當本王是目不識丁的棒槌呢?
行,那咱就跟你掰扯掰扯!
皇子也好,皇孫也罷,將來最差也是一藩之主,要替大明戍邊、治理藩地。那麼對他們來說,學什麼才是有益於社稷呢?
拿治水來說,是不是要熟悉汛期、水文。十里的堤壩,要用多少民夫、沙土、石料。難道都由着地方官吏報賬,諸王兩眼一抹黑,臨時抱佛腳?
北元的殘餘勢力,還在漠北蠢蠢欲動,朝廷不得不花大本錢,布重兵於北線。可北線的軍屯才產多少糧食,能夠那麼多軍隊吃嗎?
朝廷便只能勞師動眾,從南方輪輸轉運。可漕運不暢,大運河經常堵塞,這也成了大明目前頑疾,限制了明軍的手腳。
洪北征擴廓失利,河道堵塞,糧秣告急,不得不改用陸路運輸,耗損高達四成。諸王就藩中原,治水、疏通漕運,豈不是最能為君父、為朝廷分憂之事?
「這帳你不會算?那行,本王說點你能聽懂!」
「那就說生豬稅,莊戶人家養頭過年豬,竟然與地主家養百頭是一樣的,這不是稅賦上的紕漏么?」
「再說說荒地,大明立國不過,天下的流民還很多,很多人根本就沒精力歸籍。」
「莊戶人愛土地,就近開荒,一滴汗摔成八瓣,把地伺候熟了。地主拿着地契來了,要依法索要賠償。」
「碰到了這樣的事,是按照律法懲罰流民,還是問地主一個擱地放荒之罪呢?」
朱雄英的這些話,處處都拿在實處上,所謂勢與術,酌情講勢,行術務實。之乎者也的,管不了溫飽,更管不了地方庶務,於國家、宗室無益。
朱雄英等人,不需要考科舉,他們長大后,要做的就是守衛藩土,安治黎民,拱衛大明的江山社稷。
可要做到這點,是要有切實手段的,而不是誇誇奇談,什麼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能做嗎?而這些「術」恰恰正是,秦庸這些老師應該授予之課業。
「這,這!」,秦庸倒是被朱雄英說的一時語塞。
當然,這不是說,他不明白虞王說的是什麼意思,而是他或者其他的同僚,自束髮求學以來,從沒見過這般教過學生的。
而蜀王-朱椿,作為堂中最年長者,看到老師下不台,自己要出來打個圓場。
可剛開口,立刻就被朱雄英給瞪的噎住了。回想到常森那鼻青臉腫的模樣,朱椿慫了,又悄默聲的坐了回去。
「什麼叫聖賢之道,能教諸王怎麼讓封地的百姓吃飽肚子,這才是正道。」
「而你呢,心裏肯定想着,教我們讀讀詩詞,背背論語,看好我們,不磕着碰着,也就能交待了。」
「於是,你就心安理得,做你那既無真才實學,也可不幹實事的官,享受用一篇八股文換來的富貴榮華。」
「如你這般尸位素餐的假道學,真小人,還有什麼臉面在我等面前,大講師道尊嚴,開口聖人,閉口的喋喋不休。」
太史公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話是有一定道理的。人家是走遍山川,看慣世俗,是從無數實踐中總結出來的;而不是像秦庸他們這般閉門造車,只知道從書里看。
如果,就靠着他教的那些去治理地方,結果一定與前元一樣:山高皇帝遠,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在皇宮,天子所居之所,敢公然喊出造反口號,怕也就朱雄英一個;換任何一個皇子王孫,是絕對沒有這樣的膽量。
被他震驚的不僅是堂內的秦庸、朱椿等人,連外面聽牆角的朱標,臉也被氣的如豬肝一般。
在哪兒學的,還一套一套的。這麼小的年紀,就敢頂撞師長,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來,將來長大了還得了?
「子不教父之過,容兒臣先教訓這逆子,再來向父皇請罪。」
隨即,捋胳膊,挽袖子,作勢就出要進去,揍這個混小子一頓。
可這剛抬腿,便被朱元璋抬手攔了下來。最聽不得造反之言的朱元璋,此刻臉上儘是滿意之色。
這也可是理解,朱元璋是苦出身,從骨子裏看不起儒生。還時常曉喻諸子、近臣:秀才頑,使之堅厚,毋敗吾案。洪,更是頒旨,將孟子逐出孔廟,不得配享!
歷代帝王傳位,後嗣之君的德行、才能,其實都不是最主要的,關鍵是看其類不類己。朱雄英如此看待酸腐的文人,與他倒是十分的對脾氣。
「說說怎麼了,他說的不對嗎?什麼大不大逆不道的,等朕與你千秋萬代之後,這天下也由着他來坐。」
「朱雄英年紀雖小,卻不人云亦云,日後必定是經營天下的大才。」
「看來,朕要考慮考慮,給他換個經世致用的師傅了!」
說這話的同時,朱元璋不由在心中感慨,劉基死的太早了,要是還活着,把天資聰穎的朱雄英交給他,倒是相得益彰。.......
合適的師傅,不是着急的事!文華堂成了雞肋,對孩子們的學業沒什麼幫助,所幸裁撤算了。
既然不用在這進學,朱雄英、朱允熥也可以遷到武英殿之西的武德殿去,政務之餘朱元璋還可以親自指導一二,至於生活上,便由寧妃負責好了。
「父皇,您這。」
朱標太明白了父親是什麼意思了,前番雄英差點不明不白的走了,蹊蹺的很。
他老人家便對呂氏這位後母也起了疑心,當即就找了個借口,剝奪了呂氏協理宮務之權。
估計在那時候,心裏就盤算好了,要將雄英兄弟二人遷出去。文華堂的事,正好給了正大光明的借口,同時也能保全他和呂氏的顏面。
「老大,你給朕記住,不管是否與她有關,有些事,多防一手,總比事後追悔莫及要強。」
「趁着你母后病重,朕無暇其他,就有人對東宮暗中出手。哼,好手段,好心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