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80后,有過得意,有過落魄

第2章 我,80后,有過得意,有過落魄

“老闆,一盤花生米,二十個串兒,四個腰子,一打生蚝,一箱啤酒,要涼的。”

“得嘞,兩位找地兒坐,小紅,給倆大哥先把啤酒、花生米上了。”

當下不到十月,六點剛過,太陽還沒落山,我和老鵬找了一張樹蔭底下的桌子坐下,干一杯啤酒,就一口花生米,透過夕陽餘暉,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陷入了沉思。

說我老太爺,還是先說說我吧,我叫文寧,這個姓挺少的,有時候我都懷疑祖上是不是少數民族,或者哪個王公貴族落魄后被迫改姓什麼的,比如劉邦的後代,這“劉”字把“刂”去了不就是“文”嗎。

我佔個八零后的頭,父母都是科技局幹部,老爸還是個處長,家裏就我一個孩子。我的學生時代,用一個當下時髦的詞說就是“別人家的孩子”,讓人羨慕得不得了。從小學到中學,成績名列前茅不說,各種榮譽稱號,什麼“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幹部”“勞動標兵”一樣兒少不了,關鍵咱還是玩兒着學,從來就沒有挑燈夜讀的“毛病”。

初中畢業以數學奧賽全國一等獎成績保送滄海市一中,高中畢業以全地區第六名成績考入中海大學,可別小看我母校,雖然這幾年人們說的少了,在我們那個年代可是名牌大學,交通系、機械設計系的一些專業入學成績比清華還要高。就這,咱還不滿意,大二那年,又參加復旦大學轉學選拔考試,當然了,老天不會一直眷戀咱,面試分差那麼一點點沒考上,不過筆試分過線可是剛剛的。

那時候老爸老媽跟別人提我,臉上總是洋溢着滿滿的幸福感,“孩子願意拼,就讓他去拼吧,我們做家長的,支持就行了”,說完后,老爸總能喝多,老媽還不怪罪,想想也挺有意思的。還是兒子的“本事”大,誰不望子成龍,那句話怎麼說來着,“看見了嗎,我兒咋”。

2000年大學畢業后,我沒有留在伴我四年大學生涯的中海市,而是回到家鄉,應聘到了滄海市自來水公司,也算是鐵飯碗吧,一年後結婚、生子,妻子叫李麗,是醫生,文靜、漂亮,相親后才知道,我們倆還是小學校友。

我原本以為我的生活會這樣過一輩子,直到2005年,我下崗了。

當時自來水公司改制,一半員工分流下崗。按說我年輕,又是名牌大學畢業,怎麼就輪到我呢?其實既是性格,也是命運,我在自來水公司那幾年,打抱不平的事兒沒少干,我是採購工程師,幫着供應商向單位要錢,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嗎,一起進公司的兄弟受到不公平待遇,拉着他跟領導理論,還差點兒動手,反正這種事兒掰着手指頭是數不完,結果幫過的人留下了,我下崗了,也算造化弄人吧。

就沒讓家裏找找門路嗎,畢竟父母在市裡是有些老關係的。又是骨子裏那根筋跟命運較了一回勁,這事兒壓根沒跟家裏說,直到領到“下崗通知書”之後,我才告訴家裏,父母、妻子雖然惋惜,卻也沒說什麼,畢竟還年輕嘛,還有機會。

下崗之後家裏人勸我考個編製,公務員、事業單位都行,一來穩定,二來父母都在體制內,彼此也有個照應。我想去BJ,想拼一把,也許就拼個人樣兒出來呢?家裏擰不過我,卻也不痛快,那段時間不知道吵了多少次,打了多少次,臨去BJ前的那天晚上,我跟李麗還吵了一大架,當時已有了大兒子,剛一周歲,嚇得哇哇哭。後來我才知道,從那時起,我離“家”已越來越遠。

剛到BJ的時候還算順利,有學歷,有能力,敢打,敢拼,工作餬口不成問題,2007年初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開了家小公司,做點兒建築的零活,也逐漸有了起色。

2008年經濟危機,加上房地產市場大變動,多少大公司都撐不住,何況我們這種開業一年多的小公司呢,工程款結不了、材料款頂不上、工資開不出,打過、求過、賴過、哭過,終究還是難逃倒閉的命運。我不後悔當初到BJ的決定,有過夢想,拼搏過,那句話怎麼說來着,逢敵亮劍,雖敗猶榮,也算為咱這一輩子,抹上一筆不俗的顏色。但我沒有權利要求家人與我一個想法,俗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人家李麗嫁給我,可不是跟我只談夢想的,家裏還有倆娃呢(這時候我二兒子已經出生了,08年,屬老鼠),老爸老媽再護犢子,老了也需要照顧,當然這“照顧”二字也包括了兒子的出息,他們的臉面。

“寧兒,腰子上來了,趁熱吃”,老鵬的話把我的思緒拉回到現實。

“干”,我端起酒杯仰脖兒喝下去,這時天已經逐漸黯淡下來,天邊的紅霞真美,今天的啤酒有點兒苦。

09年初,沒有合適的工作,我回到了滄海,每天照顧孩子,洗衣做飯,過得也算充實,只是身邊的朋友聯繫越來越少了。我原以為是因為沒有了業務,少了話題,直到有一次約幾個老朋友小酌,約了六個人,三個有事兒,到晚上,另外三個也只來了一個,就是老鵬,這個陪我三十年,光屁股長大的發小兒,那天晚上我們喝了很多,也忘了是怎麼回的家。

俗話說,窮人在十字街頭耍十把鋼鉤鉤不住骨肉親情,富人在深山老林舞刀槍棍棒打不走無義的賓朋,他么老子窮嗎,在滄海咱也是要房有房,要車有車的主兒,咱還沒貸款,不就是下崗,公司倒閉嗎,至於嗎?

