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風珉的槍就在他腿邊懸挂着的那個包裹里。
槍頭槍桿拆成了四段,連在一起就是一把完全由精鋼打造成的銀槍。
陳松意知道他隨身帶着槍,這一點風珉並不意外。
只是,她要借自己的槍……
風珉下意識看了掛在腿邊的包裹一眼。
精鋼打造成的槍很重,一般人就算拿得動也舞不起。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是他的兵器,就如同他的妻子。
除了他自己每日擦拭以外,沒有人碰過它,更別說是要借給別人。
他想對自己身前的少女說你拿不動,可又想起藏在陳松意柔弱的外表下,那種種出人意料的能力——萬一她拿得動呢?
眼看就要接近山谷,風珉深吸一口氣:「你要我的槍做什麼?」
……
一行人騎着馬,悄無聲息地登上了高處。
藉著山石樹木掩映朝着谷中看去,谷中戰況激烈得超出預期,地上已經散落了不少殘肢斷臂。
馬車周圍的護衛猶在奮力抵抗,一群悍匪模樣的人騎着馬,來回地衝鋒,戲耍般的圍攻山谷中的這支隊伍,冷不丁地出刀就能收割一條性命。
還活着的護衛大概還有二十人。
他們將三輛馬車圍在當中,保衛着主人的安全。
統領他們的是個英勇不畏死的漢子,敞着精壯胸膛,舉着手中的長刀悍勇殺敵。
他身上濺的不知是敵人的血還是同伴的血,但高處眾人看得出,那些馬匪在他身上討不到便宜。
陳松意一看谷中局勢就知道,這一行的護衛雖然數量不少,但卻不佔優勢。
當中見過血的,怕就只有這個護衛首領跟寥寥幾人。
因此哪怕馬匪出動的人少,他們這邊人數佔多,也照樣被對方沖得不成陣型。
最後只能無奈棄馬,結集在馬車周圍,以守代攻。
馬匪頭領的身形壯如鐵塔,騎在馬上懶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在山谷中衝殺,戲耍這支車隊的人,橫亘在鼻樑上的那道疤隨着他臉上不屑的表情而皺起。
這是一個勁敵。
陳松意跟風珉的心中同時生出了這個念頭。
此人雖然一身匪氣,但骨子深處卻跟這些流匪有着截然不同的凶氣。
這種凶氣,只有從行伍廝殺才培養得出來,只有從萬人堆成的戰場上殺出來的人才會如此濃烈。
他不是簡單的悍匪。
在他身上兼具了凶勇、指揮能力和戰略目光,這場戰鬥會爆發在山谷里絕對不是偶然。
一方早早埋伏,另一方毫無準備,才會在一照面的功夫里,就被殺得措手不及,損失慘重,才有了這一地的鮮血跟屍骸。
風珉觀察着他們所選的這個高處。
下方的坡度不算陡峭,要加入戰局,他們這七騎可以藉著高處的沖勢,化作一把尖刀插下去。
在他判斷着出手時機的時候,陳松意已經從他的馬背上下來了。
她手中提着風珉從不離身的包裹,他的槍終究是被借到了她手裏。
後面的六匹馬在它們的騎手身下十分安靜,並不為下方的鮮血廝殺而畏懼躁動。
陳松意彎腰打開了包裹。
小蓮並不在這裏,早在他們上來之前,老胡就已經找了個隱蔽的角落,把小姑娘安置在了那裏。
「咔咔」兩聲,精鋼打造成的槍桿重新連接到了一起。
陳松意手上一沉,心中想道風珉的槍果然同傳聞中一樣重,如果不是她已經打通了手上過半的經脈,凝練出了真氣,只怕也是拿不起。
她連接了槍桿,卻沒有把槍頭也裝上。
下一個動作,就是將風珉用來包裹銀槍的布巾展開,兩角綁在了槍桿上,臨時做成了一桿令旗。
就在這時,谷中傳來一聲驚呼:「老爺小心!」
卻是那一直在馬上沒有動作的馬匪頭子從手下手中拿來了一張弓,搭弓射箭,對準了車隊正中間的那輛馬車。
