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第 252 章

第252章 第 252 章

七里村一共上百戶人家,一夜之間全部死亡,整個村子成了名副其實的鬼域。

屍體被一具具地抬出來,擺放在空地上,經過清點,一一核對。

縣衙的人發現,這些全都是昨天來吃席的村民,從年齡到特徵都對得上。

奇詭的是,這些屍體中沒有孩童。

也就是說,趁着喜宴大肆屠殺的人特意放過了孩子。

只是他們找遍了七里村內外,也沒有找到孩童的蹤跡。

日上中天,何縣令的額頭滲出了密密的汗。

現在整個七里村裡在活動的,都是縣衙的人手。

他不光把衙役都召集過來了,而且把縣裏的民兵隊伍也抽了過來。

整個村子死得連一個人都沒剩下,只有那個逃到縣衙來報案的是唯一的活口,而且還沒醒。

為了儘快找出事情的真相,他只能派出了人手去附近搜尋,看有沒有其他人聽到了昨晚的動靜。

七里村附近還有兩個村,一個在七里村左側,一個在右側。

可惜的是,兩個村跟這裏都離得有些遠,前去問話的官差問到的消息,只是他們知道昨天七里村辦喜事,很熱鬧。

今天見縣衙的官差一臉嚴肅地來自己的村子,兩個村的村長甚至還不知道七里村發生了什麼事。

在回答之後,他們還小心翼翼地詢問,是不是有什麼盜賊潛進來了。

太平年間跟戰亂的時候不一樣,最多就是盜賊流竄到他們村子裏,偷盜一些東西。

“死了,整個村的人都死了。”這一趟無功而返的捕快也沒有隱瞞。

“死……死了?!”

“嗯。”看了因自己的話而驚懼的村長一眼,捕快對他們說道,“你們這裏離七里村近,這幾日也要小心。”

這麼詭異的作案方式,無差別屠殺整個村子,就怕這種兇徒殺死一村人還不夠,還會把目標轉向旁的地方。

得到提醒的村長頭如搗蒜,表示這幾日他們一定結集青壯,提高警惕。

這種能一口氣滅掉一個村的,要麼是絕世人屠,要麼就是團伙作案了。

他們會留意這幾日有沒有可疑人物出現的。

而何縣令這一邊,最後是找到了住在七里村後山上的一戶人家。

他們是離村子最近,又還活着的人。

一聽到消息,何縣令便親自過去。

這戶人家是獵戶,唯一的男丁名叫羅大勇,也是七里村的村民。

他從小跟着他爹打獵,靠山吃山,沒有功夫管田地,所以乾脆把地賣了,帶着母親跟妻兒住到了跟村子有一段距離的後山上,沒想到,這卻讓他們一家活了下來。

“大人。”

何縣令一來,原本在盤問羅大勇的捕頭就自動讓開了。

因為何縣令到任的時候來過村子裏,羅大勇也見過他。

所以見到縣太爺來,這個漢子也沒有過於恐慌。

何縣令看了一眼他家的房子,房子建在後山上,跟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在夜晚的時候很難發現。

或許這也是他們昨晚逃過一劫的原因。

何縣令收回目光,向著他問道:“縣衙今天接到報案,七里村發生了血案,整個村子的人都在喜宴上被滅口。”

羅大勇的妻兒在門后聽着,害怕地瑟縮了一下。

何縣令眼角餘光見到了她的反應,繼續道,“本縣想知道,你們昨晚在山上聽見什麼動靜沒有。”

羅大勇咽了口唾沫。

整個村的人都在喜宴上死光了,只有他們家沒去,因此逃過一劫,對他來說壓力也非常大。

他開口時聲音有些顫抖:“回大人,昨天我進山打獵回來,睡得早。羅老爺嫁女,本來也是請了我家去的,只不過我老娘身體不好,我媳婦要照顧她,就她也沒去。一開始我是聽到了,下面很熱鬧,後來就睡死過去了……”

他一旦睡得着,天塌下來都驚動不了他。

包括捕頭在內,所有人都有些失望。

那就是什麼也沒聽到了?

