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01章
林薇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白血病發作的光景。
那是一節高二的體育課,塑膠跑道上人山人海。體育老師佈置了兩個400米,她剛跑完了第一圈,呼出的水蒸氣在鏡片上凝結成霧,遮擋住了前方的視線。
忽然,一陣嘈雜打破了操場上的寧靜,所有人都向一個點跑去,伴隨着各種驚呼聲。
“老師,不好了,秦浚生他剛剛暈過去了!”
“老師,秦浚生他身上出了好多的汗!”
“老師,秦浚生好像是發燒了,他的身體很燙!”
“你們還愣着幹嘛?!趕緊打120啊!”
……
周圍的學生越聚越多,操場瞬間變得像菜市場一樣鬧騰。
林薇被人群擠到了外邊去,她只能聽清楚“秦浚生”這個名字,看不到裏面什麼情況。
十分鐘后,救護車開進了高中校園裏,一副擔架把人抬離了操場,圍觀的學生這才一鬨而散。
只花了一節課的時間,這件事就傳遍了全校——
“你知道嗎?高二1班的班長秦浚生,上體育課的時候暈了過去……”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跑步跑得好好的,忽然一下子撲在了地上,好像是中暑了……”
“他是不是有心臟病啊?我聽說XX高中有個學生,就是上體育課跑步的時候猝死了……”
“秦浚生可是奧賽班的班長,聽說他已經通過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全國每年只有300多個高中生才有這個資格。這樣的優等生要是死了,那咱們學校的損失大了!”
“別嚇我啊,那可是秦浚生,常年霸佔咱們年級第一名的學霸!”
……
林薇回到教室寫作業,聽到全班都在討論秦浚生的昏迷軼事,病因從中暑一路發展到了各路心臟病傳說。
前排的付心田轉過身來,也聊了這個話題:“薇薇,你剛才看到秦浚生了嗎?就是被救護車接走的那個男生!”
“沒看到,人太多了我擠不進去。”
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同學,她也懶得去關心人家的暈倒原因。
付心田湊了過來:“我跟你說,秦浚生可是我們學校的校草,班花陳甜甜都暗戀他。她給秦浚生寫過情書,因為這件事被老師請過家長……你能放下筆好好聽我說話嗎?”
林薇表示不能,今天老師佈置了海量的課外習題,她只惦記着數學作業什麼時候可以做完。
“小田田,我又沒有給秦浚生寫過情書,他暈不暈倒,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她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付心田一臉這就是你沒見識的表情:“當然有關係啦!這秦校草可是號稱我們學校有史以來最帥的校草,可以出道參加男團當C位的那種,你不見識一下太虧了!”
“他想參加男團的話,為什麼要參加北大自主招生考試?直接去娛樂圈出道不就好了?”
林薇頭也不抬一下,她只是努力地將題目上的立體幾何轉化為三維圖像,以此來證明垂直關係。
叮鈴鈴!——上課鈴聲響起。付心田朝着她吐了吐舌頭:“本來想跟你好好聊聊秦浚生的,可你這樣……我真擔心你學習走火入魔,以後學傻了都不知道。”
“老師來了,別說話。”
林薇豎起了一根手指,餘光注意到班主任老陳走了進來。
秦浚生秦校草什麼的,和她這種默默無聞的路人甲有什麼關係呢?
……
只是從這天開始,這位大名鼎鼎的秦浚生一直沒有來上學,關於他的各種壞消息倒是不脛而走。
7班有個同學的父母在市醫院上班,他信誓旦旦對其他同學說:秦浚生被120送到醫院以後,經過會診,醫生判定他得的是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也就是俗稱的血癌。
白——血——病,令人聞風喪膽的三個字。
經常出沒於各大虐文小說和韓劇中,還會隨機帶走男女主角的生命。
沒想到小說中的情節發生在身邊。林薇順手查了下資料——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Leukemia),這是一種造血系統的惡性腫瘤,居年輕人惡性疾病中的首位。
急性白血病的總體存活率低於60%,五年存活率不到十分之一。最有效的治療方法是換骨髓造血幹細胞。①
付心田還神秘兮兮地對她道:“薇薇,你最近不要去跟陳甜甜說話。就因為秦浚生查出白血病這件事,她現在整的跟誰都欠了她二五八萬似的,逮着機會就哭鼻子!”
“一個校草而已……有這麼誇張嗎?”
