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世吹來的新風（終）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無數次，族人的聲音在我耳邊縈繞，每時每刻都在我腦海中回蕩。
絕望的婦女趴在地上尖叫哭喊，失心的族人和魔像一起行屍走肉地遊盪，不時會遇到奄奄一息的同伴，如果不是身體還有呼吸的起伏，儼然已經分不出和垃圾堆有什麼區別。
走上去想幫他結束一切，愣了一下，最終還是放下了手中的石塊，癱倒在地上，乾涸地哭泣。
每當我閉上眼睛，或是走神的時候，這般的記憶的畫面就會強制在我腦海中播放，佔據我的思考。
無法驅逐，那是在我靈魂中無限共鳴的族人的意識，或許什麼時候，它們也會讓我變成非我的存在。
之後，那大概是幾天前的事情吧，我滅掉了一座城，每個人都從內部爆開來。
哈哈哈哈……真是慘不忍睹。
不過我好受多了，族人的靈魂就像得到安慰一般，腦海里的聲音少了許多。
不如就這樣吧，我想。
於是我一路問着弟弟的消息，也在一路屠殺……
“現在，你們就當是報應吧。”
教堂的上半部分被一整個轟碎，葛蓮抬頭看得見漆黑的夜空，和飄在天上的塞爾。
大片大片完整的晶雪落下，沒有天花板的屋內有些寒冷。
“唔嘔……噗——”
庫雷貝菈突然蜷縮起身體，口中不斷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長長的金髮在地板上凌亂着，染上了紅紅的血跡。
“庫雷貝菈！”葛蓮驚叫着準備過去查看情況，可剛起身就暈眩地倒了下去。
“為什麼……塞爾…”
塞爾懸浮在空中，俯視着清月祭里螻蟻般的眾人。
許多人都抱着身體倒在街上，有的開始發狂地用頭撞向地面，痛苦的叫喊此起彼伏，一座座店鋪開始倒塌，街上陷入一片混亂，今晚這裏將化為血色的祭典。
閃電短暫地照亮了夜晚，伴隨着沉悶的雷聲，細雨終究還是落了下來，打在一片片晶雪上，發出樂器般的叮鈴聲。
她看了一眼正下方，千年藤婆婆依舊處變不驚地坐在椅子上。
“小姑娘啊，你相信奇迹嗎？”婆婆問着不着邊際的話。
塞爾沒有回應。
“在我老婆子的眼裏，所謂的奇迹，或許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故事。”婆婆低下頭，滿臉的皺紋更加密集了一些，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這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啊。”
————
透明的巨大蝴蝶在漆黑的夜空中飛舞，漫山遍野的白絨花鋪滿了整個平原。
只要在這片白光的照耀下，都是它身體的一部分，就算這隻蝴蝶死掉，白絨花散發的光芒馬上又會匯聚起來，誕生出另一隻。
“這到底有多龐大的魔力啊，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
綸揮動着劍，朝空中的巨大光蝶砍去，雖然每一次都能將其一刀兩半，但是下一瞬間又有新的一隻匯聚而出，這樣下去永遠也不會盡頭。
繭中原本的魔族，已經被完全消化了，意識與這隻夢生蝶融為了一體。
放眼望去，白色的大地看不到邊界，想跑出這範圍估計也需要一段時間，但繼續待在這裏面只會被慢慢吞噬，再這樣下去小安會撐不住的。
“唔……”
小安捂着腦袋，她的腦海中不斷地被灌入這隻蝴蝶的感情，身體上長出的白絨花也在吸取着她的魔力。
得速戰速決才行！
可是現在也沒辦法打倒這玩意兒，除非將整個平原的白絨花都連根拔起。
“少說點那種夢話吧，你們不如趕緊跑。”
綸的身體靠着劍，已經精疲力盡了，
忽然，那蝴蝶撲扇翅膀的速度變快了，在空中繞了一個圈子，直勾勾地朝這邊俯衝下來。
“不好！”
這一擊躲不開，綸也沒有招架的力氣了。
經過短暫的思想鬥爭，他下定決心捨生取義。
然而在他準備接下這一擊的前一刻，已經有人擋在了他的面前。
————
庫雷貝菈趴在地上，她的意識十分模糊，就連到底發生了什麼也記不清。
啊，對了，我突然感覺身體劇痛，倒下了。
是那個綠頭髮的乾的！
庫雷貝菈一口咬定，自己早就覺得那傢伙不對勁，魔族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過，到底是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自己會突然重傷倒下，為什麼葛蓮也趴在自己面前？
“呃，嘔唔——”
