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混元宗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趙喜坐在搖晃的船艙里,心裏有些想家,甚至不爭氣的半夜流眼淚。
畢竟是個六歲的少年,突然出了遠門,一開始還會興奮激動,但是後來便覺得自個兒離家越來越遠,離爹娘哥哥越來越遠,自己就像池塘水面上的枯黃柳葉一樣,無依無靠,迷茫孤獨。
張小丫也哭了好幾回,半夜裏兩個同鄉互聞抽泣,倒也不覺得丟人,反而有種相互理解之感。
且說那老神仙張永將一些銀錢交給趙喜的爹娘后,便帶着趙喜和張小丫一路南下,期間坐牛車坐漁船倒騰了好幾次。
剛一坐船的時候,趙喜差點沒把膽汁吐出來,倒是張小丫很快便能適應坐船,這讓趙喜覺得自個兒很是丟臉。
此刻張永正衣衫獵獵的站在船頭,不過模樣已然大變,此刻的他黑髮無須,短眉厚唇,儼然一個倜儻青年,之前的老神仙模樣不過是張永易容而成,方便行事而已。
對此,趙喜和張小丫既覺得驚奇又覺得要是自己也能會易容便好了。
某一日,一行三人抵達了一處汪洋大河的河畔。
此河名乾坤河,寬約數百丈,河水渾濁湍急,乃是大乾國和大坤國的國界。
張永帶着兩人站在岸邊等待。
約莫等了一刻鐘,只見不遠處緩緩走來幾個人,領頭的是一個黑色勁裝的青年男子,腰間掛一把帶鞘長劍,走路沉穩有力。
他身後跟着兩個少女和一個少年,少女都是素布麻衣,唯獨少年衣着錦緞,有些亮眼。
“見過李師兄。”
張永笑着走向前去,向那勁裝男子見禮。
“嗯。”
這位李師兄不苟言笑,應了一聲便帶着三人走到一旁打坐了起來,其身後的那個錦衣少年,朝着趙喜這邊好奇的望了一眼。
張永對這李師兄的冷漠不以為意,這李師兄名叫李逵,是宗門裏出了名的悶葫蘆,平日裏除了修行就是修行。
不過這次悶葫蘆倒是幸運,竟然為宗門招收了三個弟子,要是放在往常,張永還是要羨慕一番的,但現在嘛......。
一刻鐘后,又來了一隊人,不過這一隊只有兩人,為首的是一個國字臉的儒雅中年男子,他手持一把摺扇,走路輕鬆寫意,緩緩而來。他身後跟着一個約莫十歲的少年。
這少年生的劍眉朗目,英氣勃發,身穿麻布短衫,腰間掛着一把帶鞘短刀。
“王師叔。”
張永李逵趕忙上前見禮,眼前這王師兄名叫王如賓,其修為雖然不高,但輩分卻是高一截,而且他為人十分謙虛隨和,在宗門裏頗受晚輩們的敬重。
“張師侄,李師侄,讓兩位師侄久等了。”王如賓謙虛略帶歉意的說道。
“哪裏。”“不敢。”
張永李逵二人紛紛應道,就算是悶葫蘆李逵,對這位王師兄也是十分敬重的。
“很好,這次兩位師侄都有所得,宗門必有重賞,另外,可有驚喜?”王如賓說著便望向二人身後的五個少年少女。
說到此處,張永嘴角一咧。
“回師叔,師侄此次為宗門尋得一名地靈根,名喚張小丫,今年七歲。”
一旁的李逵聞言,目露訝異。
“善,大善,張師侄這次功勞可大了。”王如賓高興地將摺扇在手心中啪的一拍,已經張望見永身後那個膚色黝黑扎着羊角辮的少女,滿意的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
王如賓身後的英氣少年也好奇的望向羊角辮少女,心中頗感訝異,因為他自己也是地靈根。
當初王仙長測試出他是地靈根時大喜過望並聲稱地靈根可謂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修真資質,怎的突然間便又冒出來一個?
一陣客氣的寒暄過後。
“事不宜遲,還是早早回去罷。”
王如賓說話間大袖一揮,一道光芒閃過,一把閃着銀芒的巨大飛梭便憑空而出,橫在眾人身前。
眾少年少女跟着王如賓三人緊張的走到飛梭上。
飛梭上,王如賓張永李逵三人盤坐在飛梭的前端,少年少女們則隨意的坐在飛梭的中間。
李逵帶來的錦衣少年膽子很大,他厚着臉皮的跑到趙喜這邊挨着趙喜坐下,張小丫自然也挨着趙喜身旁坐下,另外兩個少女則坐在三人的對面,只有那位英氣少年則是一個人坐在飛梭的後端。
只聞的一陣呼嘯聲,飛梭拔地而起,迅速的飛入雲層之中,而飛梭中也頓時傳來一陣少年少女的驚呼聲。
…….