然而,羅大勇的妻子卻聲音極小地道:“我聽見了……底下有慘叫。”

她的話一下子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什麼時候?”何縣令看得出來她膽小,為了不給她過分的壓力,只稍稍上前半步,向她確認,“持續了多久?”

羅大勇的妻子抱着孩子,先看了丈夫一眼,才磕磕絆絆地道:“大勇睡着以後,我給孩子把尿……應該是亥時三刻,持續得不久,很多人……”

亥時三刻,眾人默默聽着這個時辰,這跟午作來驗屍得出的死亡時間差不多。

他們的死就是在亥時左右,不到子時。

羅大勇的妻子在眾人的注視下,又鼓足了勇氣,接著說道,“我當時很害怕,回去推了推大勇,跟他說了……但他沒有醒,外面也沒聲了。我也就只好把門窗關緊,帶着孩子睡了。”

羅大勇進山,一去就是兩三日,打獵的時候歇在山裏,睡覺都要睜着一隻眼睛。

所以他每次回家,一睡都要睡到第二天中午。

今天他還沒起床,官差就上門了。

而眾人也知道,昨天晚上就算是他醒着也不可能下去看。

因為他家裏就只有老母幼子,還有柔弱的妻子。

羅大勇聽完,已經為自己當時沒有醒來、沒有幫上忙而深深愧疚。

下面死的人里有他的叔伯兄弟,還有他一起長大的發小。

“大人……”他向著何縣令請求道,“我能下去看看嗎?”

“當然。”何縣令點了頭,轉身先走在了前面。

羅大勇讓自己的妻兒回屋裏去,照顧好老母,又鎖好了院門,才跟着下山。

一進村子裏,他就看到了滿地的屍體,臉色立刻又白了幾分。

這一張張沒有生機的臉,都是先前還會跟他打招呼的親人朋友。

可是現在,全都死了。

他跟着官差,一直來到了羅老爺的家,看到滿地血腥的喜宴場地,被那股血腥氣沖得想要作嘔。

羅大勇的眼眶紅了,力能搏虎的手臂顫抖了起來。

何縣令一路觀察着他,初步判斷他對這場血案毫不知情,沒有關係。

念頭剛落,就見他霍地轉過身,向著自己跪了下來,用力磕頭:“求大人一定要找出兇手!讓他們為七里村一百多戶人家償命!”

“本縣會的。”何縣令伸手扶了他一把,等他站直以後,才道,“關於那個從七里村逃出來,今日一早到縣衙來報案的人,本縣有些問題想要問你。”

……

太平縣的縣丞姓鍾,為人中庸,在太平縣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遇到過七里村這樣的滅村慘案。

在何縣令帶人去案發地勘察的時候,他在縣衙里也沒有閑着,親自去看了那個逃出生天前來報案的人。

與跟隨成都太守薛清多年,耳濡目染、習得薛太守一手斷案之能的何縣令不一樣,鍾縣丞的能力來源於他這麼多年兢兢業業的日常積累。

縣衙的人已經給這個渾身是血的青年擦洗過了,換了一身衣服,還有大夫前來給他把脈行針,開了葯,現在就等着他醒來。

跟何縣令一樣,鍾縣丞前來查看的時候也發現了此人出身行伍,身上的武藝應該不俗。

他很希望何縣令在七里村能找到什麼線索,也希望這個昏迷不醒的人能快點醒來,說出更多的細節真相。

就在這時,他聽見外面的通報聲,是何縣令回來了。

鍾縣丞立刻從床前轉過了身,看向門外,透過屏風見到何縣令的身影從外面進來,然後繞過屏風,走到了床榻前。

“大人。”鍾縣丞要向何縣令行禮,何縣令只是一揮手,就來到了床上昏迷的人面前。

“人還沒醒?”

