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月卻多情
翌日一大早,紫修便去準備好了尚煙提及的材料,包括七彩鵝卵石,然後又提前抵達尚南寺的杏林。
可到了約定時間,尚煙沒有來。他又多等了半個時辰,還是不見她蹤影,便盤腿坐在地上,開始試着製作活杏屏風。
其實,知道思路后,對他而言,這屏風並不難裝:量好屏風底部的長度,削好木梢,打眼固定,製作成矮條基座,將滄瀛杏種植在盆中,鋪上鵝卵石修飾根部,用軟竹條編織其上,再將兩扇屏風固定在樹外,摺疊掩映,紆曲滿屏,若是夜間點燈,更應有踏月留香,花影團團之美。
因從屏風外幾乎看不到砂盆內部,哪怕不用滄瀛杏,換了別的土栽杏樹,也可達九成觀賞效果。所以,這方法非常可行,想來他母親是會極喜歡的。
也不知尚煙的母親是怎樣一個奇女子,竟對園藝有如此研究。
他並非不能獨自完成這活杏屏風,但不知為何,他想和尚煙一起完成,哪怕這過程中,她又走神去弄頭髮,也挺好。
然而,他等了很久。直等到日落西山,尚煙也沒有來。
尚煙沒來,是因為羲和出事了。
原來,這段時間,只要葉光紀不在家,他那外室便時常來訪葉府,以想看兒子為由,逗留在葉府門外,一待便是一整天。她看上去柔柔弱弱,凄凄慘慘,又時不時在門外抹淚,時常引來外人圍觀。若不是親眼所見,誰也不會相信,這外室會是九蓮城雁晴田部史的女兒。
田部史是徵稅的官吏,油水極多,他們的二代多富態、倨傲、要面子。可反觀雁晴氏,曾有四次在葉府門前哭到不省人事,壓根不在乎被人指指點點。
久而久之,關於葉家的流言,傳得好不熱鬧,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料。
為此,葉光紀罵過雁晴氏幾次。她總是消停了兩天,便故技重施。現葉光紀當了刺史,她爹對他也不敢頤指氣使,只跟她一樣賣慘,道:“我女兒為了你,都和我女婿和離了,你老丈人、丈母娘是我這芝麻官惹不起的,你懼內,不敢收我女兒進門也罷了,何故連兒子都不讓她見一次!”葉光紀頭也大了,只專心忙公務,不再過問家內這些破事。
羲和不想影響葉光紀的仕途,加上自己身為母親,也心知和孩子分離有多苦,迫不得已,只能放那外室進府,在前院小坐,並提議讓她把兒子帶走。雁晴氏堅決不同意:“兒子不跟父親生活,會變得膽小怕事,懦弱無能。姐姐,我會恪守本分,不奢望當二房的,只讓我看看兒子便好。”
她每次來訪,都會跟羲和表達自己有多愛葉光紀,有多麼羨慕羲和如此高貴,能得到他的寵愛。
起初,隨她念上一個時辰,羲和也對她全不理會,待她累了,便請管家開門送客。但時間久了,聽她反反覆復說愛,羲和終忍不住道:“你愛他,有多愛?”
雁晴氏激動得淚流滿面:“只要他一日不棄我,我便願一日為他侍執巾櫛,鋪床疊被!即便他一貧如洗,當了木工、鞋匠,我也陪他一同去了!”
見羲和回應過了自己,雁晴氏便愈發大膽,漸漸地,開始對羲和細說與葉光紀的床笫之私,說得動情且不知羞。羲和不予理會,她便說給家中老嫗聽,也不在乎老嫗們如何嫌棄自己。但是,當著葉光紀,她又會變回柔弱可憐的模樣。
這一日下午,尚煙正想出門去見紫修,經過前院,聽得雁晴氏在院中道:“我呢,好騎馬,最愛叫葉郎坐枕倒插花。有一次,我在灑金床上睡著了。那天熱,我全身上下,便只穿了件藕絲衫兒……”
羲和看見尚煙出來,急忙起身道:“住嘴!”
雁晴氏也看了尚煙一眼,掩嘴笑了笑:“小孩子聽不懂,無妨。”
“你快走,快出去!”
羲和一路把雁晴氏趕到門外,回頭看了一眼尚煙,還是不放心,又跟她出了大門。雁晴氏又故技重施,死活不走,又拉着羲和說了整整一下午的話。
期間,尚煙幾次想要出來,都被羲和趕了回去。尚煙只得在院子裏干著急。
直到黃昏時分,雁晴氏才住了嘴。
“哎,羲和姐姐,你也是護犢子過甚了。”雁晴氏打了個呵欠,嘆道,“今兒個只說到這吧,我既見過了雪年,先回去了。”
羲和也不理她,轉身便回去。
雁晴氏看見尚煙,想起自己可憐的兒子,再想想羲和這些日子對自己何等傲慢,心中滿是怒火,又笑道:“對了,羲和姐姐。”
羲和步履不停地走向家門。
雁晴氏又道:“葉郎在為兒子取名時,只告訴我,‘雪年’二字,取自詩句‘盡為相思雪發年’。最近我才知道,詩人原來是羲和姐姐。”
羲和停下腳步,沒動。
“如此,尚煙與雪年,也真是最親親的姐弟了。”雁晴氏屈了屈身,“謝謝羲和姐姐賜名。”
“你別說了。”羲和無力道。
雁晴氏故作錯愕:“是……是妹妹惹姐姐不開心了嗎?”
“待我腹中孩子出世,便跟葉光紀……”話還沒說完,羲和便覺得天旋地轉,兩眼一黑。
“什麼……你懷孕了?你不是不能生了嗎?!”
雁晴氏倒吸一口氣,只覺得大事不妙,卻見羲和身形搖了搖,“砰”的一聲,重重砸在地上,失去了意識。雁晴氏不知道,羲和原想說的話是“便跟葉光紀和離”,只站在原地,腦中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