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於他鄉處得心安
黝黑的山洞裏,歐陽九天滿身傷口,血液幾乎乾涸。他斜靠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帶着滿腔的憤怒和不甘,發出了最後一次嘶吼。
嘶吼完,他艱難的晃了晃腦袋,眼珠亂轉,掃視着在他眼裏已經模糊的昏暗山洞。他知道,他的時間到了,什麼怨恨,復仇,在這時候都成了一場空談。
他閉上了眼睛,感受着意識模糊到消散的最後時刻。
真是奇特的感覺啊……
“血壓突然降低!”
“脈搏特徵消失!”
這都是些什麼聲音啊……歐陽九天迷迷糊糊的似乎聽到了吵雜的聲音。
女人的聲音,似乎還不止一個。一個蒼老些,另一個就顯得比較年輕些。
“注射地塞米松,20毫克!”
“地塞米松,20毫克。”
地塞米松是什麼?某種稀世靈藥嗎?我怎麼完全沒有聽說過。
然後是水聲,歐陽九天聽到了奇怪的水聲和另一種滴滴聲,很奇怪的聲音,從來沒有聽過。他很好奇,很想看看是什麼發出的滴滴的聲音,但是一片黑暗中他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做不了。
或者說,他喪失了看的感覺。
歐陽九天很難受,他突然意識到,他可能又被剝奪了五感,這個想法一旦產生,讓他不禁憤怒了起來。
他就是被同門下毒丟失了五感,然後凄慘的死去的。
憤怒的火焰灼燒着他,以他為柴,愈發猛烈。熊熊燃燒,焮天鑠地。
“心跳呼吸都沒有了!”年輕的聲音里滿是焦急。
“準備搶救!”蒼老些的就顯得沉穩了許多。
搶救?是搶救我嗎?憤怒的情緒依舊充斥着他的內心,歐陽九天無聲的咆哮着,雖然他知道喪失五感是無法真正發聲的。
但是我已經靠逆行放血的方法找回了五感啊。為什麼又回到了失去五感的時候呢?
等等!搶救?難道是師妹真的找到我了,開始救我了嗎?
憤怒的火焰瞬間煙消雲散,希望的火焰則在歐陽九天的心中越燒越旺。
機會來了,機會來了,等着吧,等着吧,等我回來,等我回來我一定要讓你們好看,一定要讓你們生不如死,跪地求饒!
“艾斯,你來做心肺復蘇,一刻也不要停止!”
“小劉,叫張醫生進來!快!”
心肺復蘇是什麼?張醫生?張醫生是誰?希望之火在這些陌生的詞語面前變得平靜了起來,不再上竄下跳的撩撥歐陽九天的心弦。
等等,不對,事情似乎不是我想的那樣。
事情很奇怪,但是歐陽九天不知道事情奇怪在哪,他很想抓住點什麼,但是似乎已經喪失了抓這個行為的行動能力。
慢着,我不會真的相信有人會來到黑風谷,萬寂洞中來救我吧。
希望之火慢慢的減弱,如風中的燭火,最後消散不見。
呵呵呵呵。歐陽九天無奈的苦笑了起來。
“手術刀!”蒼老的聲音再起。
手術刀?有意思的叫法啊。這是什麼刀,手術?一種術法嗎?手術刀,難道是一種符咒刀?
雖然喪失了希望,但是他還是對這刀產生了一點興趣。他愛刀,更收集刀。在整個胤國修真界都以劍修為尊,刀修為卑的時代,他卻獨樹一幟,以刀為自己的本命法寶,僅僅二十年就修到了築基期圓滿期的境界,只要機緣能到,三五年內結成金丹必是手拿把握之事。這等年紀,
這等修為,當之無愧的成為整個門派,甚至整個胤國修真界鼎鼎有名的修真天才。
天才……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名稱,你們才如此針對我,才如此陷害我的嗎?
歐陽九天突然想到了那把名為碧火的壓裙刀。是他送給剛剛修到築基期的師妹的賀禮。
本來是想當把裝飾刀送的,但是師妹還是……
他想到了師妹收到刀的那一刻的表情,開心,滿足,快樂,當時怎麼看不出來呢?
二十年修真,都修到狗身上了,哼!
想到狗,歐陽九天突然想到了他的靈寵,玄火靈貓。陪了他幾乎十年的靈貓,不知道沒有了他,現在活得怎麼樣。
以那幫小人的心胸,怕是容不下這隻貓吧。
歐陽九天苦笑,是我連累了你啊,九火。
然後又是雜亂的聲音,和他聽不懂的詞語,什麼擴胸,心包,膈神經……
歐陽九天聽的迷糊了,也厭煩了。歐陽九天不再想聽到外邊的這些聲音,但是喪失了五感,只要耳朵還在,聲音就還是會傳到他的腦海中,無法拒絕。
憤怒,希望,失望等等諸多情緒在小師妹的笑臉中漸漸的消散開去。歐陽九天漸漸平靜了下來。他的確不知道此時此刻,到底是怎麼個情況。他想過,但是不想再想了。那些憤怒,怨恨,疑惑,甚至希望和失望,他也不再想了。他突然釋然,覺得有這個時間,幹嘛還想着那些復仇,那些恩怨,多想想師妹不好嗎?
