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嘉靖風格

第198章 嘉靖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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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聲三響,一個尖利的聲音隨後響起:“吉時到!百官率貢生覲見!”

嗡嗡的低語聲嘎然而止,無論官員,還是貢生,都是肅容整衣,按部就班的魚貫入門。

儀式盛大而冗長,在紫禁城這個特殊的環境中,將皇權的威嚴烘托得淋漓盡致。尋常貢生無不感動莫名,淚流滿面,五體投地者大有人在,即便已經經歷過不止一次的官員們,此時也都心潮澎湃。

相對而言,劉同壽就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或者說是心神不屬了。

他是魔術師,不是考古學家,對古代的禮制儀式雖有興趣,但也僅限於看看熱鬧而已,這又不是他第一次來了,自然也沒什麼可激動的。此外,對一個整天惦記着,怎麼才能更好、更有效率的忽悠皇帝之人而言,皇權的分量本也重不到哪裏去,又怎麼值得他熱淚盈眶?

最重要的是,此時劉同壽的心思都放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那個人在此時尚且默默無聞,可放在後世,其知名度不會比嘉靖、張孚敬、嚴嵩這些煊赫一時的大人物差多少,或者更勝一籌也說不定。因為他的著作《西遊記》,被尊為古典四大名著之一,並因此而名傳千古。

他,就是吳承恩。

劉同壽沒有名人控。然而,當殿試結束,科舉告一段落的時候,在來訪名刺中,發現了這個大名鼎鼎的名字,即便以小道士的沉穩,也不由萬分驚訝且激動。對一個喜歡看小說的人來說,吳承恩,就是活生生的大神啊!嗯,還是遠古級別的……

只可惜,吳大神來拜訪的那天,剛好趕上會試發榜。劉同壽要忙着演戲拍皇帝馬屁,又要忙着準備殿試。這些迎來送往的工作,都交給了梁蕭。

最佳槍手又哪有那個眼力,識得這尊大神?別說西遊記還沒問世,就算真的風行於世了。梁蕭也不會把作者當回事兒的,這年頭,些小說的就是這麼悲催。

另外,吳承恩又是持着蔡昂的拜帖上的門,若非劉同壽在會試中發現風向變化,打算重新整理和眾朝臣的關係,也不可能把蔡學士的拜帖特意翻出來。發現自己差點跟大神擦肩而過了。

有了這個驚人的發現后,劉同壽自然很着急,他急着要把人給找回來。即便不考慮滿足自己好奇心的緣由,自己以忽悠皇帝為主業,若有這麼一個擅長寫神怪小說的高手相助,自無異於如虎添翼啊!

當然,大名鼎鼎的西遊記肯定是不合用的。嘉靖雖然很迷信,但卻不是來者不拒。作為漢家皇帝,他只崇信原汁原味的道教,對發源於異族。蓬勃發展於胡虜,代表胡虜文化的佛教沒有半點好感。

西遊記把佛教捧到了天上去,拿給嘉靖看的話,起到的,只能是負作用。劉同壽當然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雖然還沒想好如何安排對方,但他確信,把這位大神留在身邊,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看來,有必要跟那位白鹿翰林聊聊了。

鼓樂聲中。劉同壽思來想去,千念百轉,終於,讓他挨到了百官入殿,跟皇帝互動完畢的一刻。鼓樂聲稍止,大明首輔張孚敬面帶微笑的從奉天殿中走出。將雙手捧着的那個精美的黃色冊子展開,朗聲道:“諸位貢生聽宣!”

最後,也是重要的一刻到了,眾士子都鼓足了精神,凝神靜聽,一個字都不想放過。連心神不屬的劉同壽,也有點小激動。

嘉靖十四年,是明朝紹興府文采大興的一年,三鼎甲中,三據其二,取進士者更數以十計,佔了總名額的一成有餘!數百年的文才鼎盛,由此而始!

不過,如今有了劉同壽這隻大蝴蝶,將翅膀扇了又扇,扇得不亦樂乎,卻不知會造成多少效應。實際上,這種改變已經露了端詳,餘姚的十八學士,就變成了十九個,誰知道後面還會不會有進一步的變化?

