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 157 章
見謝松原知曉了他的意圖,老鼠也沒有表現得多麼意外,惡狠狠地獰笑了兩聲:「我都變成這個樣子了,還管得上什麼變態不變態?你放心好了,等我控制了你的身體,不說別的,起碼是人模狗樣,比變成老鼠的時候好多了。」
變成那副不堪入目的樣子,始終是許石英的一個心結。
雖說他還還沒成為老鼠之前也相貌平平,扔進人堆里能拎出七八個一模一樣的來,但起碼長的是張人臉。
這件事成了一塊堵在老鼠心窩上的石頭,怎麼都咽不下去。
縱使他如今在魯納斯里勉強算混出了頭,可許石英自己也知道,因為他那張醜陋的鼠臉,和彷彿老鼠成精般步履蹣跚的臃腫身子,多少手下表面對他恭恭敬敬,背後卻又肆意嘲笑……
他過夠了這種日子!
「雖然你這張虛偽的臉我看到就不爽,不過看在它確實長得還不錯的份上,拿來用用也沒什麼。」
老鼠舔舔嘴唇,冰一樣帶着惡意的視線在謝松原的臉龐上不斷遊走,甚至是恐嚇。
「你說我應該咬在你哪裏好呢?胸口?太沒意思了。要不就這張臉皮上吧,仔細想想,到時候這張臉上居然長了半條死魚,哈哈哈哈——你說你的小男朋友看到了會不會大驚失色?他會認出來我不是你嗎?還是說看到你變醜了,就一腳把你踹開?」
說到這裏,老鼠的眼神和聲音同時一冷,彷彿在回憶着什麼,嗓子眼裏都要擠出冰碴。
「對了,還有那隻臭貓。在基地我就該看出來,他不是個省油的燈。後來他果然叛變出了斯芬克斯,哼,不知道該說你走運,還是艷福不淺,到哪裏都能騙到人為你賣命。」
謝松原甚至懶得搭理老鼠陰陽怪氣的重口惡趣味,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瞧着對方。
同時在心中暗自腹誹。
什麼叫長得還不錯,明明是非常可以。但凡再不完美那麼一丁點兒,恐怕都沒辦法引起貓貓長官的興趣。
白袖的眼光可是非常挑剔的。
頓了頓,謝松原開口。
「或許你更應該在意一下,如果真的融合成功,你的本體馬上就要變成一個精子袋這件事。從生理結構來講,你的肉身已經涅滅。你的大腦馬上就會消失,其他的器官和手足也都會退化,物質層面上,你將不復存在,這世上再也沒有能證明你這個人曾經存活過的證據——」
「除了一顆最終將越來越扁塌下去的凸起肉瘤。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他的嗓音平靜又冷酷,其中不乏居高臨下的審視與諷刺:「當然了,或許在你眼裏,這些都並不重要。因為你覺得你馬上就要把我的身體佔為己有。我比你聰明,這在過去種種中已經被多次證明,所以就算你侵佔了我的大腦,那也是你佔便宜。至於這張臉,這具軀體,就更不用說了。」
「你也覺得自己很不堪嗎?所以哪怕用別人的身份活下去也可以……讓我猜猜你在想什麼。作為許石英,你的前半生實在太過於失敗。你自以為是,不甘平凡,但又總是做什麼事都差上一截。你覺得自己是個天才,只不過沒有伯樂賞識,為此你不惜投奔了奧丁,因為你覺得為了自己往上爬沒有錯。」
「可是你高估了自己。因為你的一己私慾,你害死了很多人,包括曾經信任你的盛麗莎。你心裏難道沒有過一絲愧疚嗎?可能也有的吧,可那些人的死活怎麼會比你的前途更重……」
