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只吃飯不算命
清晨細雨絲絲,涼風習習。宋少爺完全低估了,跟黃蓉學的這個小小的湯底究竟有多大威力,就這麼邊包邊煮,不到一上午,一挑餛飩就賣了個精光。一直賣到最後一碗,跟排隊的人群解釋了半天,才訕訕的散去。至於宋少爺自己那是一口也沒吃上。
當最後一位食客,抹了抹嘴提着碗向他走來的時候:“賣完了。”宋少爺沒好氣的把挑子裏所有的抽屜都打開,“真的一碗也沒有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一股難以名狀的悲傷從心頭湧起。
“啊,小師傅,勿怪啊。鄙人只是想問一句,你這餛飩手藝是跟誰學得?”
“就這還用跟誰學嘛。”我就說跟黃蓉師傅學得您也得認識啊,瞎打聽啥?宋少爺滿眼悲涼的看着空空如也的鍋碗瓢盆,都怪黃蓉的這個湯底,雙手下意識的收拾着碗筷。不對啊,這位是打聽這個方子?“你想學啊?五十兩賣你了。”
“哈哈,這麼貴的方子,鄙人可買不起。”食客輕輕捋了捋鬍鬚,“只是有些好奇,除了做餛飩,小師傅還會些什麼。”
“會啥?會的可多了。”宋少爺收拾完碗筷,開始輕點半個上午賣餛飩賺的錢,“蒸煮燜燉、煎炒烹炸、汆燒涮燴、熗爆溜扒,這麼說吧,本少爺以前也是開……等會你什麼意思啊?”宋少爺抬起頭來,認真的端詳着這名食客,四十多歲不到五十歲的一個小地主打扮,氣色不錯,鬍子不多修剪的還算精緻,笑眯眯的透着精明,但放在人堆里又覺得很不顯眼。
“鄙人姓劉,沒什麼惡意,在城中有一處產業,名為鴻富坊。小老闆若是暫時尚未高就……”
“哎呦,我謝謝您的好意!”宋少爺已經點清完一上午的收入,總共賺了一百兩現銀零一百六十文大錢。其中一百兩是第一碗,哎我後面這個生意圖個什麼啊?
“小師傅如果肯來,每月月錢五兩,食宿另算。”
啥?五兩可真不少,按長慶樓標準,這是老孫頭的大掌勺主廚的工資標準啊。這要是昨天你開這個價,那本少爺不得給你燒香啊。但是現在嘛,不好意思,誰讓段正淳他給的多呢,本少爺路費已經夠了。宋少爺把各種細零八碎的東西全都收拾好,掙的錢往懷裏一揣。擔起挑子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我謝謝您抬愛,您要是早一天說,我還真沒法拒絕您。唉,可能這就叫有緣無分吧。”抬起腳步就準備溜了。
“小師傅若是還有什麼要求可以提,月錢也不是不能商量的,十兩、十兩怎麼樣?”
“哈?”宋少爺把抬起的腳又放了下來,有些驚訝的望着這位劉老闆,你瘋了吧?十兩?還每月?這就類似月入五千和月入一萬差別。那這可就——宋少爺擦了一下鼻翼,“那什麼……”清清嗓子,“當鋪怎麼走。”
從當鋪出來的時候,宋少爺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舉目四望眼前屋檐陡峭,瓦片並着肩,連成一條難以直視的線,不知會模糊誰的淚眼。在這條街上,一條條或遠或近的線匯聚着,重重疊疊、交織着、傾軋彼此。看似混亂,又似乎在冥冥中有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風吹起,雨水像定格在空中的珠串,還未落下,便飛過一隻雨燕。
此刻宋少爺身上的總資產已經上升到了一百零一兩零一百六十個銅板。要說黑,還是當鋪黑啊,那可是一整套鍋碗瓢盆,連擔帶挑子,外加一個小爐子,一口銅鍋啊,就給折了一兩銀子。對許多手藝人來說,那可是能傳給兒孫的吃飯的傢伙事,
這幫奸商啊。
只是沒心情感慨,處理完這副餛飩挑子,懷裏揣着銀子,就好像是揣着沉甸甸的幸福感,這回終於可以好好吃個飯了吧。小風吹過宋少爺瘦弱的小身板,飢餓在他的肚子裏歡呼雀躍。
抬起頭就在這條街的盡頭一座高樓矗立着,宋少爺站在門前,一股辛香的味道,從門裏直撲出來,彷彿一股攝人魂魄妖風。
收起手中的傘,輕撩衣擺,迫不及待跨過高高的門坎。門坎內層層重疊的大廳正上方,榮聚樓的招牌,無聲的在頭頂高懸。