對此,劉同壽既忐忑又期待,感覺複雜得很。

“……皇恩浩蕩、開科取士,為國掄才,出身莫問。今嘉靖十四年乙未科殿試結束,由陛下策試天下貢士,欽賜一甲進士及第三名,二甲進士出身九十五名,三甲同進士出身二百二十七名,如下……”

張首輔不知自己的得意門生想的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依照慣例,稍作停頓,用威嚴的目光在人群微一掃視,覺得情緒醞釀已足,這才緩緩道:“殿試一甲第一名……韓應龍!”

“一甲第一名,貢生韓應龍覲見……”

話聲未落,響亮了無數倍的回聲便已響起,那是兩邊充當儀仗和傳聲筒的大漢將軍們。巨大的聲響化成了洪流,在殿前廣場上回蕩不休,連再次響起的鼓樂聲都被壓住了。

金榜題名,貴為魁首,無疑是無比激動人心的一刻,但韓才子畢竟不是普通人,他眼神中雖也流露出了興奮和激動的情緒,但卻絲毫沒有失態,沉穩的走出人群,向張首輔躬身一禮,然後步履從容的跟在了負責引導的鴻臚寺官員身後。

這番做派,不但使得其他進士心折,連張孚敬都是微微頷首,在心中大加讚歎。其他不論,單說這份沉穩,就已經足夠成為愛徒日後的助力了。

“一甲第二名,孫升……”

同為劉同壽很倚重的左膀右臂,孫升表現出的,又是另一種風格。只見孫才子昂然而出,銳氣十足,狂喜之下,依然掩飾不足他身上那股銳意進取的鋒芒。

一盾一矛,自家徒兒的眼光當真不差。張孚敬愈發的欣慰了,一個好漢三個幫,想在朝堂上混出摸樣來,光有皇帝的寵信是遠遠不夠的,必須得有得力人物的幫襯。

自己宦海沉浮這許多年,聖眷極隆,然而最終僅能求個全身而退,缺乏的,就是得力的助手,這是血淚教訓啊。還未出仕。羽翼已成,至少在這一項上,自家徒兒已經青出於藍了。

“一甲第三名,吳山……”

唱到這個名字的同時。張孚敬在心中便暗嘆了一聲。老朋友的這個弟子,與自己也有半個師徒的名分,可最終卻是選擇了和自己分道揚鑣。

排除掉劉同壽那個意外因素的話,會試的章程,和從前並無二致,前十名的卷子,都經過了皇帝的親自批示。狀元韓應龍。以扣題精準,文采出眾而取;榜眼孫升,說仁及禮,氣勢昂然,甚得皇帝嘉許,因而取之;而吳山,皇帝的批示是:敬為心學之極!

張孚敬不是很拘泥於門戶之見,對王守仁。乃至其流傳下來的心學也沒有偏見,但桂萼和王守仁的恩怨卻是眾所周知的。作為桂萼的弟子,吳山選擇在會試中以心學立論。本身就是一種明示,他要跟桂、張一派劃清界線了。

可惜了……

吳山此人工於心計,擅長謀算,若是能安於從屬地位,不失為一個強有力的臂助。怎奈他心氣高了些,又只擅謀人,從不huā心思審視自身,經常專註於一些小計謀,而忽略了大局,最終也不過是個馬謖罷了。

相較於前面二人。吳山所表現出來的情緒,只能用悲憤來形容。大概算是有史以來,最不情願的一位探huā郎了。

連負責引導的那位鴻臚寺官員都有些犯暈,探huā雖然比狀元、榜眼差了點,但好歹也是三鼎甲,有資格出承天門正門。享受御街誇官的榮耀,還有直入翰林院,越過庶吉士,從修撰做起的資格呀!就算有些遺憾,也不至於表現成這等模樣吧?真是怪哉。

他又哪裏知道,吳山此舉,只是表演給其他進士看的。邁過殿門,他臉上的神情當即就是一變,從不甘不願,變成了驚喜莫名,三叩九拜的時候,更是誠惶誠恐,感激涕零,和外面那個悲憤交加的探huā郎,判若兩人。

只是吳山並不清楚的是,關注他的,並不只有他設想中的那些觀眾,還有一個小宦官。

“嘿嘿,就是你了。”馮保沒辦法跟着進殿,他也不關心吳山進殿前後的反差,他只是很滿意於吳山在外間的表現。

嘿嘿笑着,他一路跑到了大殿後面,將一個口訊傳了進去,幾經周折,最終傳到了一個胖子耳中,然後胖子悄悄比了個手勢,給那個大殿中,唯一安坐着的人看,後者點點頭,表示會意。