話沒說完,彷彿被戳到心中最致命的痛處,老鼠惱羞成怒的叫聲打斷了謝松原的發言:「你放屁!我才沒有害死她!我讓她早點走了的,是她,是她自己又跑了回來!……」
謝松原冷冷地聽着他狡辯。
而在幾米乃至十幾米遠地方,魯納斯、包括軍部雙方的人,都因為聽到了動靜而錯愕又費力地將頭部扭轉過來,看往二人的方向。
他們看見老鼠——
那條黑不溜秋的瘦小鮟鱇突然間正在對着謝松原歇斯底里地破口大罵,像是一條被激怒了的癩皮狗,而青年臉色蒼白,面無表情地望着眼前的黑魚,不發一言。
「那他媽是個什麼東西?哪兒冒出來的丑魚?」蜜獾使勁晃了晃撓頭,確認自己不是剛才撞到了頭,把他給磕出了幻影。
這條咆哮帝魚怎麼之前沒見過?而且看樣子,似乎還和謝松原有着深仇大恨。
這幅場面簡直詭異極了,也不知道老鼠怎麼就發起了瘋。
謝松原的目光因此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哪怕從雄性鮟鱇口中滴出的酶已經因為不斷澆打在他的肌膚上而發出滋啦啦的溶解聲響。
青年的肩頭與脖頸處的皮肉頃刻間如同被熱油燙到一樣皺縮開綻,他卻不合時宜地覺得有點兒滑稽。
看來老鼠還是挺在意形象的,沒真打算讓自己的臉上長個蛋。
怪物又是一陣劇烈抖動。
胃內的眾人從這頭再次顛回那頭,像是飯鍋中烹到正熱的炒菜,哀嚎聲不斷響起,一個個猶如被剛才的兩輪次聲波抽走了骨頭的魚。
人生就是一口大鍋,當你身處鍋底的時候,怪物就會開始往裏倒油……不對,是倒消化液。
空腔內胃酸猛漲。
「咕啾咕啾……」胃部最下方的淡黃色胃液池瘋狂翻滾,冒出巨大氣泡,徵兆不詳,看上去就像高濃度的化屍液。
在這股惡臭液體的強力腐蝕下,那些被它漫過的動物殘軀都瞬間像團橡皮一樣被怪物的胃液剝蝕溶解,又彷彿是在高溫下熬煮透徹的湯,很快就成為軟爛的小型肉塊。
最後乾脆連肉塊都不是了,就只是泥。
由此可見,這才是怪物的真正實力。
「操,快跑快跑!」
望着下方這泡無時不刻不在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可怕濃汁,變種人們的頭都快要炸了。
蘇醒后的怪物的體內器官又開始恢復秩序,正常工作……頭一批遭殃的就是他們這些還被關在胃裏的傢伙。
求生欲讓這些人愣是在危機關頭揮舞起自己僵硬到不行的軀體肌肉,紛紛如同剛從墓中鑽出來的木乃伊,移動着還在咯吱作響的關節,咬牙朝着上方爬了過去。
怪物的胃腔在緩緩朝底部傾斜。
意識到這一點時,謝松原已經被老鼠壓着往下滑行了快一米。
淡黃液體以每秒上升兩三公分的速度肉眼可見地飛快漲潮,腐蝕性極強的胃酸已經燒到了謝松原的鞋尖。
而老鼠恍若不聞不見,將自個兒魚嘴衝著謝松原裸/露在外的肩部肌膚對了上去。
腳上傳來熱辣的痛感,謝松原掙扎着將受到次聲波干擾的神經歸復原位,強忍着酸脹感彎曲膝蓋,將小腿收了回來。
身後驟然鑽出一根碩大的筐蛇尾「藤蔓」,腕的末端形成無數蕨類般向內彎曲的錯雜爪牙,卻又比蕨更加有力,像只張開的人手骨支架,猛地抓住雄性鮟鱇那滑不溜秋的後背,將他狠狠拔起,丟了出去。
砰!