“沒有。”鍾縣丞看着何大人的表情,猜測着他在七里村是找到了什麼線索,就聽何大人說道:“我問清了,此人的身份。”

鍾縣丞精神一振,聽何縣令說道:“他姓張名俊,是羅老夫人娘家的外甥,也是昨日成親的新娘的表兄。七里村人人都知道他愛慕這個表妹,羅老夫人在世的時候,一直有讓兩家親上加親的念頭。”

“表兄表妹……”

鍾縣丞在心裏默念着,在大齊,表兄妹親上加親也是常有的事。

“羅老爺家財萬貫,又只有這一個女兒,只要誰娶了她,羅家的家產以後就能歸他。”

何縣令一邊說著,一邊看着床上昏迷的人。

一邊是青梅竹馬心愛的表妹,另一邊又是家財萬貫,財帛動人。

要眼睜睜地看着這些都歸於另一個人,這世上只要是人都不會甘心。

“所以,他才會請假都要從軍營里回來,回七里村參加這場喜宴。”

鍾縣丞一驚:“大人是說……!”

看似是逃出生天的報案者,實際上他才是兇手?

何縣令目光沉沉:“我向七里村后住着的獵戶羅大勇問起了張俊這個人,他逞凶好鬥,在參軍之前,誰敢對羅家小姐表現出好感都會被他暴打羞辱。

“就是因為這樣,差點鬧出了人命,所以張家才把他扔去了軍營,讓他的家中長輩看管。

“俗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難道他去了軍營幾年,就能夠脫胎換骨,從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嗎?不可能。”

所以這個案子不管怎麼看,都只有這一個答案。

他就是兇手,是行兇之後刻意逃出來報案,混淆官府的視線。

但鍾縣丞心中卻覺得事有蹊蹺,真的是這樣嗎?

沒有證據,也沒有直接的目擊證人,就這樣把他當成殺人兇手關押起來,這不像是何大人一貫的作風。

何縣令最終嘆了一口氣,道:“放出風聲去,這案子的兇手就是他了,先把他關起來,等到他恢復神智之後再升堂審理。”

鍾縣丞一聽到何縣令這句話,就知道大人是另有打算。

畢竟眼前這個逃出來的張俊是唯一的線索,現場如此奇詭,如果犯下血案的人不放心這唯一的活口,要來殺他滅口,那縣衙的監牢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同那個被夫家冤枉毒害婆母的婦人一樣,把她收監是對她的保護。

“我這就去安排。”鍾縣丞領悟過來以後,立刻便打算去佈置。

不過走了兩步,想起方才何縣令說的床上躺着的這傢伙是守備軍的人,他頓時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何縣令站在床榻前,還在看着這件血案唯一活着的線索,聽鍾縣丞問道:“大人,這個張俊在守備軍里的職位……”

“是個十將。”

這就是何縣令覺得最頭疼的地方了,收押他的話,跟當地守備軍一定會起衝突。

不過衝突就衝突吧,何縣令揮了揮手,讓鍾縣丞不必擔心,“他們若是來要人,就讓他們給本縣一個答案,如果不是他,真正的兇手又會是誰。”

鍾縣丞瞬間瞭然,借用守備軍的力量加大搜索範圍,來徹查這件詭案,這才是何大人的第二重目的。

他不愧是從薛太守手下出來的人,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把不利條件扭轉成對自己有利的局面,一石二鳥,一箭雙鵰,果然厲害。

-

七里村血案轟動太平縣,唯一逃出生天前來縣衙報案的張俊被認為是兇手,關押到縣衙大牢。

大牢裏每一個囚犯都看着他躺在擔架上被抬了進來,關進了東邊的其中一座牢房。

牢房裏的犯人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但看到張俊在昏迷中都要帶上枷鎖,就對這個人產生了好奇。

“這人是怎麼進來的?”

“那邊都是手上沾了人命的,他被關進來肯定也是殺了人唄。”

“都閉嘴!”牢頭重重一棍敲在門上,“管別人是怎麼進來的,管好你們自己。這段時間誰敢不老實,我就上報大人,再加你們的刑期!”

