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150 裘法的禮物
情報販子跟裘法約了晚上11點見面,但是裘法十點就抵達了約定地點。
約定見面的地點是離龍家不遠的森林公園,這座森林公園被稱之為雲錦州的肺,又因為離龍家不遠,龍家還被當成噱頭,認為是真龍吐息之處,常年到山上呼吸新鮮空氣,可以延年益壽,治癒百病,因此很多人節假日都會去爬山。
一些小氣的龍家人曾經還因此想要去跟政府要廣告費。
森林公園早已關門,整座大山籠罩在夜幕之下,因為是寒冬,連蟲鳴也無,寂寥無聲。裘法站在山頂,目光越過底下一片燈海,落在燈海之中的龍家。
“……是嗎?好,我知道了。”裘法通過電話,知曉了龍家內部發生的種種。
“你說,那個情報販子,到底所圖是什麼?”那邊總統的左大臣摸不着頭腦地問。
裘法:“她就不能單純是個善良的好人?”
“哈哈哈,裘司長越來越幽默了。”左大臣笑道。
不會有人相信,情報販子所作所為只是為了做好事。
但是裘法相信。論跡不論心,情報販子大部分所作所為達成的後果,都是利大於弊,那她憑什麼不是個值得令人尊敬的好人?
他收起手機,插着褲兜靠着車身,看着山下的萬家燈火,嘴角微微揚起,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裘法在監獄裏長大,出獄后又擔任執法部門的管理者,從普通人到官僚,他見過很多的惡,因此知道“善良”這個詞說起來爛大街,但是放在人身上是很珍貴的品質,像鑽石一樣罕有,要擁有是需要付出不少代價的。
所以,自己喜歡的人是一個善良的人,沒有什麼比這件事更值得讓人愉快。
這時,他微微側頭,察覺到了後面的動靜,但是他不動聲色。
只是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雙充滿獸性的琥珀色雙眸在一瞬間便軟化了下來,顯得不那麼具有攻擊性了。
就像猛獸見到了從小養它到大的飼養員,不僅沒有被侵犯領地的不悅和防備,還愉悅放鬆地擺了擺尾巴。
景姵上來就看到裘法站在那裏,心臟便動了。
今晚裘法看起來和以前有些不一樣,脫去了凜然的裁決司制服,穿着嶄新的黑色西裝,高級又合身,將他本就高挑修長又強壯的優點毫無遮掩的顯現出來,只是他身上那種頂級獵食者的野性而冷酷的氣質,叫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跟“斯文”這兩個字掛上鉤,反而覺得他是個暴徒。
哪怕他此時安安靜靜地靠在車邊,什麼也沒幹,那身體輪廓似乎也充滿了壓迫感,叫人不敢靠近。
景姵一點兒也不怕,甚至玩心大起,興緻勃勃,躡手躡腳,就像一隻要去撲老虎尾巴的貓。
在她襲擊過來的瞬間,裘法便側身抓住了她的手腕,那手腕靈巧一動便鑽出了他的手心,長腿掃了過去,再次被握住腳踝。
兩人在這山崖上交手,並沒有使用返祖之力,只是單純的體術交鋒,只是既沒有殺氣,也沒有任何攻擊味道。
體術交戰,必然存在肢體接觸,對方的氣味、體溫、肌肉、皮膚和呼吸,甚至是心跳,都近在咫尺。
裘法從來沒有打過這樣的架,五歲之後,他的每一場戰鬥,都是輸了就要付出慘重代價的,輕則斷手斷腳,重則丟掉生命,因此他從未享受過任何一場戰鬥,只是麻木和平靜。
但是現在,心臟就像氣球一樣飄起來,把靈魂都吊了起來,每一個肢體碰撞,都像在無形中擦出了令人心旌搖曳的火花,一種甜滋滋的東西從每一個毛孔里鑽了進去。
然後一個不慎,沒控制好力道。
一瞬間,就像大老虎被頑皮的貓弄煩了,於是一隻毛絨絨的大爪子一把將它摁在了地上。
“啊!”景姵馬上假裝很痛,慘叫出聲。
裘法觸電一般馬上鬆開手,又連忙把人拉起來,沒什麼底氣地辯解:“你先動手的。”
景姵氣得錘了他肩膀一下,“我先動手,你就可以打我?我跟你鬧着玩你看不出來?”
裘法被錘得一下子繃緊渾身肌肉,表情僵硬,“沒有打,只是摁住。”
“把我摁地上,讓石頭和砂礫攻擊我,你好黑的心!”
裘法:“……抱歉,沒遇到過需要我小心翼翼對待的人,下次不會了。”
景姵一愣,隨即繃著的臉一松,露出笑容來,瞬間就像牡丹花開,艷而不俗,動人心魄,“你的意思是,我是需要小心翼翼對待的人?”