鮟鱇的魚鰭瞬間變化,從中鑽出像是老鼠前肢那樣帶着尖銳指甲的帶蹼結構,深深扎進身下胃腔的地面當中,穩住身形,方才讓自己沒有完全狼狽地跌落下去,趕在謝松原之前歸西。
「媽的,那又是什麼!」老鼠的眼中劃過一絲驚異。
從謝松原身後鑽探出來的筐蛇尾枝蔓此時已煥然一新,透出仿若被剝了皮的蛇般的粉/肉/色。
如果老鼠可以轉換一個角度,他就就會吃驚地發現,那些如同骨骼一般的非人枝幹竟然是從謝松原的後背脊柱處破肉鑽出來的。
這些腕足乍一看還是筐蛇尾的外貌,但仔細看去,又能分辨出不小的差別。
比如那在其表面覆蓋著的一層薄薄蛛絲。
這層蛛絲保護套般包裹着筐蛇尾的本體,更甚至侵入到它們的體內,無形之中加強了筐蛇尾骨骼的密度,讓它變得更加強韌,不易破碎。
揮動起來呼呼生風,甚至如同鳥類的羽翼。
——在筐蛇尾融入到身軀內的一瞬間,這種變化就瞬間發生了,彷彿這具軀殼天生就知道在演化的過程中該怎麼做,才能達到能力最大化。
趁着老鼠被自己甩開的功夫,謝松原終於抓住機會,展開背後第二隻和前一隻一模一樣,並且對稱的「羽翼」,用那些比樹杈分支還更細密繁雜的濃密觸手攀住黏滑的胃部表面,奮力攀爬。
「混賬,給我攔住他!還有,拉我上去!」
煮熟的鴨子就在眼前,老鼠怎麼肯應。
他大叫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有些惱羞成怒。
魯納斯等人反應過來,頓時兵分幾路。
先是那個善於攀登的海星變種人跳下來接他,再是靠近謝松原的一夥兒人試圖原地攔截住謝松原,不讓他上來。
最後一伙人守在大門口,想要撬開眼前這塊通往外界逃生通道的肉腔,順便把軍方的人推下去。
於是兩撥人推推搡搡,又在被逐漸漂浮上來的胃液不斷擴張侵佔的狹小空間中順理成章地打了起來。
酸性胃液很快上漲到漫過了胃內三分之一的空間。
幾條彪形大魚呈半圓形朝下方的謝松原圍攏,企圖逼他自投羅網,語氣裏帶着不屑:「你就別在那兒待着了,還是自己主動走過來吧,再躲還能躲到哪兒去?一會兒胃酸把你人都化沒了……」
話未說完,眼前卻是一空。
剛剛還在說著大話的變種人笑還僵在臉上。
就只見謝松原的身形驀然騰空,倒轉,他的身後伸出更多筐蛇尾的粗腕,就彷彿是異常靈活的機械蜘蛛人,幾條腕還撐在地上,幾條腕已經翻了上去。
那如同葉脈一般大量分散出去的細足外側伴隨着蛛絲分泌出黏液,就像寬大的手掌,可以牢牢吸附在任何物體表面。
謝松原整個人懸挂在變種人們的頭頂,快速朝胃腔出口靠近。
小蜘蛛們暈夠了,從他胸前的口袋裏鑽出來,似乎還搞不清狀況,震驚地搓着爪爪:「媽媽,媽媽也有腿腿。」
一二三四五……而且是九條!
它們果然和媽媽是一家的。
這會兒,梁易他們正和魯納斯的人爭奪着大門的主權。
在胃中食物還沒消化完的狀態下,怪物的胃腔入口是自動關合的。
這是一整圈相當有彈性的肌肉,想要將它撬開很有難度,變種人們只能動用手上的爪子和齒牙將它鑿爛。
然而他們才上手沒幾秒,頂頭上方就傳來了怪物低沉如洪鐘的悲鳴。
怪物的身體猛然皺縮了一下,任誰都能想像出來,被人突然在肚子裏來一下的痛處該有多麼劇烈。
怪物怒吼着在湖床上瘋狂打滾,體內岩漿似的胃液跟着如同激劇的浪花翻攪,剎那間高高掀起足以到頂的巨大水幕,嘩啦——
淅淅瀝瀝地向著靠近門邊的眾人扇打過去!
