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無人接盤的科幻電影
“……《金剛川用三個視角講述一個故事的方式其實非常高級,我覺得要儘可能從電影本身來評價。
看電影還是要純粹一些,電影有很多超越意識形態的東西,對於電影的場外因素不應成為評價一部電影好壞的主流聲音,承認電影的缺點但應杜絕為黑而黑。
之前一直忙於拍攝,沒有關注這部電影,但管導的才華和這部電影的製作班底我是知道的,我不想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別人,但我決不相信這部電影會是爛片。
果然,昨天看完了,我的結論是這個電影是好電影,並不像之前網上黑的那麼誇張,電影看完我沉默了很久,有幾個問題為什麼有人罵?甚至於一些專業媒體?
後來想想原因是因為國民素質是真的是低,導演不敢高看觀眾所以沒辦法只有嚼碎了餵給觀眾,其次國人的麻木不仁不是一兩代人就能解決的,可能是教育環境的問題。
作為一個資深的電影人反正我看完電影是半天不想說話,打個比方說你病入膏肓有人送來一碗靈丹妙藥,你還在想這盛葯的碗也太丑了。
我想為了國家犧牲自己的人和故事太多,辛辛苦苦把它呈現出來,卻有別有用心的人想要詆毀這樣的心血。
我對這樣的現象只覺心痛至極,跟風網暴和對文藝作品的不寬容對我國影視創作是有巨大傷害的,誰都不想回到一年到頭只能看那八部樣板戲的時代吧?
我和很多文藝工作者這些年的努力就是為了讓國人能看到更多樣化,更現代化,更進步的影視作品。
從《集結號到《八百啟示錄,再到《金剛川,我想但凡有一點電影欣賞水準的觀眾都能意識到這些電影中的人文主義情懷,或許沒有一些友商其他純粹打雞血的同類型電影票房高,但我們並不後悔。
只是希望有些公司,有些人不要為了一己之私,扇動不理智的情緒,破壞我們國家的文藝創作環境,甚至有可能讓前後幾代電影人二十多年的啟蒙毀於一旦。
讓觀眾重新失去獨立思考和對人文意象的感知能力,變成只會網暴、舉報、動輒上綱上線的網絡暴民……”
“嘖嘖,朱文久也算是京影的老人了吧?”
鄭紅點了點頭:“是,比管琥還要早進京影,在京影從業大概有二十多年了,圈內大家都叫他‘久哥’,如果刨掉秦老的話,算是目前還活躍的最資深的製片人了。
也是這一波發聲的圈內人地位最高的了,只是大眾對其可能不是太了解。
之前京影只是推出大貓小貓兩三隻來發聲,沒想到這次他都出馬了。
陳董,這個人不可小覷,他在業內的人脈和影響力相當了得,也是獎項等身的,金馬金雞金像都拿遍了,我看已經有不少不知名的電影人,影評人都在轉載他的這篇文章。
他這是直接把矛頭指向我們夢工廠了,以他的身份地位,這種指控帶來的壓力可不小。
我們是不是要針對性的做點什麼?”
陳景行笑着搖了搖頭,雙臂環抱,感慨道:“沒必要,他已經輸了,你說是不是所有文人,或者說文藝工作者做久了都會這樣?”
鄭紅有些不解:“什麼樣?”
“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
陳景行嘆了口氣:“就是這篇文章的風格。”
他此刻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勝之不武了。
一個在業內地位極高,人脈極廣的資深製片人,在鄭紅眼中,甚至在很多業內人士眼中他的話是有巨大分量的。
不少之前不敢發聲的人也像是等來了什麼機會,
通過轉發朱文久的話找到了表態的底氣和靠山,像是找到了什麼金科玉律。
但陳景行只覺的可笑,甚至有些可悲。
就像是中間劃出了一條鴻溝,文藝創作者和觀眾之間,和普通民眾之間相隔之遙遠已經失去了彼此理解甚至彼此對話的能力。
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朱文久這樣的資深文藝工作者在鍵盤上打出這篇文章應該是抱着痛心疾首的心情的,抱着真誠對話的想法的,抱着文明交流的態度的,用詞也很懇切。
就像他們私下裏或者在朋友圈裏發的文章一樣。
可他們的思想和文字已經完全失去了與民眾對話的能力。
哪怕用的是同一種語言和文字。
“我和很多文藝工作者這些年的努力就是為了讓國人能看到更多樣化,更現代化,更進步的影視作品……”
“讓前後幾代電影人二十多年的啟蒙毀於一旦……”
“讓觀眾重新失去獨立思考和對人文意象的感知能力……”
這種話他們能向呼吸一樣自然的打出來,說出來。
這讓陳景行想起了前世位面財新周刊的編輯高昱寫下了一段頗為傷感的話——“站在2020年的最後一天,我敢僭越地說一句,過去三十年所有啟蒙的努力,失敗了。”