“……哼,少自戀。”裘法硬邦邦地說,微微撇開腦袋,只是很快又轉過頭,眼睛黏在景姵臉上一動不動,手心冒汗。
“有人誇我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我不自戀很難吧。”景姵笑眯眯地拋出一個曖昧小球。
“也有人誇我長得俊。”裘法無師自通地反拋過去。
“那你也可以自戀嘛。”景姵扣殺。
裘法落敗,心臟狂跳,尾巴蠢蠢欲動。
就在他想說什麼的時候,景姵卻笑眯眯地轉移了話題,“等很久了嗎?”
“沒有。”裘法把眼睛從景姵臉上撕開,有些不自然地打開車門,從裏面拿出一個禮物,遞給景姵。
“難道這就是為了哄我跟總統見面的,用來跟我套近乎的禮物嗎?”景姵接過來笑問。
“咳,不是。”
景姵挑了挑眉,等他繼續說。
結果裘法不說了,視線轉移開,話題也跟着轉移開,“我聽說返祖家族在龍家那邊完成大換血了,以後華蘭的返祖圈會安分很多。”
“是呢。”
“華蘭需要感謝你。”
“不必啦,我也不是什麼不求回報的好人嘛。”景姵說:“而且,事情還沒結束呢。”
裘法擰起眉頭,還沒結束?可是他剛剛已經聽說鎏銀和其他返祖家族都開始陸續離開龍家了。
“你跟我來。”景姵說,帶着裘法往森林公園的另一邊趕去。
……
“半械族的返祖氣息和機器很接近,甚至可以短時間內迷惑人類製造的檢測返祖之力的機器。”黑鐵看着斜下方的路況,慢慢地說:“但是不是每個半械族都像你一樣,擁有拆解和組合人體的能力。”
邊上雙手變成了猴子的手的男人緊張地說:“喂,你最好能把我的雙手和眼睛完好無損地換回來,否則等着給你自己的身體組裝拼圖吧!”
一身黑衣戴着金色耳環的男人沒有說話。
“砰!”隱藏在樹上的那隻猴子開了槍,搭乘着桃櫻和鎏銀的車子被瞬間轟爛。
但是這種熱武器對付返祖人是不足夠的,司機是桃家的家臣,也是返祖人,因此一輛車子裏,三人均無大礙。
問題在別處。
“閉、閉氣!小桃!”在吸入第一口氣體的時候,鎏銀臉色就變了,毒藥想要通過他的胃殺死他很難,但是氣體是另外一回事。
這細菌毒氣十分猛烈,無孔不入,透過了他那些還未癒合的傷口鑽入了體內,他一下子就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桃櫻身上沒有傷口,一時站不穩,但是問題並不大。
司機則已經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這時黑鐵等人沒有絲毫遲疑,從隱身處一擁而上,一把將鎏銀抓走。桃櫻驚呼一聲,臉色大變,立即追了上去。
這時有其他返祖家族的車輛開了過來,恰好看到了最後這一幕。
“這……”
“誰、誰留的后招嗎?”他們有些傻眼。
“難道我們的計劃還沒失敗?”有人呆愣愣地說。但是事到如今,這計劃再進行下去有什麼意義?
這時年輕的家主從後面的車子跑下來,一邊追一邊臭罵起來:“都他媽愣着幹什麼?瞎了嗎?!追啊!!”
都怪他們剛剛改朝換代,大家有些習慣都還沒改過來,不然新家主應該坐前面的車,哪會耽擱這數秒時間。
僅僅這數秒,他們就無法看到桃櫻和鎏銀的影蹤了。
“草!到底往哪邊去了?”
“不是我們的人,是誰動的手?”
“會不會又是那個組織?!”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返祖藥劑組織和返祖基因控制組織都是一個大組織旗下的子組織,全世界軍警兩方都在搜尋幕後黑手,但是一直都抓不到關鍵人物,被逮捕的那些股東的大腦,全都被某種能力下過暗示,一旦被抓,他們腦子裏關於組織的信息,他們的目的,就全部被清空了,以至於政府對這個組織的信息仍然知之甚少。
不,不是。
江清心驚,組織的行動已經失敗了,根本沒有留這個後手,所以這根本不是組織策劃的!
“完了,桃櫻……”武瑛臉色難看。
唐俏俏臉色一白,“她一個人怎麼辦?會被殺掉吧!”
“不,我倒不是擔心這個。”武瑛繼續臉色難看。
唐俏俏:??不是,這個時候不擔心這個,還能擔心什麼?
