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30年過去了

幾人吃完晚餐后便向梁端月告別，梁端月也沒挽留，只是找個理由支開了巨坑旁的守衛，畢竟信使那裏有着大批的熔爐駐軍，若是支開那裏的駐軍更容易惹出差池。

巨坑裏都是深水，梁端月之前用天巧在一個泡泡里封存了術法，等幾人下到巨坑底部時展開，便是一艘四平八穩的小舟。

在小舟上，諾初遠遠望着梁端月，大坑的旁邊只有女人一人，晚上的風大，月色也是冷涼，她一個人，一個影子，說不出的讓人心塞。

“聞人。”諾初收回視線，向划船的聞人玉問道“望之大人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為什麼這樣問？”聞人玉道。

“因為她來送我們的時候就是一個人，我明白我們是偷溜進密林，這種事的確不能讓太多人知曉，但她一個人來，是說明……她連一個信得過的人也沒有嗎？”

“望之大人前些年都是在戰場上的，她當然有不少信任的人，只不過那些人大多都在戰爭里犧牲了。”

“那些共同作戰的夥伴能留下幾個都是幸運。”諾初感嘆道。

“一個都沒有了吧，三年前望之大人下前線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和親信被其他星使陷害，至今也沒能弄清楚事情的經過由來，只有她在那場屠宰里活了下來。”聞人玉有些唏噓。

梁端月她……什麼也沒有了。

看《絕仙》的時候諾初對梁端月並沒有過多的感情，只是一個很強又願意伸出援助之手的美女姐姐罷了。

如今身在局中，聽聞人玉親口告訴她梁端月的往事種種，只覺得眼睛生疼。

明明她過的比誰都恍恍惚惚，但當你說出“幫幫我，我真的很害怕時”，面前的梁端月依然會是邊境小城裏抱着畫紙的小女孩，真誠而溫柔。

真希望她也能幸福，找到自己思念了14年的人。

鶴雲等幾人搖着槳，諾初站在小舟的舟頭，空氣中似乎有一條金路連着梁端月給的飾品。

飾品是白銀和珍珠所制，其中白銀被削的極薄，拼接成幾片銀葉子，其下便是空心的銀鈴鐺，形似一掛葡萄。

飾品的右上角有彎斜的弧度，若是觀察紋理便能看出是雕刻的鳳首，而鳳眼是最華貴的珍珠。

順着光路的指引，幾人並沒有遇到太大的麻煩，只是鶴雲表情一直蒼白，或許是水太深顏色也是如濃墨，她眼睛都不敢眨，弄得不時滴出一兩滴眼淚。

可憐巴巴。

聞人玉看不下去，一把拉過鶴雲要她坐在小舟上就好，哭唧唧的很像個廢物。

孟晚纓的安慰方式同聞人玉一脈相承，說著自己和聞人玉比起壯漢的力氣來毫不遜色，腦子裏都是肌肉，有她兩在躺平就好。

諾初在舟頭前聽着，都忍不住要捂住耳朵。

於是乎，鶴雲像個寶寶一樣坐在中間，懷裏抱着小小的霍溫凝。

鶴云：“小霍的眼睛好大啊。”

聞人玉“哦”了一聲道：“我也不知道她眼睛咋那麼大，可能有我的功勞。”

孟晚纓特別好奇，畢竟她之前從未聽說過有人能創造出讓人眼睛變大的秘術。

聞人玉認真地傳授經驗，告訴這兩人自己平常經常性掰扯霍溫凝的臉，霍溫凝被惹得瞪着眼睛大哭。

“眼睛瞪多了，估計就會變大。”聞人玉總結道。

孟晚纓表示學到了，隨後又問聞人玉平常喂些什麼給霍溫凝吃。

“各種醬咯，比如說一拳頭把胡蘿蔔打成醬，然後把辣椒打成醬，茄子啊之類的全部打成醬，最後攪拌成一坨放在鍋里蒸就好。”聞人玉想道。

孟晚纓嘖嘖稱讚：“感覺這種食物很有營養啊，第一次聽說這個方法，你的首創？”