被這樣一嚇,大牢裏總算安靜下來。

把張俊抬進那間空着的牢房以後,他們鎖上了門,然後增加了牢房裏的人手。

張俊左右的兩間牢房關着的犯人貼着欄杆,把這人從進來到被關起的全程收在了眼底。

而在他對面的牢房,那個被關起來的婦人卻是不受外物打擾,一心供奉着自己心中的菩薩。

變得安靜下來的牢房中,只有獄卒走動偶爾發出的聲音。

吃午飯的時候,被送進來的張俊依然沒有醒。

直到下午,從監牢的氣窗上投下來的光線夾角逐漸變小,他才睜開了眼睛。

睜眼的時候,他臉上的神色短暫地空白了一瞬,隨即眼前的血色又蔓延上來。

血血血,到處都是血。

紅燭扭曲、燃燒,喜堂變成修羅地獄。

他的神色也隨之變得瘋狂扭曲起來,手腳上戴着的鎖鏈隨着他的動作發出聲響。

同一時間,在他牢房左右等着他醒來、想要跟這個新來的獄友說話的囚犯也開始製造出了動靜——

“沅君,沅君……我不是故意要殺你的,沅君!你不要再來找我了,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啊啊啊……!!”

左側傳來這個男人嘶吼的聲音,伴隨着他用頭“咣咣”地撞牆。

跟關在對面的那個女子正好相反,他是毆打妻子施暴者。

只不過他把自己的妻子打死了。

本來他的家裏也一樣,想要把這件事情掩蓋過去。

結果因為他打妻子的時候,隔壁鄰居出來相勸,被他失手打殘了。

所以這件案子才被捅到了縣裏。

何縣令也在查明案情之後將他收押。

而此人一開始毫不悔改,直到幾日前,一到這個時候,他就會見到死去的妻子來找自己。

不管他是醒着還是睡着,睜眼還是閉眼,眼前站着的都是那個被他打得頭顱都凹進去一塊的女人。

明明打她的時候,他絲毫不覺得她這樣恐怖,可是當她化身鬼魂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這個男人就開始害怕起來,從一開始的色厲內荏到現在跪地求饒。

而張俊右側監牢傳來的則是彷彿要斷氣的動靜。

那個男人像被人勒住了脖子,用手在牆上地上不停地抓爬,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氣聲。

他是一個慣偷。

在路過太平縣的另一個村時入室盜竊,因為看到那家的女主人漂亮,瞬間就起了歹心。

趁着女主人的丈夫熟睡,他把人打暈,然後對妻子用強。

在遭到反抗的時候,他就用繩子把女人勒死了。

等到發泄完□□,看着床上的屍體,他才慌了神,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這個時候,男主人恰好要醒來,他心下一橫,又把男主人給勒死了,還去了旁邊的房間,把兩個熟睡中的孩子悶死。

帶着偷來的金銀,他逃了一段時間。

最終被捕頭抓獲,關進了監牢,等待問斬。

他也是一開始破罐子破摔,十分囂張,還在挑釁獄卒。

自從幾天前,每到這個時候就感到有人在勒他的脖子,無法喘氣,才變得生不如死。

牢頭懷疑過這兩人是在作戲。

而且他們手上都沾着人命,毫不無辜,就算真的是冤魂索命,死在牢裏,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所以沒有管。

面對這兩個一到點就發出各種異響、行為舉止跟神情都非常恐怖的獄友,住在他們對面監牢的女人卻是始終鎮靜。

她在地上用棍子畫出了歪歪扭扭的觀音像。

她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是無辜的,縣令把她關進來只是為了保護她。

不過一開始,她整個人都是絕望的,懦弱地哭泣不止。

直到某一日醒來,她說自己夢到了觀音菩薩。

菩薩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她需要歷經的劫難。

唯有度過去了,她才能修成正果,變成觀音菩薩在凡間的化身,普度眾生。

從那一日起,她就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不管對面傳來的聲音多大,她都不在意。

今日也是如此。

只不過今天當她再次專註地在地上描繪着自己畫出的觀音像時,那兩個經受着折磨、痛苦不堪的犯人忽然同時撲向了欄杆,朝着她伸手:“救我……觀音大士……救我!”

