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昨夜那場暴雨來勢洶洶,又毫無徵兆,不少天氣預報軟件沒及時更新,唯獨華銳資本投資的“天雲”APP更新及時。
一陣夏風吹過,熱浪翻騰,後台數據庫里,APP下載量也如海潮般起伏洶湧。
周日下午兩點,華銳資本臨時召開會議,決定對該軟件背後的公司進行第二輪融資。
原本的融資計劃是定於今年年底,沒成想一場暴雨,將所有事情提前。幸運的是,江澤洲在本個月前就讓底下的人做融資計劃書。
那時,做計劃書的人私底下還抱怨了好一通。
現在,不得不感慨一句:“老闆確實是老闆,目光就是比他們這種員工要長遠。”
會議不到兩小時就結束。
員工們領了加班費和三天假期,開開心心地回家。
江澤洲一手拿着計劃書,一手舉着手機,走進辦公室。
經過丁青雲時,把計劃書扔給他。
“等下,”
上半句是和電話那頭的人說,下半句,是和丁青雲說,
“你可以下班了。”
“好的,江總。”丁青雲提醒,“周少爺來了,就在您辦公室。”
話音落下的同時,辦公室門打開。江澤洲下意識抬眸,就看到了坐在他辦公位上的周楊。
一件黑色西裝穿的慵懶又隨意,他翹着的二郎腿,放在辦公桌上。毫無禮貌可言的行為,在他那張略顯妖孽的臉上,反倒有種玩世不恭的意味。
江澤洲對此並無太大意見,視線漠然移到他指尖,一簇火苗升騰起青灰色煙霧。
他反感的是這個。
屋內煙氣氤氳,他踏進去的腳,又收回。
“掐了,通風。”
扔下這麼句話,他折身,走到安全通道處打電話。
周楊罵罵咧咧,“半根都沒抽完——!”
卻還是老老實實地把煙掐了,開窗通風。
外界的熱氣和室內冷氣交融,沒一會兒,裏邊兒的煙味就散的差不多了。江澤洲還沒回來,周楊坐在他辦公位上,百無聊賴,冷不丁一瞥,注意到了桌上放着的車鑰匙。
他是很典型的紈絝子弟,朋友多,女朋友也多。
這車鑰匙,他上任女朋友似乎有一把。
噢喲,女生開的車?
周楊腦海里冒出個念頭來,他指尖纏着鑰匙扣,有一搭沒一搭地晃。
江澤洲打完電話進來,看到的就是這麼幅景象。
“這什麼?”
周楊晃着車鑰匙,笑起來有點兒不正常的亢奮,話語裏,濃濃的八卦氣息。
江澤洲神色淡淡,“車鑰匙。”
“……我眼瞎嗎,不知道這是車鑰匙?”
“我以為你不知道。”
知道自己從他這兒套不出話來,周楊索性不再遮掩,直接問他,“我的意思是,這是哪個女生的車鑰匙?”
“你不認識。”
周楊瞪大了眼,不是驚訝,是驚悚,“你他媽身邊還能有女的?”
江澤洲下頜輕抬,眸間冷淡。
周楊又問:“女朋友?”
江澤洲:“不是。”
簡單的否定,卻被周楊解讀出其他意味,“未來女朋友。”
“都說了不是。”
江澤洲從他手裏拿過車鑰匙,另一隻手在手機通訊錄里找今兮的電話號碼——他當然不會聯繫孟寧。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指腹往下滑,好幾十個名字略過,然後停下。意外的,沒有在“J”字母一欄,看到今兮。他又往下滑,數十個名字一閃而過,又停下。
正這時,周楊眼巴巴地湊過來,視線落在他的手機屏幕上。
他指尖停的位置,恰恰好是個女生名兒。
“孟寧?”周楊念了出來,“這名字聽上去,還挺乖的啊。”
他語氣輕佻,似調情般念出這麼個名字,眼裏風流彌散,“人長得怎麼樣?”
一直沉默不言的江澤洲,聞言眉頭皺起。
他按下鎖屏鍵,眼神透着疏冷的壓迫,“她長什麼樣,和你有什麼關係?”
“問問唄,”周楊聳聳肩,“以前沒有關係,以後的事兒可說不準。”
“你話很多。”
江澤洲低頭,在微信里找到今兮,邊給今兮發消息,邊說。
公司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他們兩個,空寂的走道里,腳步聲似有迴音。
看到他給今兮發消息,周楊問:“今兮換新車了?”
江澤洲:“不是,那車鑰匙是她朋友的。”
瞬間就引來他陰陽怪氣的叫聲,“今兮眼光那麼挑,她那朋友應該長得挺漂亮的吧?”彎彎繞繞,到頭來,還是想知道孟寧到底長什麼樣。
電梯恰好停在這一層,金屬質地的門緩緩向兩側舒展開。
二人進去。
密閉的空間,周楊嘀咕聲分外明顯,更何況,他本就想讓他聽見,“但你聯繫今兮幹什麼,今兮說是屁股骨折還是什麼骨折,住院了,難不成你還讓她給你送鑰匙啊?江澤洲,你平時壓榨你的員工也就算了,連好兄弟的女朋友都要壓榨嗎?”