真的有人把自己當成了牧羊人,當成了導師,當成了俯瞰失樂園的上帝。
啟蒙運動當然是有的,是17世紀及18世紀於歐洲發生的哲學及文化運動。
但那是馬後炮的總結,沒有一位大師會說自己是在啟蒙迷失的羊群,那是教皇在神權的加持下才能說的話。
而現在,就有無數的還活着的知識分子敢於堂而皇之的如此自然的說出這種話。
他甚至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問題。
甚至還覺的自己是在理性的和“被啟蒙”的人群對話。
有使命感不是壞事,但這種高高在上的位置已經內化到了大腦深處的情況還是時不時會讓他感到震撼和不解。
用這種態度去嘗試對話的結果就是除了反作用不會有任何其他作用。
“不用管,有秦老鋪墊在前,不會有多少人表態的,朱文久這篇文章掀不起什麼風浪。”
即便有風浪也是反向的風浪。
陳景行此刻的語氣頗有些意興闌珊,有種舉目無敵的感覺。
對《金剛川的攻擊剛剛開始,並在社交平台上發酵的時候,就有不少人蠢蠢欲動想要聲援。
既是京影人脈廣大,幾十年底蘊深沉的原因,還因為有不少人感覺“兔死狐悲”。
事實上影視圈內也沒幾個文藝創作者覺得《金剛川有那麼不可原諒,大家都是文藝創作者,雖有不同派系,有不同利益,但面對對《金剛川上綱上線的攻擊的時候還是同氣連枝的。
畢竟都不希望有一天發生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這番輿論風暴還伴隨着海量的舉報投訴。
只是陳景行做的準備還是比較充足的,在業內不少人蠢蠢欲動想要聲援《金剛川的時候,秦中和就發表了一篇“堅決反對文藝作品創作中對重大歷史事件搞歷史虛無主義”的文章。
秦中和哪怕退休了,在影視行業內也是有巨大影響力的。
作為半官方背景的秦中和這篇文章是絕對政治正確的,反對歷史虛無主義是文化宣傳口這幾年一直在強調的事情。
他說這種話沒有人敢反駁,哪怕是主管部門和官媒也要贊同。
但趕在這個當口上說這種政治正確的話,針對的是誰自然一目了然。
對《金剛川上綱上線的攻擊策略玄妙之處就在於此。
哪怕朱文久這樣的業內大老為《金剛川辯護也只能顧左右而言他,強調文藝創作空間,強調人文主義,強調劇情的優點。
沒有人敢於正面應戰,剖析《金剛川到底有沒有歷史虛無主義。
有官方這桿大旗壓着,哪怕很多人心裏對此不以為然,但絕沒有人敢公開喊話文藝作品中搞歷史虛無主義是正常的,只能暗戳戳的提一句“評價電影有的時候要超越意識形態”。
有了秦中和上來先定調,變相做了絕對政治正確讓人挑不出刺但又鮮明站隊表態的舉動。
這位大老就順理成章的鎮住了很多人。
原本蠢蠢欲動的很多與京影關係比較好的電影人、明星都只能悄悄裝看不見。
只有管琥的夫人梁晶和幾個阿貓阿狗出面與網民正面對戰。
朱文久這樣的京圈大老這回表態其實也很出陳景行的預料。
但其表態的內容倒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完全是正牌豬隊友。
這種高高在上的知識分子語氣,不管內容是否有道理,最終的結果必定是引髮網民的群嘲和抵制。
他甚至都有點懷念已經被錘的這兩年一直保持低調不敢在社交媒體大放厥詞的馮曉崗了。
哪怕馮曉崗一句“垃圾觀眾”都要比這些知識分子式的發言與網民的溝通方式更有效。
“好吧。”鄭紅聳了聳肩,她還是相信老闆的判斷的,夢工廠的網絡營銷一向卓越,主要就是有這位老闆的提點,即便她有的時候也覺得受益匪淺。
只能說年輕人可能確實是更加了解網絡一些。
“不過,京影給‘火星客’等幾個影評人博主up主發了律師函,他們的影評和視頻中確實有一些比較激進的話,比如攻擊《金剛川的導演和京影是陰陽人,是打着旗幟反旗幟,文化婆羅門等涉及到人身的攻擊。
京影今天又發了幾個律師函,還有一篇嚴正聲明,看起來是要用誹謗或侵犯名譽權來起訴他們,架勢是拱的挺足的。
已經有一些營銷號聯繫了我們表達了對此的擔憂,c站的梁總監剛剛跟我打電話問要不要刪掉一些視頻。
司法手段,尤其是京影這種大廠發起的訴訟還是很有威懾力的,這可能會降低對《金剛川的攻擊聲量。”
陳景行冷笑一聲:“色厲內荏罷了,不用管,安撫一下他們的情緒,京影要真起訴,訴訟費我們夢工廠承擔,讓他們不要擔心。
我還巴不得京影發起訴訟呢,主管部門剛跟秦老打了電話,我們這邊肯定不能再添柴了,但京影自作孽可就跟我們沒關係了。”
京影要真是敢發起訴訟,不管是以萬能的罪名——侵犯名譽權,還是涉嫌誹謗,只要動用法律武器,他恨不得舉雙手雙腳贊同呢。
不管是勝訴還是敗訴,這都是昏招。
我蜜姐也曾起訴過造謠的網民,而且也勝訴了,還拿到了賠償。
但那又怎樣?