女人這才有了動靜。

她抬起頭,還殘留着傷痕的面孔籠罩着一種奇異的平靜。

看着這兩個向自己求救的罪人,她嘴唇一動,說道:“睡吧,去夢中懺悔,然後安心等待死亡。”

隨着她的話音落下,那兩個瘋癲無狀的人一下子定格住了,彷彿那些恐怖的幻象都從他們眼前如潮水退去。

他們重新安靜下來,癱倒在了地上。

獄卒仍舊是朝着這個方向看了一眼,見他們沒死,便沒有費心來看這兩個人渣。

而張俊從稻草鋪成的床上起了身,睜着血紅一片的眼睛看着對面的女子。

那女子看他一眼,彷彿沒有在他身上看到罪惡,於是只是收回目光,繼續畫她的觀音像,沒有說話。

“龜兒子滴……”

遠遠看着這一幕的獄卒搓了搓手上的雞皮疙瘩,這實在是太詭異了。

這三個犯人,加上今天剛剛送進來的張俊,簡直是一群瘋子。

縣城大人還要他們看好張俊,保護好他,這就算好好一個人放在這裏幾天也要瘋了嘛!

接下來幾日,縣衙全力在七里村調查,收集線索。

知道張俊已經醒來,人待在牢房裏一直不吃不喝的時候,何縣令也親自來了一趟。

見到一天一夜不進滴水、嘴唇都已經乾裂的張俊,何縣令命人打開了牢房的門,在捕頭的陪伴下走了進去。

儘管張俊的手腳都被鎖住了,但在捕頭看來他依舊是一頭猛虎,令他的警惕提到了最高點。

何縣令卻比他鎮定,到底是因為心裏清楚張俊不是真正的兇手。

他來到這個青年面前,開口叫他:“張俊。”

人一般都會對自己的名字有反應,可是張俊卻沒有。

他的眼睛彷彿被一層血色的陰翳籠罩着,讓他跟這個世界隔了一層。

何縣令看着他,“七里村的事你還有印象嗎?是誰在你表妹的喜宴上殺了她,殺了那些賓客?我們沒有找到孩子的屍體,那些孩子被帶到哪裏去了?”

不知道是這裏面的哪句話或者哪個詞觸動了張俊的神經,令他從一尊木雕泥塑活轉了過來。

“血……”他看着何縣令,一天多時間沒喝水的嗓子發出的聲音粗礪得彷彿砂紙摩擦,“毒……”

血……毒……

他會說的,彷彿就只剩下了這兩個字。

而這兩個字,何縣令早就在那個最早見到他的皂吏口中聽到過。

明明那時候他還能說清楚一句話,可是等醒來以後,人就像瘋了,只記住最深刻的兩個字。

“大人,他神志不清,怕是問不出什麼。”捕頭在何縣令耳邊說道,而且這個時間,又是左右兩間牢房的人開始發瘋的時候了。

再加上只會重複“血……毒……”兩個字的張俊,東邊的這三個監牢彷彿瘋人院。

捕頭勸道,“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何縣令站在原地,最後看了神情恍惚的張俊片刻,才轉身離開。

出了監牢以後,何縣令吩咐讓人去請大夫,儘快把張俊的瘋病治好,從他口中得到有用的線索。

而滅村血案沒有半點進展,太后壽辰大赦的事也只能暫且押后。

“他們在牢裏待着,說不定比在外面待着更安心。”

想到最近整個太平縣因為這樁案子人心惶惶,何縣令忍不住自嘲道。

然而,在請來的大夫治好張俊之前,守備軍方面的人就先來了。

知道張俊回家探親卻捲入兇案,還被當作兇手關押起來,他的上級派了人來察看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這樁案子跟他手下的得力幹將無關,那縣衙就要立刻把他的人還回來。

如果有關,他們也要知道真相。

要看看一個在軍中前途光明、年輕有為的左十將怎麼會突然在喜宴上發狂,還一口氣殺盡了村裏的所有人。

從把人關押起來的時候,何縣令就做好準備,軍方的人現在過來他也不意外。

他只在自己的書房裏坐着,等着來撈張俊的人過來見自己。

可是等了半天,那個據說已經登門的人卻還是沒有來。

何縣令一下子便沉下了臉:“人呢?”

