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北國公子
暮春之時,涪州通仙樓,一位二十餘歲的白衣公子正坐在靠江的一桌,久久舉着空杯,似乎在欣賞江景,又似乎在沉思。
這時候酒保敲了一下鑼,對座中眾客朗聲宣佈:“我通仙樓歷史悠久,歷代東家都是文人雅士,喜好詩詞歌賦。文人墨客常聚於此,豫章先生(黃庭堅)都曾在本店題字。東家有言,客人每作詩詞一首俱可贈酒一壺。若是上上之品,倘肯留下墨寶,本店將裱糊於此,另有巨額饋贈。”
那白衣公子見酒店牆上竟真有黃魯直的墨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跡。此時便有書生開始吟詩,但多是些俗作,不過騙壺酒喝而已。
白衣公子想起近日遊歷武陵桃花源,看兵亂過後、滿目蒼涼,此時見滔滔江水,更是頗有感懷。叫酒保拿了文房四寶,筆走游龍,寫下了一首《臨江仙》:
千古武陵溪上路,桃花流水潺潺。
可憐仙契剩濃歡。
黃鵬驚夢破,青鳥喚春還。
回首舊遊渾不見,蒼煙一片荒山。
玉人何處倚闌干。
紫簫明月底,翠袖暮天寒。
店東家也湊過來看了此詞,大聲吟誦,周圍通文墨之人大聲叫好,其餘人等也怕被人看不起,自然跟着叫好。這偏遠山城,出一首好詞不容易。何況這武陵山桃花源正是附近名勝,如此應景,店家正欲宣佈今日這頭彩歸了此公子。
忽然座下又一位身形高大的公子站了起來:“小生也有一詞想獻個丑!”說話之人正是歐陽瀟瀟,好不容易又有背詩的機會了,特別還在自己這位美麗的師姐面前,那必須得顯擺顯擺了。當然他不敢拿文房四寶,因為他的字在這個時代實在是見不得人。
只見他朗聲說道:“這位兄台寫了一首《臨江仙》,那小生也吟一首《臨江仙》吧。”
於是一邊踱着方步,一邊搖頭晃腦地吟了起來: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一曲吟罷,滿座皆驚。那位白衣公子所作之詞是傷春悲秋,感嘆世間繁華易逝,頗有晏幾道之風。而這位身形高大的公子詞卻是高潔、曠達,令人蕩氣迴腸,不輸蘇東坡之氣概。
郭襄也驚呆了,雖然她素喜武學,對文學一道只是馬馬虎虎,但在母親的熏陶下這點鑒賞水平還是有的。聽得這詞比起父親喜好的辛棄疾似乎都不輸半分,暗自對這位師弟刮目相看。
店東迎上來對歐陽瀟瀟抱拳說道:“公子此詞沉鬱悲壯、慷慨激昂,僅憑此詞當可留名青史,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歐陽心中洋洋得意,卻是假裝謙遜:“無名小輩不足掛齒,小生複姓歐陽,名瀟瀟。”
店東滿面春風,拱手道:“不知公子可否見賜墨寶,裱於小店,當令小店蓬蓽生輝。”歐陽答道:“某不會寫字。”這話一出可就尷尬了,能吟誦出此等千古名篇,卻說自己不會寫字,誰信啊。
歐陽見店東面色難堪,着急的說:“小生的字真的很難看,東家不要難為我。”
旁邊那白衣公子上前一揖,說道:“歐陽公子若不嫌棄,小生願代筆。”歐陽正不知道怎麼找台階,趕緊說道:“如此多謝仁兄!”
店東見是這位白衣公子,連忙說道:“公子的詞也請見賜。”
那白衣公子哈哈一笑,
將剛才寫的詞揉成一團,說道:“歐陽公子珠玉在前,小生豈敢再露醜。”
說完就鋪好宣紙,提筆龍飛鳳舞地寫下了那闋《臨江仙》,他記憶力也是甚好,僅聽一遍便一字不差。
店東吩咐人換了一桌酒菜,並拿出一小錠銀子給歐陽以作酬謝。歐陽也不拒絕,欣然收下招呼白衣公子同桌而飲。
白衣公子又拱手自我介紹:“小生姓張名弘,保州人士,遊學四方來到涪州。不意竟遇兄台如此大才。”三人寒暄,郭襄也是豪爽江湖兒女,也不忸怩,作了自我介紹。這張弘或許不知道郭靖與郭襄是何關係,並沒有吃驚。
這白衣公子真名其實叫做張弘范,出身河朔地區的漢人世侯家族。河朔地區為金國所佔日久,漢民也自認金人。蒙古滅金的時候其父張柔曾組織地方武裝抵抗,后投降。這張弘范雖是漢人,但生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歸順了蒙古。
張弘范在張家諸子中天分最高,文韜武略無一不精,早年師從大儒郝經,文采出眾。又得蒙元高手霍都指點,武功在諸子中也是最高。
十八歲上下,全真教教主李志常起兵反元,他就跟隨父親前往平亂,卻遇到一樁天大的機緣。
當日,他與全真教道兵激戰,部隊被衝散,幾名全真高手對他緊追不捨。他倉惶之中,跌入一汪水潭。追兵漸近,他也不敢露頭,只得深潛。哪知水下的潛流竟把他衝到了一個甬道。
張弘范爬上甬道,只覺得像是一處墓道,四通八達。膽氣頗壯的他也不懼怕,只留下記號四處亂轉,竟給他誤打誤撞進了一個墓室。他見到幾口石棺,卻是空空如也,既不見殉葬的財寶,也沒有骨骸。他仔細搜索發現棺材蓋內側竟刻有十六個大字:“玉女心經,技壓全真。重陽一生,不弱於人。”後面是一行行小字。
他知道王重陽乃是全真教創教真人,這後面的小字必是練功秘訣,當即仔細辨認,牢記於心。出墓之後,他潛心研究終於悟得這是一門高深的絕學,但他並不知道這就是當年江湖人士為之癲狂的《九陰真經》,只不過這只是一本殘卷。
數年的潛心修鍊,張弘范將所學武功融匯貫通,已然大成。曾與蒙元境內的江湖人士多次交手,無人能敵。雖然僅僅二十齣頭,但隱然已是蒙元第一高手。
這次,正是他父親派他前來與程聰交涉,卻不料頻生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