相信如果時間能重來,她肯定不會再起訴這個造謠的黑粉。
起訴造謠者侵犯名譽權或者誹謗也是要挑選合適的對象的。
有些謠言適合起訴,有些謠言只能啞巴吃黃連,咽在肚子裏。
否則法官把“是否與劉某軍有不正當關係”,“是否整容”“是否涉嫌偷稅漏稅”這種謠言放在庭審上按照程序問原告律師的時候,原告該如何回答?
法庭上說話可跟發微博不一樣。
這就像把上不得檯面的東西放到桌子上,就能讓你體會到是否有千斤重了。
還是那句話,上稱與不上稱是有天淵之別的。
《金剛川的主角人設是不是侮辱先烈,人橋是不是歷史虛無主義,這種事情就不能上稱。
這壓根就不是能擺在桌面上正兒八經辯論的東西。
這也正是這波直指意識形態問題的輿論攻擊的狠毒之處,京影能做的只能模湖處理,或者顧左右而言他,絕不能真的就具體問題進行辯解。
當然這種情況主管部門肯定也不樂意見到。
侮辱先烈、歪曲歷史,詆毀人民軍隊和歷史虛無主義的抨擊只能停留在網絡輿論上,絕不能擺上桌面,因為結果是不言而喻的,最終不僅京影沒了退路,電影局等主管部門也要有人擔責。
鄭紅突然驚訝道:“剛剛梁晶的微博被刪了?還有葛宏震的,難道是被網民投訴?不應該啊,微博王總一向是支持京影的,還在自己的官博下陰陽怪氣了幾句呢……他的這篇微博也撤掉了。”
陳景行打了個響指:“我之前就跟你說了,這是京影的最後反撲,只是迴光返照罷了,沒想到張局跟秦老打完電話行動還蠻快的。
現在就打電話給藍海劉總,讓他全面降《金剛川的排片,至少砍一半。”
鄭紅有些遲疑:“這不就直接撕破臉了嗎?”
此前夢工廠為了體現自己的“無辜”,旗下已經成為國內第七大院線的藍海院線一直維持着《金剛川的排片,甚至比聯合院線等一些院線的排片比例還要高——聯合院線是《我和我的青春的出品與發行方,自然是大發金難財——僅次於京影旗下的院線。
夢工廠的支持者和影迷也拿着藍海院線的排片嘲諷反駁京影指控夢工廠是這波輿論抹黑的幕後黑手,要真是夢工廠發起的,為什麼旗下的院線還給《金剛川這麼高的排片?
這個時候壓《金剛川的排片未免有些太引人注目了。
即便網絡輿論對《金剛川的抵制風潮已經有了效果,排片和預售都在不斷下降,但直接砍一半排片也顯得有些過於激進了吧?
陳景行正要說話,鄭紅的手機也響了,掛下電話后,神色有些興奮和奇怪的看着陳景行:“其他院線都開始調整未來幾天的排片了……”
陳景行呼了一口氣,雖然他表現的算無遺策,但其實這幾天心裏還是有些忐忑的,畢竟說這是“玩火”也不為過。
剛剛秦中和給他打電話后,他的心放下了一半,此時就連帶着放下了另一半。
“這是主管部門出手了。”
顯然主管部門領導此刻的選擇沒有超出秦中和與他的預料——降低風險,低調處理。
因為網絡上甚囂塵上的對《金剛川意識形態的指責聲音已經越來越大了,而且有了京影的火上澆油,更添熱度。
這絕對不是主管部門想看到的事情。
一旦這種上綱上線到意識形態的指責有被擺在枱面上的跡象,或是有可能讓高層注意到關注到,那麼電影局作為主管部門必然是要負責任的。
哪怕是罰酒三杯,那也是罰,誰願意背上處分?
因為《金剛川的下場已經註定了,哪怕沒有網絡輿論的抵製造成的排片下降,主管部門也要讓《金剛川進入退場程序了。
這叫舍卒保駒。
不過陳景行在短暫的興奮過後又為緊接而來的問題有些頭疼。
顯然夢工廠與主管部門的關係,尤其是領導的關係肯定會出現裂痕。
下面就要看怎麼彌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