惡臭的氣味撲面而來,謝松原心下一驚,圍繞在身邊的筐蛇尾骨架頓時嚴絲合縫地收攏,將他整個籠罩起來。
烈性液體澆在被蛛絲纏繞的枝蔓上邊,散發出一種烤糊了的刺鼻氣味,將其表面燒出好幾處坑坑窪窪的大洞。
只不過因為有謝松原的自愈能力防身,筐蛇尾又很快完成了自我修復工作,生長出新的組織,填補上了空缺。
胃部大門外同時傳來利爪抓撓的聲響,白袖的呼喚聲跟着響起:「謝松原,你們還在裏面嗎?回答我!」
那聲音是如此清晰,謝松原怔了怔,晃了下腦袋。
從外界傳來的腦電信號斷斷續續,他的精神網絡似乎在先前的衝擊下漸漸恢復平穩,青年用指腹按住太陽穴,定了定神回復:「我們都在,目前都沒什麼事。沒時間細說,我們爭取馬上出來——」
刺啦!
體型碩大的雌性鮟鱇霍地從地面躍起,用自己有力的亂牙重重咬住謝松原背後的筐蛇尾藤蔓,用力向下一拽!
經過加倍穩固的生物「骨架」沒那麼容易被撕裂,但也在瞬間就被徹得變形。
緊緊依附在肉/壁表面的腕足像是連根拔起的樹根一樣脫落近半,眼看着已搖搖欲墜,馬上就要落入他人掌中。
四周的變種人們摩拳擦掌,準備將他大卸八塊。
黑白毛髮交雜的蜜獾卻在這時突從人群中暴起衝出,藉著同伴的托舉躍上高空,一下掛在鮟鱇身上,與其扭打。
謝松原因着這股力道徹底跌下頂端胃壁,和鮟鱇、蜜獾滾做一團,咕嚕嚕地朝下方滑落。
好在謝松原迅速調整好了姿勢,身下的筐蛇尾陡然發力,又將身形穩住,跳到側邊的牆上。
謝松原張開一隻蔓蛇尾腕足,及時撈住馬上要跌入胃液中的蜜獾,柔軟靈敏的觸手勒緊對方的腰部,順勢向上一拋——
又將他扔回人群。
可就在當下,一道細小的黑色身影竟趁謝松原不備、張開屏障縫隙的瞬間猛從大隻鮟鱇的背上一躍而起,直撲到青年身上。
老鼠的身形縮得比剛才還要小,不細瞧根本看不見他到底在哪兒。
謝松原頸間驀然傳來刺痛,溶解酶頃刻開始生效,繼續腐蝕他的皮肉。
梁易眼見不對,連忙大叫一聲:「謝松原!」
來不及了。
瘦弱的黑鮟鱇魚用他那鋒利又細小的尖牙死命咬着青年頸側的肉,恨不得將自己釘死在謝松原的身上。
鮟鱇的生存方式太過奇葩又變態,短短兩三秒的時間,謝松原已感覺到身上一陣涼,一陣熱。
老鼠思維在嘗試入侵他的大腦。
藉著這種能夠突破免疫阻礙、將兩個生物體結合在一起的逆天能力,老鼠幾乎能全程暢通無阻地鑽進他的腦域——
令人感到恐懼的事情發生了。
因為太過於靠近污染源,就連他們創面處血液循環搭建的速度都變得比平時更快,更加容易融合。
老鼠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一點,狡黠的猩紅眼珠里冒出興奮的光芒,彷彿人類頭一次發現新大陸那樣狂喜。
在污染源的影響下,謝松原感覺自己體內的每一個原子都在活躍地震顫,好似隨時準備衝出這幅皮囊,形成某種巨變。
他的身體被來自胸口的能源所麻痹並欺騙,甚至以為眼前這隻醜陋的黑魚本就該和謝松原是一體的。
於是許石英的意識得以輕鬆避免謝松原腦海中的層層關卡審查,鑽到深處。
宛若接觸不良的電路,謝松原的大腦中不斷發出「滋滋」聲響。
許石英野蠻闖入,幾乎將自己所有所剩無幾的精神力都用在了謝松原身上,試圖將其取而代之。
意識信號被外來者打斷,位處謝松原身後的筐蛇尾不受控制,轟然從空中跌落。
摔進強腐蝕性胃液的前一秒,怪物的胃部開口被人猛烈鑿開血洞。怪物不適地哀嚎起來,胃內的液體瞬間又漲起一大截,瘋狂湧向胃中的每一個角落!