至於,有房有車不代表有圈子,不代表有希望,圈子與希望,彼此能夠、甚至有可能相求,才是朋友的“真諦”。不管您願意不願意接受,這是不變的事實。

這種“真諦”逐漸從家外到了家裏,一個大老爺們兒,天天在家看孩子、洗衣服做飯,時間長了自己會敏感,家人也會有怨言。

老爸老媽不說什麼,我們的交流卻越來越少,有時候我準備好一桌子菜等老爸吃晚飯,老爸匆匆扒兩口就回房間了,也沒什麼話題要跟我聊的,我也沒有啥要跟老爸彙報的,習慣就好了。

親戚間的聚會我也越來越少參加,以前這種聚會老爸特別願意帶着我,哪怕只是開車接送,從BJ回來后,我們爺倆形成一種默契,他不叫我,我也不想去,還是那句話,習慣就好了。

李麗也還像以前一樣醫院、家裏兩點一線,盡量多抽時間陪我、陪孩子,我們之間的爭吵卻越來越多,不知道為什麼,不起眼一件小事兒,就能大吵一架。

我知道,家裏有個“閑人”,他們壓力也大。

直到那次,我的心,涼了,還有點兒疼。

“今天我給兒子充了1000塊錢遊樂場的卡,這個月零花錢不夠了,再給我500唄。”

“1000你說充就充了,你知道你掙多少錢嗎?”

“麗麗,這樣可就沒意思了,以前不也這樣充嗎,你老公年薪幾十萬的時候你怎麼不說,咱這份家業不小了,再說你跟老爸老媽都是鐵飯碗,高工資,給孩子充1000,怎麼了?”

“你以為你還是文總啊,你還好意思提我們掙的錢,你掙錢嗎,年薪幾十萬,你充10000,我都不管,現在有嗎?不掙錢,還好意思花錢大手大腳,你再這樣閑下去,別說家業,你兒子對象都找不着,人家不打聽未來老公公什麼樣兒嗎?”

“少說兩句,小寧,也不怪麗麗這樣說,你不掙錢,還花錢大手大腳,我跟你爸也有意見,麗麗一個月工資就那麼多,養孩子還得養你,哎,也別吵了,媽這有500,拿着花吧,給你,拿着呀,拿着。。”

“給你不拿着,長脾氣了是吧,說你還說不得了,沒有我跟你爸幫襯你們,一家四口喝西北風嗎!看看你從頭到腳的樣子,我們跟你在一起都覺得累,何況別人!”

“三十歲的人了,還想着名牌大學、文總呢,還想着發大財、賺大錢呢,你有那命嗎,看看你身邊的人,哪個不是混的像模像樣,看看你自己,你就這命,我跟你媽也不圖別的,沒指望你光宗耀祖、照顧我們,能養活你自己就行,別到四十歲連自己都養不活!”

。。。

那500塊錢,我終究沒要。

“寧兒,怎麼了,才兩瓶啤酒怎麼眼圈兒就紅了,又想煩心的事兒呢,別想了,來,喝着”。

“廢話那麼多,吹一瓶!”,“得嘞”,酒精刺激着喉嚨,遠處剛亮起的路燈越來越模糊。

離婚是我提出來的,李麗死活不同意,對這個家、對我,她捨不得,十年的感情,她更捨不得,何況還有孩子,雖然她有壓力、有不滿、有對未來的迷茫。老爸老媽就更別提了,一哭二鬧三上吊,能用上的招全用上了。我也不知道怎麼了,鐵了心非得離,可能我累了,我相信,他們也累了。

我是凈身出戶的,房子、車、存款都給了李麗,倆兒子也跟着她。去民政局那天,她給了我一張五萬塊的存摺,對我說,“照顧好自己。”

我先走的,回頭的時候看到李麗抱着大兒子在民政局門口哭,那種撕心裂肺,真疼。

離婚半年多,我也半年多沒見過倆兒子了。

“你不是有主意嗎,今天起,你不是我們的兒子,我們能照顧自己,也用不起你這樣的兒子!”老爸老媽一時接受不了離婚的現實,也覺得丟人,大病一場后把我攆出了家門。

那是2010年春節剛過,我三十歲,沒有了家,沒有了工作,沒有了父母、妻子、孩子。

我沒地方住,在老鵬家湊合了個把月,他也離婚了。對了,說說老鵬,趙鵬,我們倆是鄰居,父母也是老同事,從小一起玩大,他成績不太好,沒考上大學,可身體棒,一米八多大個兒,比我足足高出半頭,高中畢業后當兵,退伍回家在機械廠干過一段時間臨時工,後來做點倒買倒賣的小買賣,也不太景氣,前年,老婆帶着孩子走了。

老鵬是我最好的朋友,從小到大無話不談,也是陪我到最後的朋友,至少當時是如此。

爸媽終究是疼我的,知道我沒地方住,托老鵬把我家老宅子的鑰匙給了我,就是我現在住的小區,爸媽剛調來滄海市的時候,我們家就住這裏,房子空了快二十年了。同時囑咐老鵬轉告我,他們挺好的,李麗和孩子也總能見到,都挺好的,干我自己的事就行了,沒事少回家!估計他們還沒過去這坎兒。

老宅子在小區最後一排,五樓,正對馬路,沒什麼遮擋,那段時間,我經常一個人坐在窗前,拿一瓶啤酒,看着街上的霓虹,直到困得看不見。

老鵬怕我想不開,就搬來和我一起住,這小子嘴饞,樓下這個燒烤攤兒就成了我倆的根據地,三天兩頭地去,其實,我也挺饞的,那時候我們倆都不掙錢,別的地兒也吃不起,就這燒烤攤有酒有肉,還挺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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