箭一在手,他身上的兇悍之氣就更重了幾分。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一箭射出絕對能夠洞穿馬車,裏面的人絕無倖免。
陳松意一聽到護衛首領的驚呼就暗道要糟。
她停下動作朝那馬匪頭子看去,果然見到那張兇悍的臉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下面這支車隊裏的三輛馬車外觀都一樣,而且被護衛們保護得很好。
從頭到尾,裏面的主人都沒有出來。
這個馬匪頭子絕對是不知道他要殺的人在哪輛馬車裏的。
但現在一試,他就能鎖定了。
馬車裏的人危在旦夕,容不得他們在上方再想該怎麼切入戰局了。
陳松意瞬間做出了決斷,對着剛剛在馬背上已經商量好戰術的風珉點了點頭。
風珉抿唇,揚起手中的刀:「聽我號令——沖!」
話音落下,他身後的六名護衛同樣揚起了手中的武器,一拽韁繩發出戰意高昂的怒吼:「沖啊——!!!」
一行七人勢如破竹,如同一把尖刀從高處沖了下來。
他們的身影打斷了馬匪頭子的射箭,也引起了谷中交戰雙方的注意。
像一把滾燙的尖刀切入油膏中,七人七騎藉著沖勢,瞬發而至。
他們悍勇無比地衝進戰局裏,一下就把匪徒的隊形衝散了。
一開始不知道來的是敵人還是幫手的護衛首領看清了風珉的臉,看着這個俊朗公子帶領精銳護衛車隊一下殺入馬匪堆中,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絕處逢生的欣喜之色——
「是援軍!」
「是來幫我們的人!」
隨着這歡喜的聲音,先前被馬匪頭子箭指的那輛馬車帘子一動,裏面的人也出來了。
陳松意在高處,看着這個年、相貌清矍,一身氣質清貴不可言的大人物,一眼就認出了這是當朝二品大員——兵部尚書付鼎臣。
幾乎是瞬間,這位撩開帘子看向馳援隊伍的付大人信息就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付鼎臣,先帝親政三年中進士,先後舉大理評事、寺副,后遷兩廣,因任中政績顯著被破格提升,又鎮壓流民起義,升都御史,后遷刑部右侍郎。
先帝親政二十一年,他掌督察院,先後提出賑災、免稅、懲貪治暴等良策,因為官清廉,剛正不阿而名揚天下。
今上即位后,朝中閹黨盛行,宦官當道,付鼎臣與禍亂朝政的閹黨宦官勢如水火。
朝中得勢的閹黨中,以馬元清為首的一黨最是仇恨他。
面對這些隻手遮天,誰都不敢得罪的宦官,付鼎臣全然不懼,直言上諫。
最終令今上不悅,於親政十三年改任他為兵部尚書,調往大齊舊都。
當朝大員身在京中時,馬元清不好下手,等他一離開京城、前往舊都,這位大太監所蓄養的「流寇」就在路上動手截殺了他。
在陳松意所熟知的時空裏,付鼎臣在赴任途中遇刺,肺腑受傷。
那群刺殺他的流寇卻被粉飾成意外,畢竟這一帶流寇多,過路人員被劫道是常有的事。
此事沒有追查到馬元清身上,最後不了了之。
這位在先帝在位時提出了無數良策,修建水利、改革田畝,使得大齊扭轉頹勢,迎來十年中興的股肱之臣最終只歲,隕落在舊都。
他的身死,直接加速了整個皇朝的腐朽和滅亡。
在他死後,大齊朝不過再苟延殘喘了,就亡在了外族的鐵蹄下。
陳松意看着在下方衝殺的風珉,兩手緊緊地握住了槍桿。
她知道了自己是來到了一個怎樣的歷史轉折點。
付鼎臣年,又是清瘦文臣,面對悍匪是沒有能力自保的。
而在他身後,他的妻女就在馬車裏。