見門外獄卒匆匆跑來,他就知道軍方來的這個人十分囂張,完全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

他來太平縣,沒有先來縣衙後院見自己這個縣令,而是直接去了牢裏,要見張俊。

“荒謬!”

何縣令難得情緒展露於外。

這就是為什麼他不想跟這些武夫打交道。

蠻橫,粗魯,不按規章辦事。

他立刻起身朝着大牢的方向去,把上門來叫他的獄卒都拋在了身後。

縣衙大牢裏,關在外面的牢房中的犯人看着從面前走過的身影。

這是一道跟牢獄格格不入的鮮紅色彩,對看慣了昏暗光線的他們來說,紅得彷彿要將眼睛都灼燒。

來人身穿皮甲,踩着軍靴,腰間掛着一把劍,烏黑如鴉羽的長發束成利落的高馬尾,颯爽地垂落。

這道似火的身影進入縣衙的大牢,如入無人之境,想要阻攔的人都被她身後的甲士擋住。

她來到了牢房深處,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看着裏面雙手雙腳都戴着鐐銬、眼睛不知在看哪個方向發獃的張俊,她開口喚了他一聲:“張十將。”

她一說話,聲音就恍若鳳鳴,驅散了這個牢房深處的灰暗跟煙塵。

就連她身後那個專註於觀音畫像的女子都為這聲音抬頭,朝她看了過來。

張俊卻絲毫沒有反應。

他的嘴唇仍然在翕動着,如果仔細看的話,就看得出他這個時候在重複的還是那兩個字。

就在站在門外的人皺起了修長的眉,想要讓人把門打開、親自進去見他的時候,何縣令終於來了。

他一來到這裏,看到站在門前看張俊的人,臉上的神色就從怒意變得複雜,然後又轉為了無奈。

守備軍那麼多人,怎麼來的偏偏是她?

或者說,怎麼那麼多地方可去,這位大小姐怎麼偏偏就來了這裏?

在他走過來的時候,那個代表軍方來撈人的紅衣女子耳朵動了動,調轉目光看到了他。

何縣令來到她面前,還未開口說話,她就用手裏拿着的令牌敲了敲牢房的鎖:“何大人,開門。”

“小姐,你怎麼在這裏?”

何縣令臉上已經不見先前半點的憤怒。

對着別人,他可以黑臉,但是對着她,他不能。

因為這是他的老上司兼恩師——成都太守薛清之女,是名副其實的大小姐。

何縣令說著抬起了一隻手,扶住了最近因為缺少睡眠、思考過度而作疼的頭:

“我早該知道的,紅衣女俠‘巴妙音’,既有財力召集蜀地遊俠,組成一支不錯的隊伍,而且又能讓守備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除了你還能有誰……”

紅衣女俠巴妙音,是這一年來在巴蜀聲名鵲起的一個存在。

她收服遊俠,四處攻城奪寨,將許多遊走在灰暗地帶的寨子都收服了,為她所用。

而憑藉她的力量打不下來的,就有當地的廂軍出手剿滅。

反正在她手上投降起碼還能保留寨子的名字,可是如果等到廂軍出手,那他們的寨子就要徹底成為歷史了。

因為她的出現,巴蜀最近太平很多,她去過的地方,曾經佔山為王、偶有欺壓百姓的寨子全都改過自新,還有不少直接加入了廂軍,壯大了巴蜀守備軍的力量。

而她沒有去過的,也因為害怕她到來直接把自己滅了,所以最近都夾起尾巴做人,收斂得很。

何縣令不是迂腐的官員,能夠有這樣的力量震懾,讓百姓的生活變得平靜,他便覺得“巴妙音”的存在是件好事,可以接受,不會刻意去針對。

但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用了她母親的姓氏、化名“巴妙音”的紅衣女俠,會是自己看着長大的薛靈音。