桃櫻和鎏銀都太安靜了,而且通常不是睡覺就是黏在一起,雖然稱得上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但是他們對桃櫻的了解,其實跟對鎏銀的了解一樣十分有限。
而武家主是返祖家族裏的“二五仔”,是暗搓搓的政府黨,所以鎏銀跟武家主比較交好,桃櫻小時候他就經常帶她去武家跟武瑛玩,因此武瑛了解得更多。
武瑛額頭有些冷汗,“得快點找到小桃,不然就糟了。”
樹影幢幢,從兩旁飛速而過,黑鐵等人往後看,看到桃櫻窮追不捨的身影。
【那小姑娘也是個情種,孤身一人都敢追過來。】一個隊員說道。
【看她的表情,好像很生氣啊,生氣的樣子也這麼可愛,真想把她可愛的臉皮剝下來收藏。】
他們沒把桃櫻這個小姑娘放在眼裏,但是黑鐵謹慎起見,說:【你們去把她解決掉。】
【都去?我和飛刃去就行了吧,用得着七個人對付她一個?】想要剝臉皮的那個人不滿地說。
【傻逼,老大是怕她鬧出動靜引來那些返祖家族的人。】
【不愧是隊長,想得真周到!】
無聲的交流暫時結束,飛速前進的隊伍中,大部分成員一下子慢了下來,只剩下黑鐵扛着已經失去意識的鎏銀,和神秘黑衣人繼續前進。
神秘黑衣人轉頭看了眼,什麼也沒問,繼續前進。
七人呈半弧形攔在桃櫻前進的路上,放鬆的姿態,邪惡的表情,就好像準備對小綿羊下手的惡狼。
桃櫻繃著一張蜜桃一樣的圓臉,一雙圓乎乎的大眼睛已經爬上了蛛網一樣的血絲,她擁有植物一樣寧靜的心態,很少有情緒大幅度起伏的時候。但是今晚太特殊了。
先是被告知自己是桃媛的轉世,可能是個替身,然後是戀人被當面攻擊,她還被摁着不能幫忙,她的憤怒,一點點的積累,卻一直在壓抑。原本在離開龍家后,睡上一覺,這些憤怒就可以得到有效的消解,而現在,累積的和新產生的,一次性被全部激起了。
這次,沒有鎏銀和武瑛阻止她。
面對這七隻攔路虎,她行進的速度絲毫沒有減慢,說話的語調仍然軟糯溫吞,似乎沒有什麼攻擊性。
“這個世界,不需要你們這些強盜。”
七人笑嘻嘻,“哈,你在說——”
桃櫻已經逼至眼前,在接近他們的一瞬間她的身體迅速發生了變化,雙腳陷入泥土,身體旋轉化樹向上生長,此刻她像一個變身的精靈,美麗又奇幻。
但是沒有人能夠欣賞這剎那,只是蝴蝶煽動翅膀的瞬間,他們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睛根本沒有看清事情是怎麼發生的,身體就已經被貫穿,被妖異柔軟如藤蔓的樹枝緊緊糾纏,然後身體的血液迅速被從血管里抽出,不止是血液,還有水分。
他們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眼瞳很快擴散開,眼圈深深凹陷下去,死不瞑目地茫然而恐懼地望着虛空的眼球也很快蜷縮起來,變得乾癟……
返祖人的生命如此頑強,無論是身體破開一個大洞,還是內臟受損,都不一定能夠殺死。但是他們也和人一樣,如果在短時間內失血過多,留給身體造血細胞的時間不夠,就會有生命危險,也和人一樣,身體有百分之七十都是水。
在短暫幾秒內被吸干血液和水分,再強大的返祖人,也只能無力地跌入死神的懷抱。
那棵驟然生長的桃樹並不怎麼高大,卻十分妖冶,樹皮內似乎有血管在流動,在貪婪的吞咽,在瞬間吸干敵人後,彷彿枝幹都散發出一種妖異的紅光。七具乾屍正掛在樹枝上隨着寒風搖晃。
桃家的非人祖宗,是一棵血桃,比起陽光和土地里的養分,活物的血和水分,才是它最重要的能量來源。
將身上的乾屍甩掉,桃櫻縮回人形,身體晃動了一下,眼裏的蛛網血紋更紅了。
她再次追了過去。
阿銀,阿銀不能有事。
……
森林公園西面,有一個溫泉旅館。
原本組織安排的解剖鎏銀的地點,正是這裏。這個溫泉旅館恰好是組織旗下的一個盈利場所,為了今夜還特地閉館維護,裏面的人已經不是平日裏普通的工作人員,換成了研究所的科研人員和武裝守衛。
“可惜行動失敗了,不然我真的很想親手解剖一個半械族,我對這種人體與機械結合的奇妙身體太好奇了。”一個研究者失望地說:“真羨慕一千多年前的那些科學家。”
“誰說不是呢,還是一個半械族皇族,一千多年前那些科學家都不一定有人解剖過。”
“好了,快收拾東西吧,回去了。”
他們收拾着之前準備好的各種東西,情緒低落。
直到前台的電話響了起來,而且響個沒完,被一人不耐煩地接起,正要罵,就聽到那頭陌生的聲音說的話,他眼睛一亮,“什麼?鎏銀抓到了,計劃繼續?太好了!”
