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書再降
「
十不存三,不足以說明契丹天禧元年東征高麗的慘狀。
茶、陀二河之戰,是契丹立國以來、征高麗傷亡最多的一場戰役,把天朝上國的心態全打沒了。
契丹一直以中國正統自居,討伐高麗的依據是唐玄宗李隆基所頒《開元乙亥界約文書》。
簡單來說,就是以大同江為界河,南屬中國(今平壤以南),北屬新羅。
但高麗不安於現狀,唐末五代時期逐步蠶食大同江以南。
淳化四年,蕭綽因腹背受敵之困,取鴨綠江以東數百里之地安撫高麗,換來高麗稱蕃,藉此大肆侵宋。
但又留了後手,扶持女真在這片區域休養生息,作為緩衝地帶。
高麗也沒閑着,在清川江和鴨綠江之間築城六座。
契丹索六城而不得,苦於出師無名,卻在大中祥符二年迎來轉機:高麗西北面都巡檢使康肇弒高麗穆宗王誦,並擁立王誦堂叔王詢為王,即高麗顯宗。
於是,契丹討逆。
但耶律隆緒怎麼都沒想到,這一討就是八年,而且死傷慘重,還得繼續硬着頭皮打下去,不然如何服眾?
……
消息在契丹南京道傳開已是次年六月。
諸如錄戰歿將校子弟、封戰歿諸將妻等事項根本瞞不住。
雄州國信司(原機宜司)不僅負責南北禮尚往來,刺探契丹國情也是其主要職責,包括但不限於任事、主兵人姓名、所管兵數、屯泊處所、城壘大小、糧食多少及出兵道路等等。
國信司確認消息之後,馬不停蹄的急遞武州安撫司,言:契丹十萬東征大軍十亡八九……
劉緯認為結論太草率,再加上緣邊榷場物資出入、物價漲跌並無明顯變化,遂將「十亡八九」改成「十不存三」。
王欽若、丁謂、曹利用不敢相信、不願相信,指責國信司阿附安撫司釁邊心態、篡改諜報數據。
國信司由內侍管勾,也在密奏中指責安撫司篡改諜報數據。
趙恆道:「契丹東平王蕭韓寧、東京留守耶律八哥、國舅蕭排押、林牙要只等東征主官皆以生還,而緣邊榷場物價並無波動,劉緯覺得十亡八九為臆測,十不存三更合情理。」
王欽若等人無言以對,立場卻又堅定、一致。
不管怎麼說,征淮南路、江南路、兩浙路、荊湖南北路、川峽四路役夫一百五十萬之想,事關國家安危,不可能一蹴而就。
趙恆未因王欽若等人的態度而惱怒,中書本就有封駁之權,但意料之中的一言堂沒有出現,還是讓他有點意外,不由想起劉緯那句「黨以人之」。
王欽若、丁謂、曹利用身為兩府重臣,不宜私下聚首,站在端禮門外短暫交流。
又屬王欽若感慨最多:「王子明若是還在,或許能勸上一勸。」
曹利用怒髮衝冠:「一百五十萬役夫!怎麼向東南五路百姓交待?倘若重蹈雍熙覆轍,怎麼向天下人交待?陛下太偏聽偏信了,此乃軍國大事,怎能任由一小兒信口開河?謂之應該勸上一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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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謂淡淡的道:「不一定是河北,用之兄比我有發言權。」
曹利用恍然大悟:「党項?」
「不錯。」王欽若慫恿道,「向敏中近在眼前,如此大事,為何不召?用之曾任職鄜延路,最有發言權。」
曹利用拂袖而去:「某去問問,軍國大事不經樞密院,這樞密使不做也罷!」
王欽若再嘆:「謂之慧眼識珠,責無旁貸。」
丁謂皮笑肉不笑:「定國兄此言差矣,倘若西取党項,征役夫一百五十萬,禁軍怎麼著也有四十萬,戰功唾手可得,哪來的責任?」
王欽若不以為然:「別忘了他李德明一女侍二夫,契丹焉能坐視?」
丁謂意氣風發:「劉緯出知武州只是聲東擊西?肩負溝通之責不是不可能,契丹怎麼就不能坐視?那義成公主不過是宗室女而已,獨守空房久矣,依律當嫁之。」
其實,千里之外的劉緯拒絕與契丹上層溝通,凡有過境公文一律勸其改走雄州,蕭啜不、蕭匹敵曾兩度來信請見,僅回以口信、勸二人忠君孝順,約在宋東京、契丹中京相見。
蕭啜不、蕭匹敵如今的日子並不好過,耶律隆緒的後宮不止是勾心鬥角,說是血雨腥風也不為過。
蕭菩薩哥收養耶律宗真之後,便與耶律宗真生母蕭耨斤勢同水火。
蕭耨斤一度收買耶律隆緒的貼身內侍趙安仁監視蕭菩薩哥,一舉一動皆在其掌握之中,並誣蕭菩薩哥與樂工私通,還把告發信放在耶律隆緒枕邊。
耶律隆緒對蕭耨斤的秉性一清二楚,不信、也不追究誣告之責,一味的和稀泥。
但蕭菩薩哥后以三十五歲高齡有孕,併產下一子,便又將耶律宗真還了回去,把皇太子之位留了下來,這就成了不死不休之仇。
蕭耨斤摩拳擦掌,欲置蕭菩薩哥母子於死地。
趙安仁惟恐事泄遭誅,企圖潛入宋境避禍,卻為契丹巡卒所擒。
蕭菩薩哥一心殺一儆百。
蕭耨斤仗着手裏牽一個、肚子裏懷一個、娘家兵強馬壯,執意要救。
耶律隆緒再和稀泥:「安仁常言父母兄弟俱在南朝,每一念,神魂隕越。今為思親冒死而亡,乃孝子用心,實可憐憫。」
盧守勛看見的就是這幅亂糟糟的景象,甚至認為耶律隆緒寬待趙安仁是做給自己看的,時不時的在心中嘆上幾句:怎麼勸她們隨祖制?兩個婆娘都不是善茬!劉緯誤我!