何況這清醒的時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徹底消失了。
說什麼得證大道,怕什麼年華易老,不過是沒活明白罷了。
歐陽九天,在自己以為迴光返照的時候,突然覺得似乎是活明白了。
如果再活一回……
突然,一種戰慄的刺痛,傳遍了他的意識,這感覺他熟悉,這是五感回來的時候的徵兆。
他上一次得到這種感覺,還是逼自己放干自己的鮮血的時候,可嘆可笑,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睜眼!但是睜不開。但是他明顯感受到了眼睛,臉上還有布條,嘴裏似乎又什麼東西。
滴滴的聲音更真切了,歐陽九天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我……活了?
“心率正常,脈搏正常”年輕的聲音再次響起。
然後是幾聲長長的出氣聲。周圍的人似乎都如釋重負。
“院長!院長你看,患者眼睛似乎在動?”
“時間是太久了些,小劉,在打一針麻藥,張醫生,咱們趕快收尾!”蒼老的聲音透着疲憊。
不論如何,麻藥這個詞,歐陽九天還是懂的,然後他就再次失去了意識。
白色的房間裏有一張淡藍色的醫療床,床上,是裹得如同粽子一般的歐陽九天。
歐陽九天睜開了眼。白色的,刺眼的光芒讓他趕忙閉上了眼睛。
等了一會,彷彿是感受到眼皮外的光芒,他再次慢慢的睜開眼睛,白色的屋頂,有個白色的東西在發光。
吸氣,呼氣。
歐陽九天確定他是活着的。
他動了動手指,能動。試着轉了下脖子。
“啊!”脖子處傳來刺骨的疼痛。
歐陽九天一聲驚呼,倒吸着涼氣,緩解自己的疼痛。
門吱啦一聲打開,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入了歐陽九天的耳朵。
“白章,你醒了?太好了,你別動,我這就去叫護士!”
白章?是叫我嗎?
不論怎樣,我肯定是活過來了。歐陽九天肯定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是一陣疼痛傳來。
看來傷的很重啊。
歐陽九天看着白色的屋頂,他漸漸看清了那個發光的東西,是個白白的圓環,被三個東西固定在房頂上。
房頂也是一條一條的,白色的長木拼接而成。
眼角餘光處,左邊,是個架子,上邊有一些他從沒見過的東西,方形,白色。發出滴滴的聲音。右邊似乎有根透明的管子,但是看不大清楚了。
這聲音好耳熟,歐陽九天突然想到,這就是他昏迷時候聽到的聲音。
原來是你呀,歐陽九天笑了笑。
突然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一張臉出現在歐陽九天眼前,帶着奇怪的白色帽子,和白色的布條擋住了她的臉。帽子底下,露出淡黃色的頭髮。
護士熟練地檢查着歐陽九天的身體狀況,掃了一眼旁邊的儀器,滿意的點了點頭。
“奇迹呀,嘖嘖嘖,”護士再次看向歐陽九天,“感覺怎樣?”
“好……”歐陽九天發出一聲陌生的聲音。
這是我的聲音嗎?好奇怪,我怎麼是這個聲音?
“行,別動了,躺着好好休息,我這給你換瓶葡萄糖去。”護士再次滿意的點點頭,然後看向另一邊,“家屬都進來吧,時間別太久,等我回來就都出去,他還是需要好好休息的。”
說罷,她就走了出去。
歐陽九天的眼前瞬間出現了三張陌生的面龐,一女倆男,個個眼含淚光,激動莫名。
“老白,好好養傷,其他的事情瑪麗姐都安排好了”一個圓臉的年輕小夥子嘿嘿的笑着說到。
“老白,那幾個混混我都記住了,你放心,一定好好的收拾收拾他們”另一個方頭方腦,看起來就頗為莽撞的少年趕忙說到。
“說什麼渾話呢?還打架,你也想變成老白這樣?!趙虎你給我聽好了,其他的事情交給警察,你們誰敢去尋釁滋事,我第一個開了誰!”
最後說話的這個,就是剛才去叫護士的那個女人,身材高挑,風姿綽約,面容英氣逼人,一頭紅髮也很是醒目。
夷女!?歐陽九天看到這姑娘的容貌,不禁在心中驚嘆道。作為修真界的天才,他自然是見過世面的,也知道世界之大,也非大胤王朝一家而已。南蠻北戎,還有西夷,他不光見過,還打過交道,甚至還殺過幾個。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老白是誰?
以歐陽九天的悟性,他很快就明白了,他應該是鳩佔鵲巢,死後佔據了這個叫做白章的人的身體,來到了這個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的世界。
錯愕,悲傷,驚嘆,自嘲,憂慮,一瞬間各種情緒紛至沓來,徹底淹沒了歐陽九天。
他是修士,並不是不信鬼神,也覺得可能會有來世,但這算個什麼事情?
真的再活了一回。
歐陽九天,不,是白章,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老天待他真的不錯。
自從他被下毒推下黑風谷后,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了起來。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