“資本家的心,”周楊扯着嗓子,“真——黑——!”
“今兮住院了?”
“嗯啊。”
“什麼時候的事兒?”
“就前幾天吧,我也不太清楚,阿珩說不是什麼大事兒。”
讓一個住院的人送鑰匙,確實不妥。
左思右想之際,手心一空,周揚把他的手機搶了過來,“哥們是單純的想幫你解決事情,絕對不是想看那孟寧長什麼樣。”
他手指在屏幕里按來按去。
恰在這時,電梯到地下車庫。
江澤洲:“你幹什麼?”
周楊把手機塞回他手心,忽然隱晦一笑,“我當然是做好事咯。”
背後的電梯門緩緩合上,地下車庫視野昏昧,唯獨他面前的手機亮着耀眼的光。
短訊界面。
深綠色的聊天氣泡,上面躺着一行白色文字。
【晚上八點,市郊賽車場,到那裏拿車鑰匙。——江澤洲】
“周楊。”他沉聲。
周楊後知後覺地從他平靜的神色里,讀出一絲凜冽的危險。
他舉手,降半旗,投降:“對不起,我的問題。”
認錯這事兒,對他而言分外輕鬆。
江澤洲:“短訊都發出去了,你道歉還有用嗎?”
周楊咧嘴笑,“是啊,短訊都發出去了,你罵我還有用嗎?”
江澤洲怒火中燒。
偏偏周楊還不知好歹,往他胸口上澆油。
“她漂亮嗎?”
煩躁閾值到達。
江澤洲關車門的手,力度極大。
“砰——”的一聲,車身都震了震。
周楊一愣,很有眼力見地閉嘴。
過了幾分鐘,還是忍不住,“說真的,漂亮不?”
通往市郊的高架暢通無阻,兩側路燈燈光連綿至遠方,宛若銀河璀璨。
江澤洲無心看風景,踩油門的右腳,重重往下,儀錶盤車速從四十,瞬間飆升至八十。
車窗半降,熱風陣陣。
他的嗓音卻和這天氣呈鮮明對比,帶着蝕骨的冷,“漂不漂亮關你屁事。”
周日晚上八點,市郊的賽車場有場友誼賽。
江澤洲大學期間曾加入過賽車俱樂部,他有天分,開車狠決,判斷力強,不少人都覺得他應該去國際賽事發光發熱,而不是把賽車當興趣。
他身邊的人倒是能夠理解他。
興趣是興趣,一旦將興趣轉化為工作,不需要三五年,曾經的美好幻想就會被生活侵蝕的體無完膚。
興趣之所以重要,靠的是對比。
和乏味的工作對比,和無趣的生活對比,才會顯得其熠熠生輝。
這場友誼賽有兩支車隊,其中一支車隊的隊長,恰好是江澤洲當年加入的賽車俱樂部的師弟陳凱年。
陳凱年不只邀請江澤洲去看比賽,許久沒見他在賽車場的風采,陳凱年想看看那個在賽道上意氣風發的江澤洲。
車子下了高架,遠遠就能看到賽車場。
賽車場上空的夜色幾乎被囚禁,亮如白晝。
壓根不需要導航,循着那道光就能找到地兒。
友誼賽八點開始,他們五點多就到了賽車場。
車堪堪停下,就有人迎了過來。
“江澤洲——”
叫的是江澤洲,應聲的卻是周楊,“陳凱年,你這小子,眼裏只有江澤洲是吧,沒看到你哥我也在啊?”
陳凱年和他哥倆好地搭肩,“哪兒能啊,哥你最近忙什麼呢?”
周楊惡劣一笑:“忙着看美女。”
陳凱年是專心玩車的大男孩兒,眼裏除了賽車就是賽車,戀愛都沒怎麼談過,乍一聽周楊說這種話,有些面紅耳熱。
“……這樣。”
見他不好意思,周楊哈哈大笑,笑完后問:“上哪兒吃飯呢?”
陳凱年:“就那兒——”
“行。”
他們兩個人在前邊有說有笑,江澤洲落在後邊兒。
剛踏進餐廳,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
新消息。
來自孟寧。
【好。】
正是晚飯時間點,餐廳里煙霧裊裊,男男女女擠在一塊兒,喧囂鬨笑聲中,有人大聲嚷嚷他的名字:“江澤洲,你站那兒嘛兒呢?”