變種人們魚貫而出,沖向安全隧道。
胃腔很快要被消化液所淹沒,謝松原卻出奇地忽然冷靜下來,抬起頭,衝著上方的梁易等人道:「你們先走。」
話音剛落,蔓蛇尾重重合攏成球,掉入渾濁的深潭。
「謝松原!——」白袖在後邊大叫。
有太多人急着蜂擁逃出危險地帶,生怕胃酸也蔓延到嗉囊里。
白袖不耐煩地用爪子揮舞着將他們趕走,猛地將頭伸進洞窟,只能看見一汪漂滿動物浮屍的濁液,以及正在其中緩緩下沉的巨大淺色物體。
「人呢!」他轉頭看向梁易。
梁易簡單把方才的情況說了,大喘口氣,神色小心道:「……然後,他就和那條黑咕隆咚的魚一起掉進去了。掉下去前他說,讓我們先走。抱歉了兄弟,不是我不想幫忙,但是這回我是真沒轍,一下去我就只剩骨架了。」
「……這時候你就別講冷笑話了。」出乎意料的,白袖並沒有梁易想像中那麼焦急狂躁,暴跳如雷,甚至恨不得自己也跳下油鍋撈人。
熱戀期中的愛侶么,多少會喪失一些理智。
梁易已經做好在這隻精悍大貓動身前就攔住他的準備了。
可白袖的表情堪稱冷靜,頓了頓,又問他一遍:「你確定他剛才是這麼說的?」
「是。」
「表情怎麼樣?」
「和你現在一樣,臭着張臉。」
「……」巨型雪豹閉了閉眼,又睜開,整隻貓越發平靜下來,呼吸漸漸放緩,「我知道了。他應該不會有事的。」
「你確定?」
「我確定。」白袖說,「謝松原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我要在這裏等他。」
……
胃內。
消化液的腐蝕功能太強,層疊緊密相扣的腕足中,已經開始有液體滲進這團由筐蛇尾骨架構成的水下空間。
「咳……咳咳。」脆弱的背部肌膚被胃液灼傷,謝松原唇色發白,覺得不可置信又好笑。
「你瘋了嗎?哪怕這樣都要殺了我,所以呢?你等下打算怎麼出去?」
每當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了解到許石英的瘋狂偏執,對方又總會親手刷新這種膚淺的印象。
在這仿若煉獄湯池一般的胃酸里,就算他到時候想再爬出去,恐怕也勢必要被燒得渾身潰爛、不成人形。
老鼠凄厲地笑了起來:「那又有什麼關係。你覺得我吃了這麼多苦,受了這麼多罪,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難道還會怕掉幾層皮?只要能達到目的……只要能擁有你這顆該死的完美大腦,我就可以沖脫桎梏,再也不用擔心被人看不起,也不會被人叫做冒牌貨,我要揚眉吐氣,重新做人!……」