西牛賀洲的北部橫亘着一條狹長的山脈,名曰伏靈山脈,此山脈呈東西走向,地底孕育着一條細長的靈礦。
北三宗之一的混元宗便建在伏靈山脈之中,其開山祖師混元真人,傳聞乃是外洲修士,於三百多年前尋得此處,開山立宗。
麒麟山,乃伏靈山脈中最高的一座山,其山高近兩千丈,氣勢雄渾靈氣繚繞,山中遍佈原始古木,奇鳥異獸,於凡人而言此山乃是禁絕之地,但於修士而言,卻是不可多得的修真之地。
當趙喜乘坐飛梭落在混元宗的宗門前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皆因混元宗的山門建在半山腰處,距離山底近百丈,有雲霧繚繞,氣溫較低,隔絕了獵人與凡獸。
而混元宗的宗門便是在山腰處開鑿而出,呈弧形,設石門,高約數丈,頂上立有石匾,刻着混元宗三個大字,筆若游龍,肆意不羈。
此時,便有一個身着黃色道袍,懷抱翠色玉如意的道童正滿臉笑意從山門中走出,待王如賓帶着眾人下了飛梭,道童便快步走向前來見禮。
“恭迎師叔回山。”“李師兄張師兄,許久未見,有勞兩位師兄了。”
王如賓點頭示意,李逵和張永則作揖回禮。
“接下來之事便有勞師侄了。”
王如賓對着道童說完,隨後又轉身朝着身後的六個少年少女囑咐道:“稍後你們跟着這位師兄入宗,有任何不清楚的皆可詢問與他,待開靈之時,才可正式拜師。”
“是。”眾人學着那道童作揖行禮。
王如賓三人交待完便先行一步離開了。
趙喜等人則跟在道童的身後,穿過石門來到宗門之內。
這是一處仙境之地。
山石之間建造了許多小大不一高低不同的亭台樓閣,還有如長蛇一般的廊橋,高處飛落的流瀑,宛如畫中仙境,夢中奇景。
少年少女們看的如痴如醉,目不暇接,恨不得多長兩雙眼。
除此之外,道童還在路上為眾人介紹了宗門內各個重要之地,比如祖師堂,藏寶閣,藏經閣,傳道堂等,雖然眾人聽不懂,但也默默地記下來。
尤其道童提到,明日辰時之前眾人須到東邊的傳道堂參加入門課,眾人也將此事牢牢記下。
走了約莫有一刻鐘,因男女修行住處不在一處,道童先是把少年們安置在一處僻靜的山嶺前,此住處的門前種植着許多的桃樹,此時正值夏日,桃樹上已經掛着許多拳頭大帶着紅尖尖的桃果兒。
為趙喜三人安指引了各自的房間之後,道童便帶着三個少女去往女修所住之地了。不過臨走前,趙喜呂良與三個少女短暫的告了別,相約明日在傳道堂相見。
而至於同行的英氣少年,眾人已然默認了與他的相處模式,互不打擾而已。
……
趙喜走到自己的房門前,發現門上掛着一個木牌,上面刻着戊六兩個字,不過此時趙喜卻不認得。
推開房門后,裏面是簡單的擺設,有床被有桌椅,還有一些簡單的飲食器具,甚至在裏間還有專門的洗浴如廁的地方。
趙喜暗道這仙家果然不一樣,連住的地方都是如此講究。不過當下卻沒有多餘的精力東看西看了,趙喜已經累的不行了,飛梭上也不敢睡,硬是撐到了現在,他扔掉包袱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一夜無話。
翌日,趙喜早早的便起床了,俗話說莊稼漢得起早,老婆孩子飯能飽。。
既然要去參加什麼入門課,還是得好好洗漱一番。走進房間的裏間,趙喜才發現裏間的桌上放着一塊圓形的銅鏡,他好奇的站在桌前,仔細的打量着鏡子裏的自己。
黑黑的臉,亂糟糟的頭髮,小小的鼻子,圓圓的眼睛,還有豁口的牙,這還是趙喜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見自己的樣子。
“果然沒有呂良他們長得好看,唔,我太黑了。”
趙喜咧着嘴對着鏡子笑了笑,雖然不如別人好看,但自己還是十分滿意的。隨後他從領口處掏出了他心愛的寶貝,一個深綠色的指環。
指環此刻正用一根布條穿着,掛在趙喜的脖子上。
摸着冰涼光滑的指環,趙喜覺得有些開心,自己擁有了一個誰也不知曉的秘密,而這秘密可以讓他多一些自信,也會讓他想起自家門前的那塊池塘和那棵大柳樹,只要帶着它,便覺得有些安心。
深呼了幾口氣,趙喜把指環重新放回了胸口處。
接下來便開始洗漱,趙喜先是用皂角清洗亂糟糟的頭髮,洗完后又笨拙的用梳子梳了梳,此時他才發現原來自的己頭髮已經快長的很長了,幾乎快落到他的腰上了,只可惜他不會扎頭髻,只好便這麼隨意的披散在背後。
洗漱完后,趙喜按照約定,在屋前的桃樹下等呂良。
夏風兮兮,桃枝搖曳。
不一會兒,呂良從遠處走來,今日他換上了一套皂色的短衫,不過即便如此,膚白清秀的他看上去還是一個富人家的少爺的模樣。