此時廳里坐滿了人,大廳里的柱子上剝落了朱漆,顯露出粗獷的木料紋理,讓人恍然間忘卻它不過碗口粗細的腰身,在風間孱弱的輕顫。來來往往的過客,讓這個略顯陰暗的前廳有了時間流失的動感。有人剛剛坐下,也有人匆匆起來,他們有說有笑,但緊張的情緒,就如在櫃枱后財神爺面前的三點明滅不定的香頭,誰也不能無視它的存在;就如同那桌上豐盛的餐點,傳來攝人心魄的味道,一刻不停的縈繞在宋少爺的鼻尖。
“掌柜的,吃飯。”
掌柜的抬起頭來,把他的視線從昏黑的賬目和算盤之間拔出來。從大門照進來的天光拍在他的身上,像是從雪白紙面上扣出一個人來一樣。可以看清他有一副瘦高身材,長長脖子戴着一頂小圓帽,圓臉沒下巴,兩撇八字鬍,像是長反了的蟋蟀觸鬚,又像是法令紋超出歲月與心態的某種延伸。他的眼神若有若無的打量着宋少爺手中的拿把傘,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掌柜的。
“掌柜的,吃飯,開個單間,給我照十人餐的標準,熱菜涼菜一起上,這就上菜,越快越好。”
掌柜的點了點頭,還是盯着宋少爺在看,良久,才慢悠悠的說:“我看客官氣度不凡,然魁星明暗初定,地勢變化,初現劫後餘生之相……”
“哈?”宋少爺尷尬的差點沒笑出來,本少爺武當派三代首席大弟子,你還給我整啥明暗初定,還劫後餘生之相,你知道魁星管什麼的嗎?你直接說我餓的看着像逃難的不就完了嗎?“掌柜的,我是來吃飯的,不是來算……”
“想必三兩月之前,必遭了什麼大災吧。”
呦?宋少爺是真沒心情了聽他胡扯了:“掌柜的,講故事是吧!你要拿一籠大包子,放這我慢慢聽你聊。而且我有錢,我已經兩天三夜沒吃飯了,現在非常餓。”宋少爺有些不開心,從懷中取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在掌柜的面前輕輕晃動。
幾個意思啊!是看自己這身破爛,吃不起你家的館子嘛?
“而且還是一場海難。”然而掌柜就跟沒看見一樣,依然神態自若,語氣不疾不徐。
“海難?沒錯,是海難,怎麼了?”宋少爺怔住了,這掌柜的竟然脫口而出海難兩個字,這就不是接着相面算卦懵事了,這顯然是話裏有話。他突然發覺,在這樣陰暗的天氣里,在這樣的一間大廳之中,竟然沒有點亮一支燭火。天光刻下的黑與白,讓這一切看起來,有那麼一絲空洞,一寸不真實,一份扭曲的詭異。
“真的是海難?”掌柜的聲音透出一絲異樣,兩眼閃着光,在少爺的臉上仔仔細細的來回打量,眼神一轉又落向了宋少爺手中的油紙傘上。
“算了,我好像也沒這麼餓。”宋少爺轉過身來,這才發現大廳的二樓的、三樓的那些雅間也坐滿了人,桌面上也擺着鮮翠欲滴的餐點,卻沒有一間落下了門帘。隱約可見,那些坐在雅間裏的色彩深沉的綢緞衣衫上掛着一張張面無表情的臉,似醒非醒的睡眼。一間房只需留一隻盯着大廳里的匆忙人間,江南的武林道情況複雜,宋少爺並不想跟他們糾纏。
“先生請留步!四樓雅座打尖一位!”掌柜的放開音量,又如吟唱一般。而穿梭酒樓各出跑堂的小二們,則彷彿傳遞烽火與號角,一聲接一聲,喊出起來:“四樓雅座打尖一位!雅座打尖一位!打尖一位!”
這時掌柜的才笑眯眯的悄聲說到:“先生,您的朋友早就在樓上雅間備下酒菜,為您接風洗塵!請!”
哈?宋少爺回頭望去,頭上榮聚樓的牌匾正下方,四樓唯一的雅間房門豁然被打開,一陣誘人的香氣,彷彿是烏雲中泄露出,一縷灼熱的金光,只一瞬便刺穿了層層潮濕、陰暗、腐朽的氣氛。
朋友?什麼情況?誰這麼……這魚的味道正!這也就是這樣靠着江邊的地方。不對,這個地方明顯就不太對勁好吧,這是思考魚是不是剛從江邊撈上來的時候嗎?這個雞燒味道也很正,還有什麼?扣肉?哎,怎麼忽然感覺腿有點軟呢。宋少爺肚子裏的飢餓沸騰了!管他什麼陰謀、陽謀,先吃了再說!反正對方要是就衝著自己來的話,現在就算轉身就走也來不及了。江湖紛爭躲是躲不了的,本少爺還能怕了你們不成。
走,上樓!
掌柜的觸鬚抖了抖。
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