這一切都進行的無聲無息,別說新科進士,就算是朝臣們,也沒幾個發現異樣的。只有如錦衣提督陸炳,司禮監張佐這樣的近臣,才有所察覺。不過,能成為近臣的人,城府都很深,嘴巴也嚴得很,自然不會顯露出任何端詳來。

三鼎甲唱畢,外間候着的貢生們也產生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小仙師的年旦評,這個被人反覆念叨過不知多少次的話題,再次引起了巨大的反響。但即便是才華橫溢的進士們,也不知到底用什麼詞彙才能形容此刻的心情了。驚嘆和讚譽的詞,都已經反覆用過太多次了,千言萬語,最終只匯聚成了一句話: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除此之外,引起騷動的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進士的名額問題。

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對數學都不怎麼上心,只有學明經科,專業對口吏員的那些人,才會有人專門研究這個。不過,基本的算數他們還是能算得清楚的,何況還是科舉這種關乎自家前途的大事?

會試時,皇上分明有旨,因為恩旨,取士名額將多出一個,從原來的三百二十五,變成了三百二十六。可是,張首輔剛剛宣讀的旨意中,採用的數據分明是原來的,三榜相加,的的確確就是三百二十五人啊!

是張首輔拿錯了旨意,還是……想到宮中日前放出的風聲,貢生們心裏都是一陣抽搐,難道傳言是真的,殿試不黜落人的潛規則,真的要有所變更了?如果真是這樣,誰會是哪個倒霉蛋呢?

以恩旨入的劉同壽?開什麼玩笑,就衝著年旦評的應驗,小道士也不像是失寵的樣子啊!如果皇上真的對小道士不滿,又怎會照本宣科?要知道,很大程度上,三鼎甲就在皇上的一念之間啊!

心思轉得快的。已經看向了某個目標,隨後,越來越多的人看了過去,目光中帶着不盡的期盼之情和悲憫之意。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貧道。黃年兄,你安心去吧,反正得罪了這位御前紅人,你將來也沒啥好日子過,不如早死早托生,免得連累大家不是?

還沒人看過來的時候,黃齊賢就已經覺得有烏雲蓋頂的感覺了。等他看到眾人的目光,更是一陣頭皮發麻,心道:不會真的這麼邪門吧?皇上就算要找個人黜落,也不見得一定要找劉同壽的仇人吧?他可是皇帝,不是小道士的二大爺!

看着已經明顯慌了神的黃齊賢,劉同壽嘆息着搖搖頭:自作孽,不可活,不了解皇帝。還硬要往上湊,就是這種下場。

也許嘉靖本來對那個十八學士的說法不怎麼在意,可被黃齊賢反覆炒作幾次。他不在意,也變得在意了。嘉靖皇帝就不是循規蹈矩的人,為了保證祥瑞的存在,他不吝於動用些局外招,將一切導入他所期待的正軌。

十八人之外不是多了一個么?只要把多的那個黜落掉就可以了,預言準不準無所謂,只要祥瑞好好的就行。這,就是典型的嘉靖作風。

貢生們的小算計,影響不到任何事。

正如歷史車輪一樣,張首輔的唱名工作也是堅定不移的滾滾而前。每一個被叫到名字的人。都有如蒙大敕的感覺,儘管黃齊賢中標的可能性更大,但只要沒被叫道名字,風險就依然存在,能早點脫離,還是早點脫離的好。

只有趙貞吉等人略感失望。他們事先已經鼓足了勁頭,想着挑戰一下某神棍。可最終,結果只能說不好不壞,趙貞吉排在二甲第二名,郭朴則是落後兩位,排在第四,算是個不錯的名詞,可比起他們的豪情壯志,卻相去甚遠。

差的名次還在個位數之內,實際上,卻足足差了一個榜單!

相對而言,紹興府的士子,卻都是興高采烈的,二甲中,第一個被叫到的彭大有,更是失聲而哭,給張首輔行過禮后,又轉過身來,向劉同壽一揖到底,在金殿前失態若此,足可見其心情之激蕩。

“二甲第九十五名,劉同壽!”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二甲名單將將唱盡,萬眾期待的劉同壽的名字終於出現了!