耶律隆緒似乎也能看出盧守勛的矛盾心裏,唾面自乾:「家中不寧,守勛見笑。」
盧守勛賣慘:「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臣日夜求之而不得。」
耶律隆緒嘆道:「眾生不易,各有辛苦,請守勛蹉跎至元妃母子平安。」
……
崇政殿的氣氛降至冰點。
曹利用直言不諱:「陛下可有西取党項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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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恆正在翻閱邕州(南寧)知州焦守節所遞奏書,頭也不抬的自嘲:「朕登基之初就有,而今一事無成。」
曹利用又道:「臣斗膽請問陛下,是否有北上之心?」
趙恆似為奏疏所吸引,言簡意賅:「無。」
曹利用不依不饒:「不知陛下所築何城,需征役夫一百五十萬人?」
趙恆抬頭問:「卿欲為朕分憂?」
曹利用動情落淚:「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
趙恆道:「令婿盧士倫昨年任福建轉運使,憚遠不行,卿代其上請,改任京東路。」
曹利用滿頭大汗:「臣惶恐,盧士倫身體不佳,不耐瘴氣。」
「合情合理。」趙恆微微一頷首,扔過去一本奏疏,「昨年盧士倫除而不行,為左正言陳執中所劾。言官近日劾卿,公報私仇,指斥陳執中資淺,宜出外治民。卿乃武官,怎敢言文資?」
曹利用倉皇伏地:「陛下恕罪,臣是粗人,性耿直,不拘小節……」
趙恆冷冷的道:「黨以人之,國以事之,卿勿將國事置於黨人之上!」
曹利用哽咽道:「臣不敢、臣不敢……請陛下以軍國大事盡授之,臣死而後已……」
一內侍匆匆趨至御座左側,滿頭大汗的細聲細語:「翰林司……葯童……」
趙恆語調陡然一厲:「朕不敢學世宗!退下!」
是日,翰林司葯童挾刃入本署,殺同伴。
勾當翰林司、入內都知、宮苑使張景宗降為左騏驥使,皇城使王遵度降為翰林使,崇儀使李昭亮為西京左藏庫使,勾當皇城司韓守恩、周懷政、藍繼宗罰金。
是夜,一肚子委屈的張景宗值守福寧殿。
因為翰林司近十年來一直都是盧守勛坐鎮,是劉緯突然要求盧守勛出使契丹,以謝耶律燕哥為天家添丁進口之勞……
他一邊在趙恆兩肩輕輕揉捏,一邊小心翼翼的往外倒苦水:「奴婢沒少在陛下面前為劉緯轉圜,他倒好,拉奴婢去給盧守勛擋災。」
趙恆深以為然,卻言不由衷:「臆測之言,不能當真。」
早在景德二年,時任內城鈐轄鄧永遷就上過密奏,懷疑劉緯私習推步、觀星之術。
張景宗是經手人,心有不甘:「奴婢看着他一路走來,每每山窮水盡,必然峰迴路轉。」
趙恆疾言厲色:「先反省,再論其它,受益在一牆之外讀書,無關人等怎能攜刃入皇城?為何連過三道查驗?又是為何殺人?」
張景宗只能答其一:「是秘葯,據說於痢疾有奇效,南洋蕃商哄抬葯價,而盧守勛許葯童每月百粒貼補家用,此童請死者代賣而不得錢。」
趙恆幽幽一嘆:「劉緯當初獻秘葯,朕給的什麼賞賜?難道不應該再信他一次?」
天禧三年,正月二十日。
中書、樞密院、三司忽然達成共識,有條不紊的籌備東南五路、川峽四路役夫赴緣邊築城一事,卻又因兩起突發事件而急轉直下,為一百五十萬役夫的緣邊之行插上雙翅。
三月初五,商州知州、通判聯名上奏,彈劾宰相王欽若私習六丁六甲神之術。
三月二十七日,山南東道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永興軍府寇準奏天書降干佑山,引天下側目,而英明喪盡。
四月十四日,武州急奏。
契丹征南京道漢人,會諸部兵,以討高麗。
轟轟烈烈的天書運動緩緩落幕,一場兩百萬人的西部大戰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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