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的男朋友(2)
第二天,查小逸頂着兩個黑眼圈去上學,眼前的一幕就好像昨晚夢境的重現,瞬間驅散了她的困意。
在狹小幽長的巷子裏,薅姐和薅哥帶着人各圍住了一個低年級的學生。查小逸從巷子這頭遠遠地看到,那男生乖乖交了錢,狼狽地逃走了,可那女生似乎是沒帶錢,只得戳在那裏任由他們打罵。查小逸皺着眉,閉眼走開,內心承受着火燒火燎般的炙烤。
因為繞路,查小逸趕到學校時升旗儀式已經結束了。學生們列隊站在操場上,聆聽主席台上的講話。這周的主題是“清除校園黑惡,朗朗晴空白雲”,由教導處趙主任發言,彙報近期以來“清朗行動”的成果。他宣佈,在老師的教導、學生的檢舉以及社會的監督之下,海榮二中已經有力地打擊了一批校內外霸凌現象,清理了一批頑固威脅,樹立了二中的清朗形象,為學生的學習和生活創造了一片藍天。
“接下來,學校還會持續加大打擊力度,歡迎廣大師生繼續支持和監督我們的工作,在面對……”一股橫風襲來,趙主任攥緊了發言稿,扶了扶話筒,“面對身邊伸向校園和學生的黑手,希望同學們要有正義感。學校決定,將舉報箱長期設置下去,為了你的同學、朋友,更為了你自己,勇敢舉報!”
一天的課程,小逸都是在膽戰心驚中度過的。她的書包里有一封信,那本來是她在語文課上寫的命題作文,題目叫《不畏風雨》,裏面如實記錄了她今早在上學路上看到的情景。聽了早上趙主任的演講后,她經過了一整天的思想鬥爭,現在她不打算把它交給語文老師了。
她把作文的題目改成了“舉報!”在開頭加上了“尊敬的趙主任”,在結尾直言高二14班的曾洋就是身邊的黑惡,人稱“薅姐”,“她勾結校外無業社會青年‘薅哥’,欺壓同學,強收保護費……”
查小逸是故意拖延到放學之後,教學樓人去樓空以後才小心翼翼地來到了教導處門外。那時,夕陽刺眼,走廊里滿是搖曳的光影。她看了一眼走廊兩端,沒人,才匆匆拉開書包,顫抖着將信塞進了舉報箱,一路跑出了學校。
她在路人好奇的目光中,一路沿着街道極速奔跑,像一隻受到驚嚇的貓,或者被獵犬追趕的兔子。她害怕,卻不後悔。如果不勇敢地站出來,自己不知道還要承受多久的欺壓,那些被堵在巷子裏瑟瑟發抖的同學不知道還要承受多久的欺壓!
她從南漁小館的玻璃窗前跑過,直到心臟超負荷地狂跳,汩汩的血流衝擊耳膜,才在天旋地轉、眼花耳鳴中彎下腰來,大口地喘氣。
“啊呀!……”
一雙大手突然從背後攫住了她的衣領,將她拖進了街邊的小巷。
驚恐中,一支閃着寒光的彈簧刀豎在了她眼前。“再敢出一點聲音,我弄死你!”
嘴巴被死死地捂着,查小逸只得拚命眨着兩隻睜圓的眼睛,連連點頭。那時,她離家還有不到兩公里的路。
太陽已經落山了,垃圾處理場裏到處是一片破敗的幽藍色。查小逸還是被帶到了薅姐面前,他們的人分散在四周守着,圍出來一塊空地,像行刑場一樣。
薅姐翹腿坐在一個被拆解掉了下半截的集裝箱上面,挽着身旁的紋身青年,拉出口中嗦吮的棒棒糖,隨手一指:“認識嗎?給你介紹一下,叫薅哥。”
查小逸又被控制住了雙臂,她走不開,只得移開了視線。
“還挺有個性哈?”
薅姐一躍而下,圍着她端詳了半天,實在是想不出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女孩,到底是哪裏來的膽量和他們作對。薅姐湊近小逸面前,眯着眼問道:“知道今天‘請’你來,是什麼事嗎?”說著,她將一把鑰匙懸在了小逸眼前。
一把鑰匙?查小逸疑惑地看着。
“不知道?那再看看這個……”
薅姐不緊不慢地將幾張作文紙展開在小逸面前。這下她可慌了,她的眼神驚恐地看着薅姐,又看了看仍然坐在集裝箱上面的薅哥,而他的樣子也好似正在期待着一場好戲。薅哥用手盤了盤自己的平頭短髮,又抹了抹嘴角的鬍鬚,戲謔的目光居高臨下,彷彿在說:“是啊,怎麼辦呢?”
查小逸又將惶恐的目光投向了薅姐,因為被人按壓着背,努力向上抬頭使她的後頸酸痛。
“查小逸,你今天就算給我跪下都不好使,”薅姐得意地笑了,“你把薅哥寫進去了,你要舉報的是薅哥呀!你知道他是誰嘛?”
“蒿偉……”
“什麼?”
