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餵豬

腰系圍裙的林家良從大鐵鍋里，倒了一大桶豬食，提到豬欄那裏，再倒進一個一個的食盆里。

豬欄里的大小豬一陣騷動，哼哼唧唧。有活潑的，急不可耐的縱身，早把前肢搭到了木欄上面。眼神里充滿了埋怨，怎麼這麼晚才端來，餓都餓暈了。

一旦豬食倒進食盆，一窩蜂搶到食盆前，你擠我推，一張長嘴迅速埋進食盆里，只聽見呼嚕呼嚕的吃食聲。

目前養豬場只養了十幾頭豬，工作量並不大，相比每天在田地里跟濕泥巴打交道的村民，這還算一份招人羨慕的工作。虧得林光耀在村裡受人尊敬的“秀才”身份，林家良才撈得到這份美差。

只不過，林家良自認為滿腹才學，這份工作離他的理想差之甚遠。因此他其實是人在心不在，整天都帶着“何日出人頭地”的焦慮感。

他身份卑微，心裏有苦沒人理睬他，煩惱也無處發泄。他就把外面積蓄的壞情緒，都帶到家裏去，跟妻子發泄。他唯獨在柔弱的妻子面前，可以為所欲為。

此時，他在養豬欄巡視一圈，發現3號豬欄的一頭母豬，側躺在地上，並不起來吃食。滿滿一大盆豬食，一點也沒動。

這頭母豬已經懷了孕，所以單獨關在一間豬欄里。

不吃食不行啊，餓死了，豬自己沒事，身為飼養員的林家良可得擔責任。林家良於是對着母豬拍手掌，喝叫它：“喂，別睡了，快點吃完，我好收拾。”

母豬大概是胃口不佳，不想進食。它只是躺着，理都沒理林家良，態度比村主任還傲慢。林家良開始發火了，他的脾氣說來就來。他順手抄起一根長木棍，對着母豬身體一頓猛戳，逼它站起來吃食。

林家良看來是惱羞成怒，動作越來越粗暴，由輕變重，又是敲打豬耳朵，又是抽打豬屁股，最後直接狠捅母豬懷了孕的鼓漲肚皮。“你起不起來？”

母豬終於受不住疼痛，猛的跳起來。但它並不去吃食，只是尖叫着，繞着豬圈四個角奔走，躲避林家良的毆打。

“你還跑？”林家良更加發怒了，木棍揮舞得更加用力。

母豬的尖叫也變得凄厲，它終於不顧一切，縱身一躍，企圖從豬欄里跳躍出去，它只想逃命。

但它的跨欄功夫不夠。豬欄是一個一個木樁打成的木柵，母豬沒有越過豬欄，卻是掉下去，身子卡在了木樁間隔之中。

母豬越是掙扎，就越往下沉卡得更緊。它原本鼓漲的肚皮夾得變了形，尾巴那兒似有血水流出來。

學過醫的林家良，這下才真是慌了，他知道不止是幾頭未出世豬仔的問題，母豬本身可能性命不保。這可是村裡集體財產，萬一母豬死了，他把全家賣了都賠不起。

他趕緊扔了木棍，想去幫着，把母豬抬出來。

可那是兩百多斤的老母豬，還懷了孕，又是卡着的，他哪裏抬得動？

他急得只是四下張望，只盼着這會兒不要有人過來，不要讓別人發現。這麼糟糕的事，真的不能讓別人知道，尤其不能被村幹部知道。

不過命運跟他作對，偏偏就有人過來了，似乎是聽到豬叫聲過來的，畢竟豬叫聲真的是響徹雲霄。

好在來的人也是一名飼養員，跟林家良有些交情。林家良當然不會如實相告，是自己打了母豬，母豬才跳出來。他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母豬就卡在木樁里了，全是母豬自己的責任。

那人也無心查案，林家良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他便幫着林家良把母豬抬出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那人前面抬前肢，林家良後面抬後腿。兩個人發聲喊，一齊發力。結果那母豬跳出樁子那一刻，屁股後面突然噴出一大坨豬糞，全澆在林家良臉上。惹得前面那人笑斷了氣。

母豬總算保住了，這個十分惡劣的事件就這麼輕鬆掩蓋了過去。林家良鬆了一口氣，不禁心裏直呼：“感謝老天保佑。”

哪有什麼老天，他這麼運氣好，還不知道誰賜福給他呢。

林家良剛抹了一把臉上的豬糞，就聽那人說：“你媽捎口信來了，讓你快回去，你媳婦昨晚生了。”

“真的？知道是男娃還是女娃？”林家良也高興。當上爸爸，身份輕輕鬆鬆就直升一級，誰都高興。

“你媽沒說，你回家不就知道了？”

“好，我馬上回家，這裏就交給你了。”林家良轉身就走。

他顧不得抹乾凈臉上臭哄哄的豬糞，趕緊到宿舍拿了一個木棍削成的小手槍玩具，然後真奔家中而去。

這個手工木製玩具，是林家良特意給未出世兒子做的。妻子告訴過他，接生婆打了保票，妻子懷的百分百是個兒子。

所以他趁着大量無聊空閑的時間，花了足有一個月，專門給兒子削好了一個木製玩具。

他想要第一個孩子是兒子。因為他有比父親林光耀更加遠大的夢想，把兒子培養成龍。他自己辜負了父親的厚望，振興家道失敗，現在，振興林家家道的重任，就將落在他的兒子身上了。

這樣的遠大目標，女兒是不堪寄託的，必須由兒子來擔當。所以，他急於得到一個兒子，以便迅速實施他遠大的培養計劃。

他一路小跑着，十分興奮，還在田埂路上摔一跤，差點掉進水塘里去。

木製玩具上沾了一點泥巴，他就拿自己打了補丁的衣袖擦拭乾凈。

他心裏不斷猜想着，兒子長得什麼樣子，一定是英俊極了。我林家良的兒子，一定是非同凡俗的。

兒子絕對是又活潑又聰慧，三歲博覽群書，五歲能寫文章，十歲無所不通，二十歲讀完博士，三十歲開着官家汽車，來接老爹去享福。

他思路天馬行空，越想越遠。等兒子做了官，他自己就可以當老太爺，家裏多請幾個保姆和傭人，過起神仙一般的生活。這裏神氣活現的村幹部，將來都會對他低聲下氣。

林家良走到村口水庫那裏，遇上了劉家媳婦小青，小青跟李月娥交情不錯，上午就跟一夥姐妹，去看過坐月子的李月娥。

兩個人就打招呼，小青說：“家良兄弟，回來了啊。”

“是啊，回來看我兒子。”林家良匆匆答。

“別罵月娥，月娥也不容易。”小青知道李月娥生了女兒，不中林家良的意。

林家良莫名其妙：“無緣無故，我罵她幹嗎？”心裏又罵一句，我家的事，要你多管閑事。

他便不理睬小青，急急走進自家那棟陳舊的土磚屋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