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張家口 長慶樓

張家口這一年並不太平，接連發生幾件大事。

先是城裏最大的酒樓長慶樓忽然宣佈關門停業，接着就是接連好幾起命案，有人說是江湖火併也有人說是江洋大盜被大俠們懲奸除惡，最終也沒人報案，連個苦主都沒有官府也就不怎麼愛管。

再後來就是最轟動的事情，城裏最大的富戶張大善人騎馬賞雪不慎墜馬而死了，張家一連辦了好幾場水陸道場法會，請來有道高士和大德高僧為張大善人祈福誦經。

已經臨近年關，伴隨着一場連續十幾天的風雪天逝去，暖融融的太陽撥開了陰雲曬在窮人身上頓時暖和了許多。

正月二十七，爆竹聲中長慶樓重新開業，不管是曾經的主顧，還是一輩子都在這裏消費不起一次的窮苦人都跑來圍觀。似乎是想要借這一聲聲的爆竹，除一除這年後的晦氣，也為日後在酒局上多增添一些談資。長慶樓開業的那天，老子就在現場，那個氣派你們是沒見着啊”云云。

就在這座全城最大酒樓重新開張這天，無論樓內樓外都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樓上的某個角落裏，一個俊俏的少年正躺在搖椅上，一手握着茶壺閉着眼低聲哼唱着不知名的曲子，彷彿隔絕在這一方熱鬧的天地之外。

兩天前吳老爺親自拿着長慶樓的地契，就坐在這張搖椅的對面。

“宋師兄在這張地契上蓋個印，這長慶樓的東家就是你了。”吳老爺是個胖子，臉上的鬍子還沒有褶子多，比起被他一掌斃了的張老爺，吳老爺更像個商人，非常精明的商人。

少年拿過地契文書，下意識逐字逐句的看了下去，看到一半少年愣住了。他忽然想到，這麼看合同完全是前世留下的習慣啊，這種時候江湖俠少難道不應該看都不看，大筆一揮就簽上自己的大名嗎？想到這裏，少年笑了起來。

“宋師兄，可是發現了什麼不妥嗎？”吳老爺捫心自問沒敢在這地契上做什麼手腳啊，眼前這位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的公子哥，畢竟是山上下來的人，他可沒膽量去糊弄。像那位什麼都沒弄清楚就敢招惹這位爺的自己的老對手——張老爺，這不才埋上沒幾天嗎？

“呵，沒什麼、沒什麼，”宋少爺笑着搖了搖頭，“就是看不大明白而已。”

“啊，看不懂這個無妨，都是些商人的低賤營生，要不讓大掌柜的過來給宋師兄講解一番，再商言商還是弄明白了比較好。”吳老爺賠笑着說。

“算了，大掌柜忙着開業的事呢，不麻煩了，就這樣吧。”宋少爺把地契放在小茶几上，“印泥呢？”

吳老爺擦了擦從額頭上垂落下到臉上第二道褶子上的冷汗——到底是少年人心性，恭敬的捧過印泥，眼看着宋少爺取出一方小小的印章壓在地契上。

四個朱紅的古樸篆字赫然在眼，“宋青書印。”

就這樣宋少爺安安穩穩的住進了長慶樓上，一把搖椅、一盞清茶，閉着眼安安靜靜的等着這座兩輩子加起來第一座屬於自己的酒樓開張，同時也在等待一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人。

“噔噔噔，”大掌柜邁着小碎步，來到宋少爺的搖椅前“東家。”

宋少爺睜開眼，看見這位四十來歲黑臉精幹的大掌柜抱着一大摞賬目和算盤站在自己身前“坐，”宋少爺示意大掌柜坐下說話。

“不妨事，東家，站着說話利索。”大掌柜笑了一下，就自顧自的開始翻開賬本從昨日試營業的流水，到今天預計客人的席單，

還有其他大事小情的安排，算盤聲噼噼啪啪，書頁聲悉悉索索。

大掌柜其實也奇怪，這位東家年紀輕輕怎麼看正是富家公子哥胡鬧的年紀，只是從他正式成為這座酒樓的新東家起，這位小爺就定了個新規，每天都要聽賬目，沒錯，是聽。

宋少爺依然搖頭晃腦，坐在搖椅上，時不時抿一口香茶。

但是大掌柜卻一絲不苟的念着，絲毫不敢有差錯。因為這個看似漫不經心的東家其實聽的很認真，賬目上只要出現前後矛盾，東家立刻就能發覺。這讓大掌柜暗自慶幸，自己做事向來踏實認真，雖然心裏也曾覺得，也許年少的東家只是走走形式。可他做事從來沒有一絲馬虎大意，這也是他能夠從一個小夥計做到長慶樓大掌柜的秘訣。

這個秘訣又幫了他一次，他發現東家不僅聽的認真，而且記憶力好的驚人，哪怕兩三天前的賬目他也能一字不差的回憶起來。那些雞毛蒜皮的雜務也是一樣，總之只要是從他這張嘴念過的，東家都記在心裏，這也讓大掌柜緊張之餘更多的感動和尊敬。

一盞茶之後，大掌柜該念的念完了：“東家，就這些，前面開業還忙着呢，我就先過去。”

“大掌柜辛苦了。”宋少爺睜開眼，看着大掌柜挺直了腰板，頭也不回的就下樓去了。笑了笑，扯着嗓子喊到，“順道讓虎子來一趟。”

大掌柜下樓去了，讓宋少爺內心的小緊張略略安穩了一些，他本意並不是很在乎這座長慶樓，可是真成自己的產業了心裏也難免的有些緊張。甚至說，內心的小緊張也是少爺自己安慰自己緩解情緒的說法，身為東家連開業典禮都不敢看，其實是老緊張了。

大掌柜才走沒多久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夥計——虎子，三步兩步就竄到少爺跟前：“東家你叫我。”

宋少爺從搖椅上站起來，想着今天的記憶訓練就到這裏吧：“走，出去轉轉。”

虎子的年紀撐死了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比起宋少爺要矮半頭，兩隻眼睛圓圓的冒精明的光，跟在少爺身邊要是再拎着個鳥籠子往街上一站，還真有個狗腿子的樣子。倆人就這麼往橫店演一對欺男霸女的凶主惡仆，妥妥的，宋少爺如是想着。

不過宋少爺說的轉轉，並不出門，而是在樓里的犄角旮旯轉上一圈，檢查檢查桌椅板凳門廊扶手。長慶樓不虧是張家口第一大的酒樓，雕樑畫棟、珠光寶氣，走進來，坐進來，就有一種有錢人的優越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