兩人回憶着昨日道童指引的路線,朝着傳道堂走去。
一路上趙喜看見宗門內有不少身着黃色道袍的弟子在亭台樓閣間來回的穿梭,他們有的三兩成群,有的懷抱書籍,不過因為距離較遠,他也看不清他們的樣子,也聽不清他們的話語。
等到兩人來到傳道堂的時候,堂前已經擺了一張桌案,一個身着黃色道袍,留着兩撇八字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案后。
“報上名來。”中年男子朝着兩人道
“趙喜。”
“呂良。”
中年男子聞言用硃筆在身前的書簿上勾畫了兩筆。
“呂良丙列,一座,趙喜戊列六座,去吧。”
趙喜聽着好像是在說座位的位置,但他卻大字不識一個,好在呂良是識字的,若不然又得鬧出笑話不可。
兩人記下座位號便輕輕的走進傳道堂。
進堂之後,只見堂中寬敞無比,地上整齊的擺放着很多木質案幾,案几上放着一疊爹的黃色衣物,幾個白瓷小瓶和一疊書冊。
剛沒走兩步,兩人便看見張小丫正坐在甲列的第一個位置上,而張小丫恰巧也正抬頭望見他們,小姑娘頓時露出了笑臉,並朝他們眨了眨眼。
趙喜呂良兩人也趕緊朝她笑笑點頭致意,至於坐在張小丫的身旁的那個臭屁英氣少年,兩人也跟對方一樣,權當沒看見了。
趙喜在呂良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原來是在最後一排的最後一個位置。而呂良則是第三排的第一個位置。
趙喜學着其他人一樣盤腿坐在案幾后,心裏對這座位的安排顯然是很清楚了。
不過他想不到的是,張小丫竟然是這些人當中資質最好的,看來張小丫接下來必然會受宗門的重視。
對此,趙喜有些羨慕,但更多的還是為張小丫高興。那麼一個乖巧可愛的小姑娘,除了跟自己一樣黑之外,任誰見了都會喜歡的吧。
辰時將至的時候,傳道堂已經坐滿了人,甲乙丙丁戊五列,每列六人,共三十人,皆是混元宗每三年招收一次的弟子。
趙喜也在堂內看到了夏如雪和姬湫,夏如雪坐在乙列第三個位置,姬湫坐在丙列的第三個位置,正好在夏如雪的後面,兩人都是在趙喜後面才進來的。
傳道堂內,寂靜無聲,眾人皆不敢出聲。
這時,從門口走進來一位身着青色道袍滿頭銀髮的老者,他身形佝僂,拄着一根青木拐杖,可能是因為半彎着腰的緣故,顯得他十分的矮小。
老者悠悠的走到眾人身前,隨後撩開衣袍盤坐在地上,將拐杖橫放在身前的案几上。
“咳咳,老夫便是各位的入門師,各位今後叫我顏老便可。”
頓了頓,老者繼續說道。
“老夫知曉在坐的各位有人家世顯赫,富貴在身,有的則是貧賤農民,甚至街頭乞兒。不過既然各位都有修行之資,從現在起,凡俗的富貴榮華已經與各位無關了,官宦也好,乞兒也罷,在修行界皆是虛妄,唯一能憑藉的,便是……”
說到此處,顏老語氣一轉。
“拳頭。”
顏老話語剛落,一股威壓從他身上瀰漫開來。
“噗通!”堂中所有人一瞬間就被無形之力壓趴在地上。
趙喜的臉死死的貼在地面上,他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擠壓着自己,連呼吸都無法做到,那股力量彷彿要把自己壓進地面中,四肢彷彿馬上就要被壓碎。
正當趙喜感覺自己要被壓扁之時,一陣清風吹來,那股無形之力驟然消散,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
但緊接着,趙喜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甚至發不出一點聲音,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卡住了。
“呵呵,各位便當這是個下馬威吧,也別怪老夫欺負各位,老夫如今的拳頭比較大,所以讓各位趴下各位就得趴下,讓各位閉嘴,各位就得閉嘴。甲列又如何,戊列又如何,憤怒又如何,恐懼又如何,在老夫眼裏,皆不值一提,螻蟻而已。”
顏老話語一落,眾人只覺喉嚨一松,活了過來。
趙喜背後已經濕透了,太恐怖了,顏老明明看上去什麼都沒有做,但卻在話語間就能殺人於無形。
恐懼?屈辱?
不,絕對的力量面前,弱者生出的只有崇拜與渴望。
對於力量的崇拜,對於變強的渴望。
種子,已經埋進了趙喜和在場所有人的心中,靜待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