林薇想像不出來:究竟是何等模樣的帥哥,才會讓班花陳甜甜同學天天學韓劇女主角。
付心田比劃了一個誇張的表情:“薇薇,你是不知道秦浚生的魅力有多大!聽說1班的老師宣佈秦浚生得了白血病的時候,他們班的女生都要哭暈過去了……”
在她嘴裏,秦浚生和那中道崩殂的諸葛孔明一樣,都是令人扼腕嘆息的千古風流人物。
林薇只好跟着嘆息一聲:“自古藍顏多薄命,不許人間見白頭。”
這個秦同學可憐歸可憐,就算是傷春悲秋的話,也輪不到她去湊什麼熱鬧。
過了一周,學校舉辦了高二年級的藝術節,主題是“獻給秦浚生同學的祝福”。要求是創作陽光向上的作品,鼓勵秦同學和病魔做鬥爭。
林薇抽出一個周末的時間,畫了一副高三教學樓的全景素描圖參賽,配文是:【秦同學,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回到學校參加高考,和我們這一屆同學一起畢業。】
雖然這是個很不切實際的想法,但因為寓意不錯,她的作品獲得了藝術節畫展第二名的好成績。
……也就是這天晚上,她做了個夢,夢到了自己未來的人生境遇。
首先是一年後高考失敗——中間空了一段虛無的時光,怎麼失敗的不知道,她只能看到自己站在空蕩蕩的學校門口,成績單上印着一個極其惡劣的分數。三個志願大學全部滑檔,根本沒有復讀的機會。
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七月。當她拿着成績單回到家后,患有抑鬱症的母親再次癲狂,口中噴薄出無數的髒話,把她的人生體面與尊嚴,都奚落得一文不值。
她回應母親的只有一句話:“我們這輩子做了怨種母女,但願下輩子我再也不是你的女兒!”
母女關係就此斷絕,她們各走各的路,老死不相往來。
再後來,她去了個很遠的地方打拚生活。因為沒有學歷,她只能做一些臨時工的活兒,生活中充滿了辛酸苦辣。
直到28歲那一年,她認識了個老鄉,跟着他搞投資生意,結果血本無歸,老鄉捲走了她的存款逃之夭夭,直接帶走了她生活的希望。
她的生命隨之戛然而止,死前窮困潦倒,百病纏身。死後無人收殮,連骨灰盒都沒地方下葬。
這活了一輩子,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好像什麼意義都沒有存在過。
***
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
林薇從床上坐了起來,狠狠用手捏了把臉。
——有痛覺,這不是夢,但是剛才的夢怎麼那麼像現實?
一本數學作業本攤開在桌面上,上面密密麻麻注滿了改錯點,三名舍友都在和周公幽會。
“我……”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龐,眼睛特別酸澀,可就是沒有眼淚。
她只想問:夢裏的人,真的是我自己嗎?
那些絕望與悔恨,那些心痛與不甘,那些莫名恐怖的十年光陰……似乎真的歷歷在目。
甚至感覺自己彷彿是重生了一次,夢醒后回到了高二這年的夏天,一切悲劇還沒有上演。
而且……
夢中有一個小小的片段,似乎預示着某種真實。
那是她高考結束后不久,去醫院做了一次靜脈采血分型檢查,填寫了中華骨髓庫的志願表。
因為同校學生秦浚生的事,她知道了全世界有許多等待骨髓匹配的白血病患者。所以18歲成人後做出了這個決定:當一名中華骨髓庫的志願者!
根據《造血幹細胞捐獻同意書》規定:只要中華骨髓庫方面收到相應的請求,她就要去捐獻造血幹細胞,挽救白血病患者的生命。
沒想到幾天後,她就接到了一通電話,是骨髓庫的負責人打來的:“林小姐,您的靜脈采血分型結果與一名白血病患者匹配上了,他是個19歲的高中生,等這個骨髓匹配結果等了整整一年,好不容易才等來了一個匹配的捐獻者……可他前幾天剛剛去世了。”
19歲的高中生?等待骨髓匹配等了一年?!
她一下子想起來了:“這名患者是叫秦浚生嗎?他是我的同校同學,上一周剛剛去世了……”
“……”
沉默許久,對方用一聲微不可聞的“嗯”結束了談話,肯定了她的猜測是正確的。
這麼說來,她只是打個比方:假如夢境是真實的,那麼她和秦浚生的骨髓匹配?!
她可以捐獻自己的造血幹細胞拯救秦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