三甲的同進士們,是沒資格進殿覲見的,將來取得成就的語氣,也遠在一甲、二甲的進士之下。所以,在點狀元不果后,嘉靖把劉同壽安排在二甲,是很理所應當的一件事。不過,把他放在最後一名,恐怕就是某些人不甘心的具體體現了。

劉同壽當然不在意,哪怕放在三甲最後一名,他同樣不會在意。反正是揀來的功名,太挑剔的話,可是容易遭天譴的喔。

他不在意,有人在意。對這個安排,嘉靖帝顯然有些不高興,不過,當他看到小道士熟悉的身影,那點小小的不爽卻是立即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很期待,期待看到,當接下來發生的事之後,那些不聽話的大臣們又會是怎樣一種表情。

“微臣劉同壽,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行了,免禮平身罷。”真人一露面,便知有沒有,劉同壽三叩九拜方畢,就已經顯現出與眾不同了。一、二甲的進士入殿,說是覲見,其實就是叩拜一番,然後在角落裏瞻仰一下聖容。新科進士的位置在六品官後面,屬於相當偏僻的地方,說是角落一點都不為過。

整個過程中,皇帝一句話都不會說,想想也是,好歹也快一百號人呢,一個個的閑扯過去,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但劉同壽顯然不同,剛一叩拜,皇帝就親切問候上了,語氣里的那股子親熱勁,連夏言這個吏部尚書都羨慕的眼睛發紅。

“儒道雙修,很辛苦吧?”

“全仗陛下指點有方,藉著陛下的洪福,微臣方能一舉建功。”不辛苦,演戲有啥可辛苦的?用槍手都辛苦的話,那在場的其他人還不得勒脖子上吊啊?

“嗯。”嘉靖滿意的點點頭,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藉著這個機會,他也想給新科進士們上一課,讓他們知道在嘉靖朝做官,應該秉承怎樣的理念和風格。

“對了,你開蒙得晚,現在還沒有字吧?”

“陛下英明。”

“你道家的老師仙逝得早,儒家的老師顧慮又不甚周全,師徒一場,朕卻不能虧待了你。這樣吧,藉著今天這個好日子,朕賜個字給你,嗯,就叫‘探huā’如何?”

“……微臣謝主隆恩。”嘉靖的突然襲擊,搞得劉同壽都是一陣詫異,以至於他反應都慢了半拍。

賜字探huā?這比考出來的那個探huā含金量還足哇!這不是名詞的問題,而是榮譽!想想看,考出來那個,三年一次,每次都會換個人,而賜下來這個卻是絕無僅有,天下獨一份的!

劉同壽都迷糊了一下,其他人的反應更是可想而知。夏言等人有心出聲勸諫,卻找不到先例。

就算皇上跟小道士那個玩笑似的師徒關係不作數,但新科進士,本來就有天子門生之稱。老師給徒弟起個字,有啥可奇怪的?這規律也只能在劉同壽身上應驗,能撐到殿試這一關的,即便是年輕人,也是那種自幼苦讀,早早開蒙的,又豈能無字?

新科進士們更是暈頭轉向,真正是懸樑刺股,不如道法高深啊!枉自大伙兒讀了這麼多年書,不如皇上金口一開。就算沒有功名,就衝著皇上賜的這探huā二字,就已經足慰平生了,走到外面去,逢人便稱:劉探huā,這是何等賞心悅目的一件事啊!

吳山當場就獃滯了。

他辛辛苦苦做戲,終於把跟劉同壽的關係撇清了,只是付出的代價卻超乎想像!隨着,皇帝賜字探huā之事風傳天下,他這個真正的探huā郎很快就會泯然眾人,既生瑜何生亮,有了劉探huā,誰還會記得他這個吳探huā呢?

人生際遇之慘,無過於此啊!

實際上,他並不是最慘的那個,就在殿內紛亂之時,外面的唱名也已經結束了。唯一沒被唱到名字之人,正孤零零的站在圈外,滿面惶然。

黃齊賢的不祥預感應驗了。

看着其他人慶幸中帶點同情的目光,他很想大吼一聲,這嘉靖朝,到底還有沒有道理可講了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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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第一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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