老鼠陷入了美夢一般的幻想里。
在謝松原鋪開的腦域中,他們進行了一場拉鋸戰。
老鼠那近乎基因篡改式的入侵,讓謝松原處在了微妙的劣勢。
他必須得集中百分之兩百的注意力不分神,才能確保自己的大腦不被老鼠趁機潛入,鳩佔鵲巢。
「不許欺負媽媽,不許欺負媽媽!」似乎感受到了謝松原腦海中的劇烈痛苦,零散的小蜘蛛們瘋了一般跳到老鼠的身上,啃咬着他的身軀。
老鼠哈哈大笑着,不斷用口器汲取着從謝松原傷口上留下的血液,越是吮吸,身體內部就越是暖融融的。
謝松原的血比一切的良藥都對他更加有利,修復着他日漸羸弱萎靡的軀幹。
不過短短几秒的功夫,老鼠的肢體與肌肉邊愈發變得結實有力,彷彿積累下來的沉痾都被一掃而空。
許石英精神大震,將全部心力都投放到了謝松原的腦域網絡當中,聚精會神,更甚至如痴如醉。
反正這具窩囊廢身子也不要了,管它們做什麼。
馬上,馬上他就要得到一副完全健康的軀體,謝松原所擁有的一切,他都要佔為己有!
相比之下,這時謝松原卻越來越不好受。
因為在輻射下,他們之間的神經橋樑已經初步建成,那些痛苦全都被謝松原的身體當成了自身的一部分,如實反饋給了他的大腦神經。
謝松原冷汗涔涔,萬根神經如同被螞蟻噬咬。
小蜘蛛們全身僵硬得不敢再亂動,急出哭腔:「媽媽媽媽……」
「給媽媽,媽媽呼呼。」
許石英糾集起自己的全部意識,沖謝松原發動最後一輪精神攻擊。
意外就在這時發生了。
許石英對於獲得謝松原的軀殼這件事實在太過於專註和渴望,以至於他甚至根本沒發現,那來自青年身前灼熱能量的驚人變化。
……或許他也無從去發現。
畢竟打從一開始,知道這裏面居然同時藏有着兩塊污染源的傢伙,就只有謝松原一個。
兩團擁有着無窮能源的「寶石」相碰,自然而然地開始彼此接納,這讓謝松原忍不住猜想它們究竟來自何處。
但無論如何,結果都是肯定的。
它們最終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並且形成了一股颶風般的,根本沒有人能抵擋得了的巨大能量。
這股能量對於小桃來說還是太過於浩大了,大到小桃身遭的液體分子瞬間汽化蒸發,空間坍縮,向外產生出無與倫比的巨型衝擊波。
或許就連小桃自己也根本不曾預料到,自己的嘴巴里有一天會同時容納兩塊足以毀天滅地的不知名物質。
而它的出現又是那麼剛好。
小桃咬着牙替謝松原承受了這一擊。
如果不是這樣,謝松原一定當場會被這股衝擊波迎面撕碎!
轟隆!