不得不承認,查小逸嘴裏吐出的這兩個字,確實令薅姐的心裏意外地震顫了一下。但也只是那麼一下,薅姐又發出了輕蔑的鄙笑:“你一個外地轉學來的,聽人說一點,就覺得自己很了解?你在海榮隨便問問,惹了薅哥,會有什麼下場?”
不用薅哥親自發話,薅姐一個眼神,小逸便已吃到了苦頭。她抬起紅腫的臉頰,憤怒地喘息着:“曾洋,別那麼狂。你們算什麼?街頭小混混,小痞子,小嘍啰,就你們這點能耐,也就仗着一群狗敢以多欺少,以大欺小,我都替你們爸媽感到寒磣!替你們祖宗感到丟人!”
“查小逸!!”薅姐大喝一聲,臉上紅一陣紫一陣,“敢訓我?你誰啊?!”
“我是你媽!!”
啪!……啪!……
狂躁、持久的耳鳴過後,查小逸的眼前漸漸停止了旋轉,恢復了視覺。
她才發現,薅哥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已經站到了自己面前,看他臉上的怒色,他一定也沒想到會遇上這麼一位“不怕死”的。也許,他那一雙生而不善的吊梢眼中也存有疑惑:在如此懸殊的處境下,她難道真的相信光靠“嘴硬”和“虛張聲勢”就能勝出?就能逃過此劫?
隨着聲嘶力竭的吶喊,皮肉之痛的加劇,查小逸竟發覺內心的恐懼在一點點退減。她意識到,這才是真正令他們束手無策、無可奈何的力量,這股力量來自心中,漸漸籠罩全身,最終匯聚成兩個字------不怕!如果每個被他們欺負的人都能“不怕”,也許海榮二中早已安寧!
氣急敗壞的薅姐在一邊破口大罵,薅哥簡單地安慰了薅姐,指了指查小逸,發著狠說:“給我把她頭髮剪了!”
“敢!……我看誰敢碰我!我饒不了他!……住手!啊!”
手起刀落,被死死按住手腳的查小逸絕望地感受着自己的長發被一把一把地割斷,一縷一縷地落下……她是個女孩子啊,即便她的內心再強大,此刻也像只被宰的豬仔一樣,連哭帶嚎。
迅雷不及掩耳,昏暗中一個身影衝破了外圍的封鎖,飛身踹趴了小逸身旁的人。他從地上撿起刀,虎視眈眈地威脅着想要靠近的人。
“都住手!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來人大吼道。
小逸努力想看清他的面容,這是……南漁小館的陳家豪嗎?
一個小嘍啰不識趣地上前:“我靠,你他媽誰啊?”
“我是她男朋友!我看誰敢動她!”男人敏捷地轉身,前傾屈膝,刀尖直直地逼退了小混混。
又一個不自量力的想試試來人的身手,被他三拳放倒。
眾“小鬼”嘩然,不敢再冒然上前,他們不近不遠地圍着,等待着薅哥的指令。而氣頭上的薅哥一邊走近,一邊扯下脖子上的金屬鏈,纏繞在手上。
陳家豪握緊了刀柄,他那套跟着功夫片自學的半吊子格鬥技法,唬一唬赤手空拳的小嘍啰還行,像這樣還敢湊上前的,他也不確定自己有幾分把握。可事已至此,他除了應戰,也別無選擇了。
薅哥的第一拳,陳家豪擋開了,第二、三拳也都躲過了,可他卻在閃身時被石頭絆倒在地上。待重新摸到刀子,薅哥已經舉着粗壯的上臂迎到了陳家豪面前……
警笛!由遠及近。
“你真的報警了?”查小逸大聲問道。
“當然!”
薅哥愣神聽了聽,果斷撤了。雖然海榮的幾個派出所他都是常客,但今天這事實在是犯不上進去一趟。其它的手下自然也都迅速脫身。
陳家豪扶住查小逸,她那一口的血漬,一臉的淤傷,以及被剪得像瘋子一樣長短不一的一頭亂髮,都令他不禁心生惻隱------她只是一個女孩子啊,他們下手也太狠了!
“你怎麼來了?”查小逸低着頭在地上尋找,隨口問道。
“我觀察了你好幾天了,你從我的店前路過時總是慌慌張張的,我就覺得要出事。”陳家豪也幫她一起找,“這邊地形太複雜,老街巷盤根錯節,剛剛要不是你喊叫,我還沒有發現你們在這裏。”
“警車走了?那不是你叫的警察吧?”
陳家豪不知如何回答,乾脆轉移了話題:“你在找什麼?天太黑了,要不明天再來,我陪你。”
話音剛落,查小逸終於從地上摸到了那把小刀。
“幹嘛?……喂!”
來不及阻止,陳家豪只見小逸從頸后抓住了一撮剩餘的長發,拽到面前,嚓!------現在頭髮不亂了。
陳家豪看着眼前這個面相柔弱的女孩,她的眼角剛剛還掛着淚珠,現在正一手握着刀,一手攥着自己割斷的頭髮,“喔……!”他不禁發出一聲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