聞人玉更得意了，告訴孟晚纓這個“食物坨”裏面還會放肉，比如說把蔬菜醬攪拌成一坨后，還會在這個“食物坨”上戳出幾十個洞來，將煮熟的肉醬塞進去，以求增加香氣和食慾。

這些言論剛出，孟晚纓眼睛就亮晶晶的，只是鶴雲和諾初生理性不適，腦海里那黑色的食物坨本就噁心，如今還成了蜂窩狀。

霍溫凝，你受苦了。

幾人說著話，很快便到了一面土牆邊，遠些看還沒那麼震驚，等到了近處，土牆上烏壓壓的一片洞，想起聞人玉口述的蜂窩狀食物坨，諾初“嘔”的一聲，差點靈魂都吐了出去。

幸虧鶴雲一手扶住了她，結果諾初一回頭，看到鶴雲也是一臉“好噁心，好噁心，我要吐了”的表情，兩個都開始此起彼伏的“嘔”了起來。

孟晚纓和聞人玉到底是靠譜，站在小舟上飛快打量着數百個洞口。

“都差不多，要不先試一個看看裏面的大致情況，不對的話再做打算也能有個底。”孟晚纓對聞人玉道。

聞人玉此時抱着她的寶貝霍溫凝，低下頭表情有些嚴肅：“先再想想，你沒發現不對勁嗎？這些洞有大有小，但總得來說是有規律的。”

“什麼？”

“這些洞雖然眾多，但只有三種大小規格。”聞人玉指向自己右手邊的位置“最大規格的洞，只有一個，在我的右手邊，也是所有洞的最下方。”

“中等規格的洞就很奇怪了，仔細看，它們都是呈直線排列。”

“而小規格的洞一次分佈在中規格洞的兩側……”

說到這裏聞人玉停頓，她似乎展暫時沒了思路，於是望向其餘幾人。

孟晚纓到底是敢於擔責的人，鶴雲雖然法力高強，但極少下山降魔除妖，遇到危難時隨機應變能力不強，而聞人玉又要護着霍溫凝，這般分心難免會遇到危險。

而只要自己在，自然要讓師姐在最安全的地方。

孟晚纓告訴幾人，再看下去也看不出什麼，於是給了幾人隱藏氣息的符咒，自己要以身試險。

每一次都是這樣，諾初心裏有些唏噓，但知道自己和孟晚纓的實力終究是雲泥之別，跟過去只是給她添麻煩而已，便是站在後面一言不發。

鶴雲則是把手放下孟晚纓肩上，告訴孟晚纓不用擔心，隨後雙指一按她腰間，腰間瞬間出現一大一小兩個交接的圓。

“雖然我不擅長攻擊，但保護你的事絕對不會食言，這是仙家的承諾。”

“謝謝。”孟晚纓從小舟上一躍而起，身若飛燕矯健。

而諾初也是感謝了她。

“不用感謝我的，畢竟我能看出來她是你重要的人，若是她受傷了，你也會很難過的吧，我不想看見你們臉上露出太多悲傷的表情。”

鶴雲想起了60年前的那片廢墟，城池都在火焰里化為焦土，她來到小屋前，翻磚破瓦，從裏面挖出一具焦屍來。

如今，許多老人已經逝去，剩餘的人們只記得瑤光城後來的繁華，記得在瑤光城中心的天機霍家，記得它旁邊有一座雪山，經常作為大羅排行賽地區賽的賽點。

鶴雲只是對人世好奇，才在120年前初次參加了大羅排行賽，此後每五年一次來到舉辦地點的瑤光城。

但如今對她而言，來到瑤光城，參加大羅排行賽只是在重複一種思念。

畢竟她的故友，已經絕望地死在60年前的一場屠城裏。

屠城在古代並不罕見，有戰爭就會有犧牲。

可是對鶴雲而言呢。

看到那具屍體的時候，那具屍體大張着嘴巴，眉頭緊皺，眼睛也是閉上的。

也許，她在呼喊着“我怕”。

也許她在等鶴雲，像第一次出現在她生命里如天神一般，再一次救下脆弱的她。

為什麼，什麼都會這麼脆弱呢。

為什麼大家都要離開我呢？

多陪陪我啊，不要死去啊，人類。

焦屍之下是一個哇哇大哭的嬰兒，這個死去的女人是鶴雲當年從大山人販子手裏救下，如今她逃出生天，孩子終究也成了孤兒。

鶴雲抱着孩子和屍體。

當初救下她的時候她還是個孩子，只有我膝蓋那麼高呢。

如今她長的這麼高，竟還成了一個孩子的媽媽。

她的女兒也小小的。

也是到我膝蓋。

只是30年過去了。