薛靈音聽了他的話,笑了起來。

她帶着英氣的美麗面孔因為這一笑,彷彿將牢房裏的陰暗都照亮了。

“可不就是我了?”她爽朗地道,“我爹安排的人生我不喜歡,我想出來做一些事,尋找一些人生的真諦——”

何縣令放下了手:“所以你就去了你舅舅那裏,還用母族的姓給自己起了這麼一個名字,現在又要來干涉我太平縣的事?”

薛靈音正色:“這不是干涉,你們抓了我們的人也有好幾天了,總該給我們一個交代。”

她說著,再次看向彷彿失去了神智的張俊,“你把人關在這裏,誰是真兇,你調查清楚了沒有?如果沒有的話,就讓我把人帶回去,由我來給你們一個交代。”

“你看他這個樣子,適合被轉移到其他地方去嗎?”

何縣令沒有和她爭執,而是反問了一句。

他隨後又道,“我也沒有對他用刑,反而讓人好好照看着他,希望他早日恢復清醒,能夠配合調查。恕我直言,大小姐,其他方面你強過我,但在調查審理案件上,還是我略勝一籌。”

薛靈音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自己確實沒有遺傳到父親在斷案上的天賦。

但要她就這麼走,也是不可能的。

她又看了坐在裏面的張俊片刻,然後提議道:“不然我們打個賭,人先放在你這裏,這個案子我們兩邊一起查,你先查到,人就由你來處置,我舅舅那裏我會去說,可要是我先查到——”

“那我就認輸,而且答應你一個條件。”何縣令毫不猶豫地說道。

薛靈音收回目光,一揚眉毛:“成交。”

薛靈音要走了七里村血案的所有信息,準備帶着自己的人,用她的方式去追查。

自她介入前一個多月內,巴蜀混亂四起,像這樣奇詭的案子不止出現了一樁。

太平縣的大牢甚至發生了越獄。

包括張俊在內,他左右兩側跟他對面的那個女人全都被劫走,失去了音訊。

……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一艘大船行駛在江上。

春季雨水豐沛,江面水漲船高。

從舊都開往巴蜀的船在這個季節逆流行駛,船速應當非常的慢。

可是這艘出自漕幫的大船行在江面上的速度卻彷彿不受湍急的江流影響。

而且行駛到哪裏,哪一段就會風平浪靜,連水下的漩渦、暗礁彷彿都失去了殺傷力。

船頭,陳松意迎風而立。

船身上刻畫的符文減去了很多行進的阻力,又有她小範圍地控制元氣,再加上漕幫船隻的改進,在這段行駛的速度幾乎是以前的幾倍。

他們是在舊都跟大部隊分別的。

游天、風珉還有大部分的天罡衛,跟負責押送糧草和新打造的農具、兵器的水師將領一起,走另一個方向去邊關,她跟厲王則轉坐了漕幫的船前往巴蜀。

春天水急,入蜀又是逆流,為了縮短時間,陳松意不得不採取了一些手段。

沿途這樣操控元氣改變環境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在離開京城的時候,她散入大陣的氣運都已經重新歸於身上。

現在她身上的氣運怎麼算也有之前大齊的四分之一。

因為一路走來都沒有風雨,所以她日常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船頭,看着沿途的江景。

她心中迫切地想要快點抵達風雷寨,可是又希望不要那麼快。

這是近鄉情怯,但又跟回江南的時候不同,畢竟這一次她要去見的是第二世的家人,而這一世的她對他們來說是完全的陌生人。

還有師父,最重要的是師父。

她冒用他的名字做了那麼多的事,很怕真正見到的時候會被師父斥責。

而且小師叔又為了先去攻破那個毒城,所以先行去了邊關,不能給她投桃報李,向師父力爭說“她就是你的徒弟!師兄你是不是失憶了?”。

所以,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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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運被奪后我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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