剎那間地動山搖。
一股極為耀眼的光芒須臾間從謝松原的胸□□發出來,呈圓環形向外輻射擴散。
宛如行星碰撞,分秒間產生足以掀翻整片月湖的駭人波動。
光線太過刺目,謝松原即使閉上雙眸,眼前也依舊亮如白晝。
那一瞬間他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沒有皮膚被腐蝕啃咬的疼痛,沒有流血的不適,也沒有思想上的困頓痛楚。
他的身體在上升,靈魂卻在下沉。
謝松原的視線穿透了怪物的表皮,鑽進湖床,遇到蠕蟲在期間爬行的痕迹。
不同時期的沙土堆疊,形成層次分明的質地紋路。
再然後,他看見了一處巨大的地下裂縫,這地方黑沉沉的,幾乎深不見底。足足往下穿行了百十來米,謝松原才又驀然眼前微微一亮——
這下面居然還有一片更深層的地下水域。
光線太暗,謝松原很難看清這裏究竟有什麼東西,只有一聲聲不斷從他耳邊劃過的奇異水流聲在提醒他,這裏的確生活着某些物種。
偶爾會有幾隻發光的深水浮游生物從打他眼前漂走,緞帶般的彩光閃爍,生物電在細胞活動間不斷迸發,如同彩虹一般絢爛。
因為它們的照耀,謝松原漸漸看見了腳下的空間。
這裏的道路上有着彷彿巨大怪物留下的、詭異的拖曳痕迹。
黏糊糊的,末端很細,像是一隻鼻涕蟲什麼的……看不出特殊的足跡。
謝松原微微一愣,忽然陷入某種奇怪的熟悉感里。
緊接着,他靈魂歸竅,猛地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拽回到現實。
因為就在那一刻,呈水平方向橫掃出去的污染源能量竟對周遭的物體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傷害。
謝松原耳邊只聽異常厚重的「噗嗤」一聲,再下一秒,怪物的胃部——或者不如說整個肚子都立即被這股力量撕開一個血洞。
「小桃!」
謝松原能感覺到,小桃不見了。
而不見的意思是——徹底從他身上消失了。
就像他的身體上突然缺失了一塊本已習以為常的肢體部位,謝松原竟感到無所適從。
隨之而來的炙熱能量驟然波及到了他的大腦,在一陣劇痛之後,他居然始料未及地迎來一片充盈。
咔嚓。
頭腦中彷彿有鎖輕輕落下的聲音響起。
謝松原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被他從大腦深處釋放了出來。
洶湧澎湃的火焰喧囂而至,他卻不再懼怕,而是轉而將其轉化成了自己的力量。
這感覺就像一塊一直讓人遺忘在角落裏的倉庫倏然間被人開啟,也如同電腦內存擴容,原本擁堵滯澀的感覺全部消失不見。
謝松原雙目清明,霎時間感覺自己的精神力像巨人一樣膨脹起來,遠遠超過位處在這裏的另一個精神體。
他不再需要苦苦抵抗來自老鼠的攻擊,就能輕鬆在腦域之外豎起屏障。
在浩瀚如海的思維海洋里,毫無疑問的,謝松原才是這裏的主宰。
他像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大雕像,俯瞰着眼下一整片腦域,像是觀賞着入侵者行走於迷宮之間。
在迷宮中,老鼠呼哧呼哧地向前奔跑着,身形化作一個光點。
突然,一道高大的光屏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眼前,擋住了老鼠的去路。
老鼠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疼痛感頓從前額開始往全身蔓延,爆發出足以使其靈魂震蕩的強大反應。
那一下震得老鼠大腦生疼。
原本他幾乎將腦力觸手蔓延遍了走過的每一片區域,許石英貪婪地讀取着謝松原暴露在淺層的每一寸記憶數據,沿途收入囊中。
他仍不滿足,不僅如此,還要繼續向下探索,觸手還要接着深挖。
可是忽然間,一切的感應都被人無情地殘忍切斷。
這感覺無異於直接被人當場砍掉雙手,老鼠發出肝腸寸斷的哀嚎,現實中的身體竟驀然流下兩行鮮紅的鼻血。
一股巨力化作無形的大手,將那團代表着老鼠的光芒捏着後背狠狠揪了出來,扔出腦域。