一股嘔吐感襲來，整個身體像個氣球一般，感覺在不斷地被打入空氣，快撐爆了。
忽然，大片的晶雪落在眼前。
晶雪啊，我記得葛蓮說過。
這東西，好像因為空氣中魔力稀薄，會不穩定地崩解掉。但這片還挺完整的……
魔力……
就是這個東西！
眼前一片完整的晶雪喚起了庫雷貝菈的回憶，她突然意識到了塞爾是怎麼滅掉一整座城的。
就是魔力！那傢伙不斷地從身體中釋放着魔力，讓周圍空氣的魔力含量迅速上升，達到極高的水準。
周圍的魔力濃度過高會引發“負荷反應”，沒錯，就是這樣！因為我是吸血鬼的體質，對魔力的敏感程度更高，可惡，反而成了弱點了啊。
庫雷貝菈想起身，但一睜開眼整個世界都天旋地轉，完全沒有辦法正常行動。而且現在，自己的內臟也不斷地承受着這種負荷，壓的喘不過氣。
能把周圍的魔力濃度提升地如此可怕，還能把整座城的範圍都包含進去，難以想像塞爾的體內到底蘊含了多麼龐大的魔力。
可惡啊，我現在身體裏的魔力可是前所未有的充實。
但凡有一絲機會，只要能讓我恢復行動能力，
哪怕是一瞬間，我一定要把那傢伙從天上打下來！
似乎是感覺到了庫雷貝菈的殺意，塞爾看向了她。
接着，為了保險起見，塞爾更加用力地釋放着自身的魔力，整座城就像處在高壓鍋里一般，所有人只能痛苦地死去。
“咳咳咳，一把年紀了，真是扛不住這種東西。”
婆婆還有餘力講話，這已經令人足夠吃驚了。她臉上仍舊掛着笑容，彷彿感覺不到痛苦一般，仰頭望着天空。
“今晚的清月，註定會更加耀眼啊。”
————
妹妹剛生下來的時候，我完全不理解所謂的“妹妹”到底是什麼。
只覺得多一個人，房屋變得更狹小了。
笨手笨腳地做不好每一件事，每次哭鬧都會令我感到煩躁。
還帶着那種麻煩的能力，真是一點也不想接近她。
直到現在，我也抱有這種想法。
但我依舊想讓她活下去，即便我會死在這裏。
僅論此刻，我有當一個合格的哥哥嗎？
大概沒有吧，到頭來，我還是不知道所謂的“妹妹”到底是什麼。
“趴下！”
雪婭納一句話，把綸從走馬燈中拉回現實。
沒來得及想太多，他下意識地撲倒了還站在一旁的小安。
轟！眼前的巨蝶尖叫着，氣勢磅礴地衝過來。
完全雪白的視野中，卻有一道無比絢麗的湛藍光輝劃過，那比眼前任何一切都要更加閃耀！
雪婭納揮動劍身，劍鋒切開空氣，連帶着眼前的白光一起分成兩半，產生了巨大的音爆。
下一瞬間，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卷地的颶風。
彷彿一把巨大的鐵扇，浩蕩地開始揮動。
狂風嘶鳴，尖銳的破碎聲在耳邊不止不休地吹刮，無數風沙與碎石撲面而來，似乎將整片大地都揉成粉末。
眼中沒有視野，耳內風聲呼嘯，只能抱頭趴在地上，心裏祈禱着這一切趕快結束。
嘩——
驟然間，風散雪靜，一切又沒有預告地回歸平靜。
二人依舊趴在地上，微微抬起頭。
周圍已經沒有半朵白花，整個平原又恢復了原先的模樣。之前的一切都宛如夢境一般讓人沒有實感。
“發生了……什麼…？”
綸無法理解，但他腦海中早已猜出了大概，只是他認為無比荒謬而已。
於是只能獃獃地望着天上，那裏似乎還殘留着被吹散的白光。
頭頂厚厚的雲層被一掃而空，夜空宛如琉璃般明凈，朗朗一輪清月高懸，撒下皎潔如水的月光，這是至今最美的月色。
————
“風？”
塞爾懸浮在空中，感到了空氣在微微流動。
起初只是一陣細風，但風勢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越刮越大，全城樹木接連折腰，祭典里的無數小攤位被吹翻，就連一些屋頂也被吹飛。
這絕不是自然產生的。
這是萬般機緣巧合下，無數因果正好交織在此處，從而產生了一股來自遠世的新風。
宛如一場……
“奇迹…”
就像是神明打開了窗戶、為了通風換氣一般，原本漂浮空氣中的大量魔力被吹走，換來的是遠方的平原上的氣息。
“這氣息……難道是——”
塞爾心頭一顫，她認出了弟弟的氣息，可是沒等她好好確認，一道金光就貫穿了她的身體。
“終於……逮住你了，咳咳…”
庫雷貝菈把手從塞爾胸前抽出，和她一起從空中重重地摔在地上，隨即自己也因為受傷過重而失去意識。
最初熱熱鬧鬧的祭典，然後一瞬間充滿了慌亂與絕望，又在一陣風后回歸平靜。真是讓人分不清這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而婆婆將一切都看在眼裏。
鬧劇一般的收場后，巨大的雪漩被吹散，風暴過後的夜空中只留下了細細的捲雲，和一輪如期而至的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