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龍骸的嗚鳴二
臨音低頭看見手裏的帕子,手指壓着的地方,正好有三隻瓢蟲。
一隻停在青綠的草葉上,翅膀半開,正要起飛。
另外兩隻擠在黃色小花的花芯里,正在打架,栩栩如生的跟真的一樣。
隨即就明白了昭月的意思,“還不是以前有些邋遢的小姑娘,老是...”
“好了!好了!”
昭月立馬捂住臨音的嘴,“哥,我的親哥,是我錯了,你別說了行么?”
剛上天的那一段時間裏,昭月確實不怎麼愛乾淨,但和邋遢絕沒有關係!
只能說是不拘小節,瀟洒不羈。
臨音覺得她邋遢,完全是因為他有潔癖,跟自己可一點關係也沒有。
臨音將昭月的手拉下來,他這個習慣可是因為她才養成的,“怎麼樣,還難過嗎?”
“好多了”昭月起身走到起伏不平的‘石壁’前,這一次她選擇的是骨骸最猙獰的一方。
不知是不是太擠了,還是怎麼回事,這些龍骸的龍角都不太完整。
“你現在可以確定是誰把‘力量’放入你體內了嗎?”
臨音搖了搖頭,走到昭月身邊,做好隨時拉她後退的準備,“還不夠。”
他願以為只要戾氣散開,得到龍骸殘念的加持,他出錯的記憶就會得到糾正。
現在看來,他想的還是太簡單。
又或者......是因為阿魚也在?
“那要怎麼做?”
臨音思忖片刻,有些無奈地說,“只能‘借借’祂們的力量了。”
“我跟你一起。”
“不可,萬一你”
“哎呀~”昭月拉了拉臨音的袖子,一副討好賣乖的樣子,“就讓我試試唄~”
“說不定我能幫你。”
“我......”
“就讓我試試嘛~”
“唉......”臨音嘆了一口氣,她這麼跟他說,他還真是沒有辦法拒絕。
“好,但你不可逞強,若有不適,立即叫我,我拉你出來,千萬千萬不要硬撐,明白嗎?”
“一定一定”昭月連忙保證,實際上想的是不管發生什麼,都必須弄清楚,讓她‘傷心欲絕’的殘念是怎麼一回事。
嘩——
再次將手放在龍骸上的那一刻,昭月與臨音瞬間被拉進了不同的戰場。
鋪天蓋地的情緒隨之湧入胸腔,在心頭壓了一層又一層,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憤怒,痛苦,哀嚎,無力......世間最難過不堪的情緒,統統在一瞬間體驗了個遍。
漸漸地,昭月看清楚了身處何處。
簡直......震撼到發抖。
無數的龍從血紅的天空掉落,或被斬斷雙翼,或被挖去龍鱗,斷了龍角。
最後,被抽出龍魂,融入那一片血紅。
“......”四肢百骸被寸寸折斷的感受,讓昭月痛到了極致。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中不再有龍掉下。
在滿地奄奄一息的龍族裏,有人執着劍從遠處走來。
祂出現的那一刻,昭月身上的痛苦盡數消失。
被抽去的龍魂又咻咻咻地回到了龍族子民的身體裏。
只是被強行抽離的生魂歸體時,又是一陣難以言喻的劇痛。
不過這一次,昭月沒有感到絲毫痛楚。
但很快,周遭的哀嚎聲也慢慢小了下去。
透過血霧,昭月一點點站起來,想要躲到旁邊看清楚這人的樣子,卻找不到一處遮蔽身形的地方。
甚至除了她腳下的地面,已經沒有可落腳的地方。
但這人卻毫無障礙的越走越近,然後直接穿過她的身體。
好似看不到昭月一般,走到她身後,緩緩落地。
原來祂剛才是踏空而行。
可為什麼自己看不清楚祂的臉?
昭月轉過身,試圖看清祂的相貌。
卻見祂背對着昭月,手上一動,助地上的青龍化作少女,抱起她,微微向後側了側頭,“離開這裏吧。”
聲音沉沉的,帶着無盡的悲涼與落寞,讓人聽了想哭。
也讓昭月覺得,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不像是受殘念影響,倒更像是她......內心深處的情緒。
“別去!”見前面的人要走,昭月下意識地伸手去抓。
手指穿過祂的後背,什麼也沒有抓住。
只看到祂懷中的少女因為沒了龍角,頂着兩個血窟窿,疼得發抖。
昭月又本能地抬腳想追,卻被一股力量禁錮在原地。
眼睜睜看着前面的人抱着少女越走越遠。
“唉......”