精神與精神間的聯繫被強行攔截砍斷,從腦海深處傳來的疼痛是那樣尖銳劇烈。
他不甘又恐懼,因為二人間突然呈現出來的高低差距而羞憤地尖利大叫,像是一隻真正被激怒了的、陰溝里的老鼠。
「你做了什麼,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話沒說完,謝松原睜開眼睛。
伸出雙手,抓住了吸附在創面上的醜陋鮟鱇,把老鼠用力地甩了出去,不再給他觸及到自己的機會。
水波劇烈震蕩,怪物的肚子應聲破裂,黃色的胃液瞬時被湧入進來的湖水沖淡,變得不那麼具有侵略性。
謝松原身後的筐蛇尾像在水中展開的羽翼,飛快打開,老鼠的身影轉瞬間消失在動蕩的洪流中。
謝松原也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巨大衝力,近乎是被立刻從怪物胃中「發射」出去,落入一片正在飛速旋轉的水下旋渦。
青年低下了頭。
他的胸前除了正在迅速癒合的傷口之外空空如也。
沒有了小桃,也沒有了污染源。
那東西合成后的一剎那,就從謝松原的胸口脫落出去,掉進了不知湖床的哪一處。
謝松原甚至來不及伸展筐蛇尾的臂膀撈住它,自己就也迷失在浩蕩席捲起來的水波中。
戰局瞬息萬變。
怪物腹中的眾人彷彿看見了希望,一窩蜂地鑽破了它的食管,順着這個巨大的裂口溜了出去,像是一盤被人隨意扔在地上的棋子,被不同的暗流卷向七八個不同的方向。
「謝松原——」在一片沸沸揚揚的紛亂中,毛髮蓬茸鬆軟的大貓奮力劃開水流,喊出了他的名字。
白袖觀察了兩秒,確認那團好像個網編罩子似的東西里確實藏着他的男朋友,心裏的石頭這才真正放下,一遍遍掙脫激流的裹挾,向他努力游去。
謝松原在水中保持着五條腕足全部張開的姿勢,增加身體與湖水的接觸面積與阻力,好讓自己不到處亂漂。
倏然意識到了什麼,試探着動了動身後的蛇尾骨架,靠着它們拂水的動作將自己朝前推動。
接觸到白袖的瞬間,謝松原張開雙臂,摟住了雪豹軟和的脖子。
貓貓龐大溫暖的體型帶給了他一絲沉甸甸的安心感。
可惜兩人都沒有時間問候些什麼,謝松原直接翻身將自己掛在白袖背上,調整了下姿勢。
「污染源掉了……我們要快點趕在其他人之前再把它拿回來,貓貓,走!」
而且還是兩塊。
謝松原忍着冒出髒話的慾望,深呼吸了兩下,平復好自己的心情。
他平時基本很少生氣,但謝松原此刻的確有些心煩意亂。
一想到從他身上消失不見的小桃,他就覺得胸口堵了一塊。
小桃是死了嗎?
思及這個問題,謝松原的心中充斥着一種奇怪的情緒。
一直以來,小桃都以一張嘴的形式共存在他的體表,雖然沒有實物身體,但謝松原能察覺到,小桃是有着自己的性格和思維的。
這種感覺就好像隨身攜帶了一隻笨笨的寵物,謝松原很難完全沒有感情地把它當成一個用來存放武器與能力的工具。
在此之前,謝松原也從來都沒有想過,小桃居然會離開他。
其實他仍能感受到一絲自己與小桃間若有若無的聯繫,但那感觸太微妙了,謝松原抓不住來處。
而且小桃不在他的身上,又還能去哪裏呢?
……
不能再想了。
謝松原強制打斷了自身當下的情緒,搖了搖頭,將目光投向下方的湖水,和白袖一起用目光仔細搜尋污染源的位置。
不管怎麼說,眼下的第一要務是把污染源拿到手。如果連這件事都辦不到,那此行前來月湖,才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冷不丁地,兩人的目光同時鎖定。
一群鬼鬼祟祟的魯納斯部下正朝着一個地點統一游去。視線下移,在那泥沙堆積的湖床地步,似乎正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光。
是污染源!
白袖驟然一蹬四肢,將自己巨碩的體型送了出去。
然而在那之前,甚至比第一批魯納斯的隊伍速度更快,一根來自怪物的巨大觸手已經風馳電掣地猛衝過來,一把抓住了那枚融合后的污染源。
一場大戰再度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