“過來啊——”
室內冷氣氤氳,他眼梢涼絲絲的。
他把手機塞回口袋裏,“來了。”
兩支車隊經常約友誼賽,偶爾也會吃個飯,聚餐吃飯,帶家屬是傳統。家屬,特指女朋友。唯獨陳凱年,帶了倆男的過來。
周楊和江澤洲並排立在門邊,前者年輕俊朗堪比當下流量明星,後者像是掛在櫥窗的高級奢侈品,撲面而來的高級感。
女生們的眼神霎時變了,冒着光。
男生的眼神也跟着變了變,冒着綠油油的光。
陳凱年鄭重其事地介紹。“這就是我常掛在嘴邊的師哥——江澤洲,”
輪到周楊,陳凱年敷衍道:“他周楊。”
周楊沒好氣:“就這?”
陳凱年:“你又不是主角,滾一邊兒去。”
周楊低嘖了聲,雖有不滿,還是笑咧咧地坐着,安靜玩手機——安靜不到兩分鐘,就和邊上第一次見的男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半小時的時間,他跟只花蝴蝶似的在人群里飛來飛去。
手機聯繫列表滿載而歸,周楊心滿意足地回來,瞥了眼身旁的江澤洲,“怎麼我走的時候你捧着只手機,我回來你還捧着只手機,你什麼時候這麼喜歡看手機了?”
江澤洲私下蠻孤僻的,參加聚會,也不怎麼說話,即便如此,依然是被簇擁的中心,會受到不少有意無意投過來的或好奇或迷戀的目光。
常人或許會覺得尷尬,玩手機掩飾周身的不自然,但江澤洲不是。無論多少人看他,無論眼神直白還是委婉,無論男女,他都熟視無睹。
而且他本就不太喜歡碰手機,今天倒是難得,時不時地看幾眼手機。
周楊:“手機里有美女?”
他躍身去看。
“咔——”的一下。
屏幕鎖住,一片漆黑。
周楊靠在桌沿瞧了江澤洲好一會兒,嘴角勾起不懷好意的弧度,放低了聲音說,“真看美女呢?”
“別煩。”
“給我也看看。”周楊蠢蠢欲動。
驀地,江澤洲站了起來,給周楊嚇了一跳:“你要幹什麼?”
一個站着,一個坐着,江澤洲垂眸,眼底的凜冽隨之銳化少許,語氣疏離,無溫度的,“煩,出去走走。”
回完消息,孟寧欲言又止地偷瞄着沈明枝。
一眼。
又一眼。
小心翼翼。
又帶着討好的笑。
沈明枝雖在開車,但將她的小動作盡收於眼底。
她們昨天就約了一起吃飯,但沒約好吃什麼。正好收到江澤洲的消息,孟寧激動地拍她的手,她從來都是一副平靜淡然的樣子,突然這麼激動,把沈明枝給嚇了一跳。
沈明枝故意拿喬,“看我幹什麼?”
孟寧眨眼:“我聽說賽車場附近有幾家餐廳口碑還不錯。”
“在那裏吃,”沈明枝幽幽道,“然後吃完飯散個步,順便去賽車場找江澤洲是吧?”
孟寧咧嘴笑,心虛地不敢說話。
“感情我就是個司機。”
“求求你了。”孟寧笑盈盈,“你最好啦。”
“晚飯你買單。”
“ok。”
賽車場附近有幾所大學,晚上飯點,學生們成群結隊,臉說不出多俊朗漂亮,但滿臉的膠原蛋白,青春洋溢。
車裏二人,止不住地感慨。
沈明枝:“大學可真美好,好想當一輩子的學生啊。”
孟寧:“你可以考個研。”
“那還是算了吧,學生時期是很美好沒有錯,但是考試很痛苦,上課也很痛苦。”車子熄火,沈明枝拿好隨身物品,包,手機——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鈴聲。
“枝枝,你現在在哪兒呢?”剛熄火,車載藍牙依然保持連接狀態,沈明枝父親着急忙慌的聲音在車廂里盤旋。
沈明枝和孟寧對視了一眼。
沈明枝:“爸,怎麼了?”
“你媽被車撞了,你趕快來醫院。”
“行。”
電話掛斷。
孟寧解開安全帶,“阿姨要緊,你快去吧。”
沈明枝遲疑,本來答應好的一起吃晚飯,都快到餐廳了,她不得不爽約。愧疚之下,她語氣都不復往日輕快,“寧寧,不好意思啊。”
“沒事兒呀,你把我送到這裏,已經很好了。”
孟寧下了車,繞到駕駛座外。
車窗半降,孟寧提醒她:“路上小心。”
“好。”
露天停車場,地面坑坑窪窪,凹凸不平。路燈年久失修,燈泡忽明忽暗,光微薄得起不到任何照明作用。
孟寧打開手機手電筒,手抬起,刺眼燈光筆直照在面前的人身上。
黑西裝,西裝外套敞開,露出內里的白襯衣。
雙腿頎長,寬肩窄腰,捂着臉的手修長,下顎線鋒利流暢。
“你還要照到什麼時候?”
孟寧一愣,迅速收回手機。緩慢地眨了眨眼,叫他的名字:“江澤洲,怎麼這麼巧,在這裏遇到你?”
“巧嗎?”江澤洲淡聲,“離約定時間早了一個半小時,也算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