“嗚嗚......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
“是啊,我們有什麼錯......”
身後是一陣陣的嘆息。
還有委屈與無奈的啜泣。
一個個龍族化成人形,帶着凌虐與悲壯的美,或穿過昭月,或與她擦肩而過,慢慢跟上那人。
遍體鱗傷又令人敬畏。
昭月立在原地,靜靜地看着這場不知為何的赴死。
她看不到祂們的敵人,也幫不到他們分毫,更沒有辦法改變這結局。
只覺得她失去了好多好多,奇怪的想要...記住每一個龍族的樣子。
哪怕什麼用也沒有。
......
“嘶......”臨音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躺在海灘上。
碧海藍天,風景怡人。
海灘之外是連片新發的綠林,在明媚的陽光下,好似一個個鮮活嬌俏的少男少女。
爬起來放眼望去,目光越過山脈天際,大海礁石,卻看不到半點人影。
嚴格來說,仔細觀察過後,連鳥獸魚蟲都沒有。
只是......
前浪推潮,打濕了臨音的鞋子。
風吹過耳畔的呼呼聲,海水翻湧的嘩啦聲,樹葉簌簌簌作響聲,每一樣都真實無比。
除了沒有活物。
臨音彎腰舀了一捧水......沒有任何異常,並非幻象所化。
但海里怎麼可能沒有生命?
莫非這裏是?!
臨音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將周圍都瞬行了一遍,最後動用神識,才從空中看到了這片區域的全貌。
“噠”落在巨大的礁石上時,聽着海浪拍打聲,臨音覺得自己的內心比這海水還要澎湃。
按住起伏不已的胸口,敬畏到恐懼。
這裏是......初元時空。
盤古化身之後,到媧皇伏羲出現之前,那段浩瀚漫長,沒有記載,只有傳說的時代。
他的師父說過,神隕后,即便留有殘念,也只會相助認同者。
無論這個認同者是正是邪。
先天帝之所以選擇以身祭陣,除了那些人盡皆知的原因,還因為從一開始,到最後,他都沒有得到過,那個名為‘天道’的神的認可。
因而,共工一黨從來都不覺得他們在反叛。
尤其於共工而言,現在的天界,才是罪大惡極。
而臨音自己......
他乾脆盤腿坐下來,既然走不出去這個時空,那就安靜等着昭月那邊完事。
龍骸殘念有沒有認同他,他不知道。
但他被拉到這裏,必然是長陽淵海里的龍骸殘念不想讓他看到什麼,或聽到什麼。
所以啊......
“阿魚,你一定要平安。”
你平安,我才能平安。
......
除了那些來不及被救的龍族,餘下還活着的,有義無反顧的,有嘀嘀咕咕的,甚至有發牢騷的,但無一沒有跟上他們的首領。
好像,即便明知會再經歷無數次這樣的痛苦,會被折磨而死,他們也不打算放棄。
昭月在心底無聲嘆謂。
還有那麼一點點覺得,這樣活着真的好沒意思。
隱隱約約的,又記起了一些事情,過了一會兒,猛然想到她之前摸到的那條幼龍骸骨。
不會就是那個少女吧?!
“嗷——”正當昭月這樣想的時候,稚嫩的龍嘯從空中傳來,摻雜着吃痛的嘶啞,伴着火球從天際砸在地上。
昭月下意思抬手格擋,急退數丈。
“呲呲呲呲......”四處亂跳的火星中,昭月驚奇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又能行動自如了?
法力還恢復了。
那麼......
拂去煙塵熱浪,走近一些。
昭月看見,燒焦的巨大土坑裏,緩緩爬起了一個少年。
身形略胖,眉毛彎彎。
頭上的龍角只有兩個指節那麼長,卻紅得滴血,好像剛蛻了皮一般。
“呵”在接觸到昭月目光的那一刻,少年肉乎乎臉蛋上揚起了一個笑容,襯着滿面的血跡,露出一種詭異的天真。
“姐姐,你看得見我呀~”
昭月倒吸一口涼氣,十成十的熟悉感砸得她頭皮發麻。
還來不及與少年說什麼,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任由少年的揮刀砍向她,無法還擊......
“啊......”猛地一個驚醒。
昭月突然又回到了長陽淵海中。
一起回來的,自然還有被拋出來的臨音。
昭月一把給他接住。
臨音就着昭月的力量站穩,舒了一口氣,彼此定定神,才問,“沒事吧?”