他馬上衝去通知研究人員,頓時引起一片歡呼,剛剛收起的機械器材又火速重新鋪開。
只是剛剛接電話的工作人員後知後覺地才想起來,剛剛打電話來通知的人是誰?怎麼打溫泉館的座機,而不是打他們的手機?
不過,這個問題應該不是很重要。這麼想着,他將這個疑惑拋之腦後,喜滋滋地等待着鎏銀被送過來。
……
黑鐵扛着鎏銀和金戟一起往溫泉旅館趕去,只是黑鐵很快眉頭擰了起來,因為他腦子裏的聲音,突然安靜下來了。
【人呢?飛鷹?無刃?無傷?】他喊了幾個隊員的名字,卻就像一滴水落進了大海里,沒有任何迴響。
這是很奇怪的事,黑鐵為了得到效率、隱蔽和忠誠,給每個隊員的腦子裏植入了他的晶片,這是他的能力之一,用來掌控和瞬間交流,無論距離多遠,只要晶片還在,他們都能進行交流,比任何通訊器都要高效,且不用擔心任何信號和網絡問題。
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吵了,他們的心理活動如此豐富,每天都吵吵嚷嚷,不過習慣后,他就可以自動屏蔽這些無效的聲音。
可是現在,這些聲音都消失了,而且是一瞬間同時消失的。
難道說,他們一瞬間被全部幹掉了嗎?快到連一點聲音都來不及發出?
黑鐵額頭冒出些許冷汗,難道說這個小姑娘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弱小嗎?
為了防止桃櫻追過來,對身邊的神秘人說:“走那邊!”
雖然隊員都死了,但是黑鐵得到了有效預警,轉變路線,恰好他和神秘人以及鎏銀都是半械族,返祖氣息不容易被捕捉,也就不容易被定位。
這讓黑鐵略微放鬆了一些,他可不想到嘴的鴨子飛了,尤其是這隻鴨子還是鎏銀。
他看了鎏銀一眼,想到他馬上就要遭遇的事,心裏湧起無限的快意,只恨不能更快抵達溫泉旅館,親眼見到他被拆解。
“兄弟,叫什麼名字?”黑鐵看向神秘人。要不是他的出謀劃策,他們今晚大概率抓不到鎏銀,光憑讓他們抓到鎏銀這一點,黑鐵都要認他這個同族當兄弟。
金色的耳環在月光下若隱若現,神秘人的聲音從兜帽下傳出來,聲音有些嘶啞,“大金子。”
黑鐵:??
“你叫大金子?”
金戟面無表情地點頭,他原本是個老實人,但是誰叫他老闆是個滿嘴瞎話的情報販子,近朱者赤,他已經被帶得可以面不改色扯淡了。
“……你這名字起得倒是又俗氣又討喜。你是十惡隊的?還是是新人?”半械族的數量很少,作為同族也會關注,黑鐵確定自己真的沒有從任何渠道聽說過“大金子”這個名字。
金戟沒有回話。
這時,黑鐵大腦里的晶片發出震動,這是來信息的提醒,黑鐵一邊跑一邊閱讀來信,可當字幕出現,他的瞳孔驟然一縮。
短訊是主持人發來的,語氣十分嚴厲,幾乎可以看出怒火:【計劃失敗,你也帶着人跑路了?還不回來報告!】
計劃失敗……計劃失敗……計劃失敗……
如果計劃失敗了,他現在在幹什麼?
謹慎起見,他不動聲色,回復:【您沒有派大金子過來協助我們?】
很快,短訊回復:【沒完成任務還想要金子??】
汗毛直立。
黑鐵猛地朝金戟發動攻擊,而金戟早有防備。
極為短暫的試探般的接觸后,兩人距離迅速拉開,剛剛并行的兄弟,此時是互相防備着,對峙的敵人。
黑鐵顧忌着附近還有一個疑似很恐怖的桃櫻在找他們,不敢鬧出大動靜,可是這個該死的大金子又不知道是何方神聖,現在到底是要幹什麼,他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前有狼後有虎。
更糟糕的是,黑鐵感覺到肩膀上的鎏銀呼吸和心跳變了,他快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