年幼的小女兒藏在母親的懷中,被母親用身體遮擋着,瑟瑟發抖。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看着這廝殺的戰局,臉上卻沒有絲毫懼色。
他看着自高處衝殺而來、打破了匪徒陣型的風珉,見他手中的長刀過處,悍匪人頭飛起,沒有一敵之力。
跟在風珉身後的六名騎士也同樣帶着一股兇悍氣息。
那些截道的悍匪在付家的護衛眼中已經足夠兇悍,可是在風珉這一行人面前卻如同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只可惜,這天降奇兵人數實在是太少,哪怕他們再悍勇,填進來也只能解一時的危機。
在山谷出口,那群馬匪還有半數的人馬沒有下場,一旦加入,這七人七騎也會被淹沒。
果然,在見到這支騎兵突然殺出、攪亂了戰局之後,那悍匪頭子臉色微微一變。
他的目光在半空中跟風珉充滿殺機的眼眸對上,整個人的氣息也變得冷了下來。
在他身後,那些被這番變故驚呆的馬匪就聽他們大當家的怒吼道:「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過去把這幾個人殺了?!」
「是!」
回過神來的悍匪連忙結集,迎上殺到面前的風珉,卻被他一衝之下打亂陣型。
風珉沒有戀戰,沾之即走,在完成這一個衝鋒之後,就立刻帶着身後六騎折返。
眾人只見他抬手放在口中發出尖銳哨音,在他們所衝下來的高處卻是「唰」的一下立起了一桿旗。
旗幟迎風招展,旗杆卻是被執在一個少女的手中。
那站在高處的少女用力地揮動了旗幟,沉穩地發出旗語,結合從高處觀測到的局勢變幻,通過令旗指揮變陣。
付鼎臣看到這一幕,眼睛微微一亮,頓時明白風珉帶着六個人就敢衝下來的底氣在哪裏。
場中他一騎當先,跟高處用令旗指揮的少女配合默契,帶着六人在馬匪陣中左突右進,順利地回到了馬車前。
陳松意用手中這桿臨時製成的令旗給他以指引。
這就是方才她向風珉索要他的槍之後,跟他商定的戰術。
兩人交談的時間短暫,風珉沒有說過自己都讀過什麼兵書、平日演練過什麼陣法。
但陳松意知道。
她身體裏由第二世回來的靈魂,知道大齊的最後一位帥才最愛讀的兵書是什麼,最擅長用的陣法是什麼。
在日後,那些變陣在他手中已經完全脫離了兵書,用得出神入化,打下了無數場勝利的戰役。
而此刻的山谷中,年輕的風珉雖然還沒有像陳松意的第二世所熟知的那樣,在無數場戰役中磨練出自己的精魂。
但是在那桿令旗的指揮下、在與高處的少女配合中,就是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徹底從原本的世界、從那個紈絝的身份脫離了出來。
他與陳松意手中的這桿令旗連通了,此刻彷彿已經身在他那片為之夢、為之生死的戰場上,化身成了真正的先鋒大將。
身後馬匪的嘶喊衝殺中,風珉一勒韁繩,停在了那些守衛在三輛馬車旁、在馬匪的衝鋒中倖存下來的護衛面前,調轉馬頭,一揚手中見了血的刀:「所有人聽着,都隨我衝鋒!」
付鼎臣聽見他的話,毫不猶豫地向著自己的人命令道:「跟着他!」
「是,老爺!」
那些原本被衝散的護衛立刻都集結在了風珉身邊,原本只有七人的隊伍瞬間匯合成了近三十人。
他們被再次激發出了心中的凶性跟血氣,隨着這個驍勇善戰的先鋒,再次朝這些截道的馬匪發起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