昭月搖搖頭,事倒是沒有。
就是一出來,她居然不太記得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
就記得一群龍像熟過頭的果子一樣,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有人要殺她。
“你呢?”
臨音微微搖頭,繼而眼神銳利堅定,“不過,我想起來一件事。”
“什麼?”
“黃銘,早就已經死了。”
......
“請白虎君接着審吧。”
感覺哪裏有點不對,但又覺得理所當然的白虎君只得接着問,“那股‘力量’是怎麼被種到你體內的?”
“我不確定”想起假昭月的匕首曾經刺傷過他,黃銘有些拿不準,“可能是那個‘昭月’下的手,也可能是那個‘臨音’。”
“又或者......是某個修習火術的人。”
白虎君心中一凌,在這段‘廢話’里,他提取了一個重要信息。
黃銘雖不能確定是誰下的手,卻始終在引導他們,下手的人是修習過火術的。
“好,這個問題我會查清楚”白虎君突然有了不一樣的看法,或許......黃銘沒有那麼無辜。
“那既然你說那股‘力量’不可抗拒,傳音都做不到,那你又是怎麼擺脫‘它’的控制的?”
“我...不知道,就感覺‘它’突然消失了,然後......”
黃銘狀似努力的回憶着每個細節,“然後......祝成大神就封了我的嘴,將我抓了回來。”
“同時,構木蘭與巫成也到了,之後的事,大家都清楚了。”
這些看似無心,甚至對黃銘一點用都沒用的回答,一下子在旁聽的構木蘭與巫成心裏掀起了軒然大波。
構木蘭更是想起,他們趕到時,遠遠看見祝成好像掐着黃銘說了一句什麼。
當時只是以為祝成在發火,現在想來......怕是另有深意!
巫成與構木蘭對看一眼,在彼此眼中得到了相同的答案,對!就是這樣!
祝成原本也不是什麼剛正不阿之輩,之前也一直想在北境軍中安插自己的勢力,保不齊就是他在陷害黃銘!
封了嘴......白文習反覆揣摩這句話,不禁聯想起祝成往日種種。
聽聞他從前也是看重過黃銘的。
而且祝成剛才反應那麼大,倒像是害怕......糟糕!差點上當!
一瞬間從固有思維里跳出來的白文習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要是換了其他人,怕是就要順着黃銘的話給祝成扣帽子了。
白虎君瞧了一眼安靜坐着的王宣令,按下心中疑惑,“自你出逃,共殺士卒、副將、武衛四十八人,平民九人,可認罪?”
“我認”雖非黃銘本意,但他確實無法抵賴。
“不錯,也算是敢作敢當”白虎君露出些許讚賞,卻沒有再審下去的意思。
然後象徵性地問問,“宣令大人?”
“一切由白虎君做主”王宣令微微頷首,很是恭敬。
這個黃銘,根本用不着押回天界。
若一不小心,發生了什麼意外,死在了外面,那就更好了。
白虎君自然也是明白的,隨手將黃銘的靈力封得更牢固些,心照不宣地喚了人來,“將黃銘押往勾角大獄,嚴加看管。”
勾角大獄可以說是除了伏妖陣陣眼之外,北荒陰陽相衝最為厲害之處。
比起天獄最高等級的牢房,也毫不遜色。
以黃銘的本事......應該在哪裏活不了多久。
所以,如果他真的有問題,那在半路上應該會逃跑。
“那他要是沒有問題或者不逃跑呢?”回去的路上,白文習破天荒的請教起自家君上來。
白虎君雙肩一聳,冷嗤一聲,“哼,愚蠢~”
神氣的原地都抖腿,“要不說,我才是君上~”
白文習‘一臉高興’地看着面前的糟老頭子,做虛心求教狀。
“這個嘛......”
白虎君大袖一揮,背在身後,一拽一拽地走到前面去,“如果他不逃。”
“那就更好了!”
“勾角陰牢,將是他永遠的歸屬。”
解決不了問題,解決製造問題的人也是解決的方法之一。
“無論那股所謂的‘力量’存不存在。”
“......”
白文習看着白虎君拽來拽去的背影,立在原地,久久沒有跟上。
“怎麼?還想老夫背你?”白虎君停下來回頭看。
白文習有那麼一點點失望,但更多的是疑惑不解,“君上想保祝成?”
“唉~”白虎君無奈地笑了笑。
走回來拍了拍白文習,“你到底是不當家做主啊~”
然後甩着袖子繼續往前走,一跳一跳的去踩地上凸出來的石頭,不太聰明的樣子,“哪有什麼保不保的。”
“都是為了大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